入慕之宾——海青拿天鹅【完结】
时间:2024-03-20 14:41:32

  我想,兴许是方才紧张过头了。
  杜婈看了看我,道:“娘子今日都不曾吃下什么,怎会不饿?肠胃也是会骗人的,娘子现在不饿,再过一会,肚子说不定就闹起来,岂非烦人?莫管它现在饿是不饿,娘子好歹吃些东西垫一垫。”
  这话也是有理。我没有推拒,也坐到了案前。
  北戎的食物,不讲究精细,都是大块大碗,力求做得香味浓郁。我从小爱吃香的,对这样的味道并不抗拒,故而这些日子吃得还算快活。
  但现在,我才凑近,就觉得那些肉味和香味着实冲得很。我看了看,最终拿起了一块馕饼,掰碎了放在碗里,也不要侍婢奉上的奶茶,只就着水吃。
  不料,才吃了两口,我就觉得肚子里愈发不对。
  一阵恶心翻上来,我忙将边上的一只盆拿过来,全吐在了里面。
  这呕吐很是猛烈,方才吃的食物和着酸水,倾泻而下。
  杜婈吓了一跳,忙过来将我扶着,拍着我的背。
  我听到她怒气冲冲地质问侍婢:“这是怎么回事?你这食物里掺了什么?”
  侍婢显然也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杜婈继续问我:“娘子觉得如何?可要请郎中?”
  我张张口,却答不上来。身上阵阵发冷,气力似流失了一般,耳边有奇怪的鸣叫在缠绕,而杜婈的声音,正逐渐远去。
  没多久,我两眼一黑,再也没有了意识。
  ——
  黑暗无边,迷蒙之中,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唤我的名字。
  那声音很是熟悉,低低的。
  似乎是母亲。
  但她离开我太久,她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模样,我几乎记不得了。听了一会,我又觉得那是父亲或者兄长。可再听,我又觉得不对。
  迷雾之中,我似乎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站在高台之上,遗世独立,如下凡的神祇。他转头来看我,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唤我的名字。但我只能原地站着,远远观瞻,可望而不可即。
  阿黛……
  冥冥之中,那声音在回荡。似是真有人在唤我,又似从记忆中来。
  而我一直说不出话,任由自己在迷雾之中沉沦。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终于变得分明。
  我睁开眼睛,烛光刺目。
  仍是北戎人的毡房里,我的面前坐着一个人。不必细看,我也从那身形辨认出来,是景璘。
  见我醒来,他上前将我按住。
  “你身上虚弱,莫乱动。”
  那声音透着些许疲惫。好一会,我将他的脸看清,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他的脸苍白了许多。
  “你怎么了……”我张张口,声音沙哑得难听,“你怎在此处……”
  景璘没好气地瞪我一眼。
  “朕还能怎么了,你该问问你自己。”他说,“用膳用一半就晕厥过去,将周围人都吓得半死。”
  我愣了愣,这才想起先前的事。
  “我怎会晕厥?”我忙问。
  景璘不答话,只拿过一杯水来,道:“先把水喝了,整日水米未进,你当你是铁打的么?”
  我确实渴得很,支撑着坐起来。景璘忙又拉过褥子来,堆在我后背上让我靠着。
  杯子里的水掺了蜂蜜,是我喜欢的味道。我尝了一口,随即咕咕地灌下,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待得放下杯子,我见景璘仍盯着我看,忙继续问道:“如此说来,我是未进水米所致?郎中就是这么说的?”
  景璘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杜婈端着碗盘走了进来。
  “娘子醒了?”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兴冲冲地跑过来,“娘子觉得如何?娘子可切莫乱动!郎中说了,娘子当下体虚,若再经历那劳累忧心之事,可又要动胎气了。”
  我愣住。
  “胎气?”我问。
  “胎气就是胎气。”杜婈笑嘻嘻,“郎中说,娘子怀了可有三个月了。”
  一时间,我的呼吸似乎都被定住,只听到胸口那砰砰作响的心跳。
  而后,我看向景璘。
  他也看着我,疲惫的脸上,更显得双目幽深。
  “郎中是这么说的?”好一会,我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杜婈将盘子端过来,道:“他说,娘子的身体是好的,只是到了这漠北之地,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加上昨夜那一番动荡,三餐不继又劳累过度,到底是动了胎气。不过不妨事,只要娘子好好休养,并无大碍。这些粥,都是我亲自去为娘子做的,娘子尝一尝。”
  我看着她将食物端到我面前,一动不动。
  心跳愈加强烈。
  我想起了那瓶药。
  那是我请孟氏替我去寻的,她信誓旦旦,说这是扬州烟花之地最好的方子。不但可保无孕,还不会伤身,人人用了都说好。
  枉我对她如此信任。
  我忘了,父亲的后宅里,孟氏才是心思最多的那个。
第三百一十一章 得孕(上)
  杜婈做的肉糜粥,意外的好吃。
  当然,也可能是我仍旧没有胃口,而它清淡得恰到好处。
  帐中很是安静。
  我满腹心事,一口一口吃着。
  景璘坐在我面前,也一句话不说,只看着我,面无表情。
  “你想说什么。”吃完之后,我放下碗。
  景璘仍注视着我,少顷,指了指唇边。
  我抬手,用袖子擦了擦。
  “此事,在你计议之中么?”他问。
  我沉默片刻,道:“我和他已经成婚,我们生儿育女,难道不是稀松平常之事?”
  “可你并不打算留在他身边。”他说,“你既要从那牢笼之中逃开,就不会有那生儿育女的打算。”
  他的目光犀利。
  我承认,他确实很是了解我。
  “世间并非事事由人。”我说,“便是陛下,贵为天子,亦有那不可掌控之事。”
  景璘憋了好一会,恼道:“你这没心肝的,这等时候还想着顶嘴。”
  那眼睛瞪起来的时候,帝王之气全无。
  我笑了笑。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面色严肃,“你打算如何处置?”
  我看着他:“你觉得我该如何处置?”
  他盯着我,道:“朕带你回京城,无论你想如何,朕都可帮你。”
  我知道他的意思。
  “回京城,便是星夜兼程,少说也要两三个月。”我说,“到了那里,生也快要生下来了。”
  景璘目光一凛,正要再说话,我打断道:“此事左右急不得,陛下颇有些疲惫之色,必是累了,快去歇息吧。”
  他不耐烦道:“啰嗦,朕不累。”
  我无奈道:“可我累了。”
  他目光一闪,随即道:“此间有榻,朕就躺在……”
  我瞪他。
  景璘撇了撇嘴角,一脸无趣。好一会,他终于站起身来,却没有马上走开。
  “此事,你须有决断。”他的神色再度恢复严肃。
  “知道了。”我淡淡道。
  景璘似乎还有话要说,可帐门那边传来响动,杜婈回来了。他没再多言,转身离去。
  杜婈伏拜在地上,等景璘走了出去,她才起来。
  “陛下和娘子说了什么?”她在我面前坐下,忙压低声音问道,“莫不是要娘子将胎儿堕了?”
  我有些诧异:“何出此言?”
  “娘子莫觉得我说话难听。”杜婈皱着眉,道,“只怕除了太上皇,无人会对此事喜闻乐见。京城那边的人自不必多说,他们一直盼着太上皇暴毙,万不可留下子嗣。圣上就算与娘子再是亲近,利益攸关,难道就能例外?这是其一,其二,北戎这些塞外番邦,向来不愿见中原强盛,就算是缬罗那等愿意归附上皇的,也不过是图一时之利罢了。若为长远之计,一个疲弱的中原他们更为乐见,否则,又怎会与京城这边勾勾搭搭?上皇强悍,若一统天下,他们便要吃亏,若他失了子嗣才是皆大欢喜。”
  我有些啼笑皆非。
  杜婈确实是个爱动脑子的,只是常常歪到了别的地方去。不乐意我生下子嗣的人多了去了,只怕她的母家就能排在最前头。
  “你多虑了。”我说,“你也知道那是上皇,风华正茂,年富力强。难道离了我就无人可为他生育?就算我在这里丧了命,他也还能立后纳妃,不必为子嗣忧心。”
  杜婈愣了愣,一时无言,却将眼睛看着我。
  “娘子莫不是不打算回洛阳了?”
  我也看着她:“何有此言?”
  杜婈道:“不过是觉得娘子说这话太轻易,好像早有准备一样。”说罢,她急道,“娘子切不可去想那些不吉利的事。娘子会沦落到这样地方,都是因为我。我若不能将娘子完完好好带回去,又有何等面目见上皇?”
  我苦笑,想说我若回不去,无论于子烨还是于洛阳众人都并非损失。且子烨并非那是非不分之人,并不会因此迁怒她。
  可杜婈的目光认真,直直盯着我,仿佛我说个不字就要发作。
  “知道了。”我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教你为难。”
  杜婈的神色这才缓下些。
  ——
  我自晕倒到醒来,其实并没有多久。
  一切安顿下来之后,已是将近凌晨。
  杜婈不敢走开,就在旁边的榻上和衣而卧,身上盖着厚厚的褥子。经历了许多事,她大约已是极度疲倦,没多久,我就听到了她入睡之后的长而平稳的呼吸声。
  我也躺着,却睡不着。
  褥子下,我的手一直放在小腹上,轻轻的,小心翼翼。
  得知有孕之后,我自是震惊。可震惊过后,心思复杂之余,我却有些奇妙的感觉。
  手掌隔着衣料,贴着腹部,我屏气凝神,不放过一点感知。
  可我感受了许久,也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来。
  那里,真的有一个小人儿,在我不知不觉之际就藏在了里面?
  他或她,现在有多大?
  我想起从前在家中,花匠在园子里发现的一窝刚出生的小猫。
  湿漉漉的,粉粉的,连睁眼的气力也没有。母猫不在身边,它们一声一声叫着,娇嫩而脆弱。
  我的孩子,是不是也像它们那样,如今正蜷在我的肚子里,依赖着我的保护?
  那复杂的滋味,再度涌上心头。
  可惜,我这本该为他遮风挡雨、保他万事周全的人,现在要考虑的却是该不该将他留下。
  我瞒着子烨,向孟氏讨要那避孕的药,极力避免怀孕,就是为了避免有朝一日面对这左右为难的境地。能够在离开他的时候,尽可能好聚好散,莫再生枝节。
  可世事不遂人愿。
  这事,到底被子烨知道了,我们没有好聚好散。而这避孕之事,我也终是没有做成。
  机关算尽,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陷入那些纠结。
  上官黛。心里一个声音在问自己,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辛辛苦苦,折腾来折腾去,是为了什么?
  你来到这个地方,难道真的是像杜婈说的那样,全是因为她么?
  你只为自己活着。这是你早就立下的志向。
  是啊。只为自己活着。
  我深吸一口气,手在小腹上轻轻摩挲。
  我上官黛,只为自己活着……
  冥冥之中,我又回到了梦里。耳边,仍有什么声音。细细的,轻轻的,好像那花园里的幼猫们在叫。
第三百一十二章 得孕(下)
  纵然我并不想将得孕之事宣扬出去,可这毕竟是北戎的地盘,没多久,骨力南就知道了。
  一觉醒来,帐中已经多了许多的赏赐,从绫罗绸缎到各种滋补药品,不一而足。
  骨力南亲自来看我。
  他刚刚当上戎王,带上了华丽的戎王头冠,身上了多了许多的饰物,在裘袍和锦缎的衬托下,珠光宝气。
  不过就算是在这北戎之地,长得好看的人也仍是占尽便宜。
  这身打扮,在别人身上或许会显得绚丽有余,累赘庸俗。可在他身上,却相益得彰,贵气夺目。
  昨日到现在,他必是忙碌了许久,少有歇息。可他看上去精神焕发,竟是一点疲惫的样子也没有。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拜见大王。”我和杜婈行礼。
  “娘子不必多礼。”骨力南微笑,“二位是贵客,日后,在我面前可仍旧与从前一般不必多礼。”
  我说:“大王赐下这许多的贵重之物,着实客气了。”
  骨力南道:“这本就是我从中原带来的,原本献给了旧王。如今到了娘子的手上,也算是借花献佛。”
  说罢,他对旁边伺候的侍婢道:“那些补药,拿去炖一炖,为娘子补补身体。”
  杜婈却道:“此事不必劳烦宫人。我乃女史,娘子起居一应之事,包括饮食,日后皆由我来操持。”
  骨力南看她一眼,目光意味深长。
  他不以为忤,对侍婢道:“旧王大阏氏的庖厨就在不远,日后,专供娘子使用。”
  侍婢应下。
  “王庭初定,各部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处置。”骨力南对我道,“日后,我怕是不可常来,娘子有什么事,派人来知会便是。”
  我颔首:“多谢大王。如此看来,大王的事办得还算顺利?”
  “夺权至今只有一日,仍是风云难料。”骨力南道,“只能说,当下一切皆平稳。”
  我道:“葛班部下的所有贵胄,都被制服了么?昨夜可有漏网之鱼?”
  昨夜那举事时的场面,我是看在了眼里,一切运作缜密,照理说,不会有什么差池。
  但骨力南却有片刻的犹豫。
  “旧王的三王子车衍,是葛班的女儿所生。昨日大宴之时,他路上因大雪堵路迟到,至今不知所踪。”
  听得这话,我皱了皱眉。
  百密一疏,这是个巨大的纰漏。
  在韩之孝的谋划之中,戎王的几个儿子,是万万不可放过的。昨夜,骨力南下手的时候,此事也是重中之重。
  没料到,偏偏就是漏了一个,而这个人,还是骨力南最忌惮的葛班的外孙。葛班部如今群龙无首,若此人跑去笼络人心,联合发难,那么一场大乱便是不可避免。
  平心而论,我的父亲死在了北戎的手上,我对北戎并没有韩之孝那样的菩萨心肠。甚至在私心上,我和杜婈一样,认为北戎若因为争夺王位而陷入混战,对中原是好事。
  但我们现在都身陷北戎之中。这大乱若来到,我们只会大难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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