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她的反应太过于沉寂,薛和诵原本稍显激动的语气慢慢平复了下去,房间里落针可闻。
尤佳妍把手上的纸放在食物残渣中,抬起头直视他,换了一个话题:“你知道我与前几任分手的理由是什么吗?”
薛和诵顿了顿,点了下头,稍一思索后脸上却露出感到荒谬的神色,不可置信道:“你说是因为对方求婚,而你是丁克不婚主义……我以为这只是你说出来拒绝我的一个借口。”
尤佳妍扯了下嘴角,点到为止开始窸窸窣窣下沙发穿鞋收拾。
薛和诵连忙站起来想拦她:“你知道丁克需要交满顶格子宫闲置税吗?不婚不育对你的职业影响也很大,这么大的代价,你来真的?我以为你只是开玩笑,我……”
尤佳妍拂开阻拦在身前的手臂,她一个普通人无人在意,当然可以为她自己的人生负责,也理应为她做出的决定而支付代价。可薛和诵的身家背景注定了他的一言一行都在镁光灯下,薛氏集团要是出了个丁克主义,明天股价就跌停,顺道从上到下请他们喝杯茶聊聊天。
她三言两语推回去:“这就不劳您操心了,我们最初就约定好了相处方式,你情我愿好聚好散的事。”
她叹了口气:“我们算了吧,就到此为止。”
薛和诵被她快刀乱斩麻立刻想要撇清关系的态度激到了,那一口一个“您”听得人冒火,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不让人走,想冲她发火又说不出一个字,只觉得自己忽然就被她扯开了去,明明一个小时前两人还浓情蜜意,怎么忽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恍惚之间想起更多两人先前相处的细节,比如在床上已经足够熟悉,可尤佳妍从来不跟他接吻。
他自然记得两人最初约定好的游戏规则,可是他以为那只是女孩子羞怯时的推辞,从来没想过尤佳妍能忄生爱分离做到这份上!说格式化就格式化,说清零就清零!
含着露珠的新鲜玫瑰被冷落在一边,在两人拉拉扯扯间不知道谁不小心踩了一脚,立刻蔫耷耷地萎靡了下去,戒指绒盒大约已经滚落到床底了,可是无人在意。
薛和诵被她执意分手的态度伤到,一厢情愿总是让人恼怒又丢脸的,他想起从小受到的良好家教,咬着牙松开了阻拦的手。
尤佳妍一一带走自己的物品。
总是如此,她来时谨慎,去时干净,从来不会遗留下一丁半点自己的私人物品,抹除掉所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一年多了,她就像最完美的暧昧对象,姿色绝佳,没架子,玩得开,知进退。她拒绝一切隐隐指向某个人、可能会留下把柄的礼物,比如他曾想送她一根项链并在上面刻下两人的名字缩写,谁知她怕得好像间谍暴露似的疯狂拒绝。而她也从不会在他那儿遗留任何女性用品,就连他取下来戴在手上的发绳都被她严谨取下。
若非他追求她时在她的单位里弄出了点动静,否则任谁来检查都看不出两人之间曾有过什么超越友谊的关系。她从来不会主动提及他,所谓为了嫁入豪门而做出的努力更是无稽之谈——
他好像只是她解压时才能想起来的一个物品,代替她为了保持身材不得不按耐下的甜品需求……他只是一个发泄口,或者是解压房。
薛和诵心里悲戚难耐,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冷眼看着她收拾。
他想怨恨她两句始乱终弃或者渣女,可是她一开始就明确地为两人的关系下了定义,并且始终如一地秉持着,想要更进一步是他,所以思来想去那些气话一句都扎不到她身上。
而他也舍不得冲她发火。
尤佳妍已经全部穿戴整齐,她从地上一一拾起四分五裂的白色袜子,心里不合时宜地想着今天毁了两双袜子了。
好在薛和诵足够卖力,对比两双袜子和一套学院风裙子的代价——
很尽兴,很值。
她轻轻咬了一下娇艳欲滴的唇,这时又有点遗憾两人的关系到今天就截止了。
也不知道需要空窗多久才能续杯这么棒的下一任。
不过听说薛氏已经在物色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了,原本这段关系就维持不长,今日凑巧,是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她检查完一遍,确认再也没有自己留下的痕迹,捋了下头发别到耳后,冲薛和诵温和地笑了笑。
做不成P友,也可以做朋友嘛……她的联系人列表里,前任都在,没有一个拉黑删除的。
薛和诵扭过头不看她,鼻腔酸涩。
尤佳妍抿了下嘴,微微低下头又笑了一下,笑得很淡。
她终于注意到薛和诵脚下踩着的皮鞋正是今天在电梯里见到过的那个牌子,一时间心里有些释然。
他们是定制、经典,何时从衣柜中取出都能面对各种场合;而她是快销、性价比,只需要满足当下的需求即可。
那些前任,对她而言亦是如此——
寿命较短,更替速度较快的快销品。
第4章 居家男菩萨
“感谢您选择蓝翼航空公司班机,下次路途再会!”
一切收尾工作都做完后,机组车统一将人接送到机场附近的合约酒店,下一班回程是两天后,只是乘务员基本最多只有24小时的私人时间,飞机起飞前需要提前集合。
跨国航班比较累,一群人在机组车上就已经焉了声息,有人问有没有一起约饭的,回答也是稀稀拉拉,只想赶紧去酒店里倒头就睡。
尤佳妍也拒绝了约饭,她倒不是累,从小她就比旁人要拥有更多的精力,只是想节约时间随便去24h便利店买点东西应付一下,赶紧倒时差准备明天的大仗。
第二天一大早尤佳妍就与几个同事相约去了免税店,一群人熟门熟路地一手拿着代购清单一边直奔货柜,多数人都是去的化妆品柜或是包鞋类,只有尤佳妍极为冷静淡定地往另一个方向走。
卖套的货架。
“佳妍,不戴口罩?这么猛?”同事胡媛一边回头一边捂嘴狂笑。
“她心态稳得二五八万的,上次买的时候还用透明袋子装,一路盆满钵满地过来,身边的人看她眼神都不对劲了。”叶蕾要去买药妆,同路了一段后抓紧与尤佳妍分道扬镳,以防她大采购时自己被牵扯进周围人意味深长的目光里。
尤佳妍拎了个提篮,心态极稳地走到那一整面花花绿绿的墙体前,认真地开始采购。
大约三十年前国内少子化的形式就已经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在明里暗里各种宣传手段都用尽后,福利政策终于像挤牙膏一样慢慢推行,只是毕竟是个大国,福利要推行也要财政担得起,羊毛总是出在羊身上,于是与此同时对于少子家庭和单身主义的收入再分配工作也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税。
日常用品购买时由实名认证后自动跳算出税档,三孩以上享受超低税,而单身税则高得离谱,怕你不知道似的充斥在每一样你所需要购买的物品上。
你不生,也得帮着社会抚养其他孩子。
至于计生用品,更是灾难。
安全套已经被列入管控类用品,去药店买个处方药都比买个套要简单,不仅线上线下各渠道限购,每一个账号都需要实名认证,单次、单月均有购买限额,想买都买不到。
于是尤佳妍精准地踩到了用户痛点,从此开始代购套。
因为要报关,她单次采购量并不算大,好在她平时要钱不要命,飞行时间总是公司内规定制度的顶格,来去的机会多了,少量多次倒也真的给她那网店开起来了。
尤佳妍把跟团清单中的口味和型号都买完,又打开了录像把采购过程一一拍下,排队结账前犹豫了一下,从篮子里取出了几盒大号,转而丢了几盒大众尺寸进去。
和薛和诵分手,她大概也会空窗好久,没必要给自己留了。
一如既往地完成打包寄送,她在熟客群里发了视频,身后叶蕾鬼鬼祟祟地拍了下她的肩膀,小声问:“你听说那个传闻了吗?”
“什么?”
“隔壁鸿泰航空据说响应什么先行模范,左手家庭右手工作,普通舱乘务员升两舱乘务员,再往上区域乘务长、主任乘务长。每一次都优先考虑三孩及以上家庭,优先序依次往下递减。”
叶蕾烦躁道:“纸面上说是优先,其实每年能往上爬就那几个机会,哪里会顺移到底下,想升职的口子基本被堵死了……哎,还是你聪明,早几年跟疯了似的拼命加班,赶在这档口前先升了两舱乘务员,否则现在可不仅仅只看飞行小时数和资历考核了。”
尤佳妍沉默了一下,叶蕾还在大倒苦水:“这不是逼着我再生吗?可我生了一个就已经去了半条老命,要是家里有两个还不得当场入土?”
她数落了一堆老公不够顾家的黑历史,说他回家也先在停车场里玩手机抽烟就是不上楼,被发现还嘴硬说是不想在孩子面前吞云吐雾。
大概婚姻都是这样吧?
就好像一个外表看起来还算入得了眼的干瘪水果,男人把它冷落在桌子上积灰,看它一点点蒸发掉水分,有时候还会愤而扔进垃圾桶里。而女人总是会捡起来,削去腐烂的部分,强忍着一口一口咽下去,还要挤出笑对所有人说:很甜,很好吃。
“佳妍,你跟那薛小少爷什么进度了?”叶蕾发泄完后转而将话题放在她身上,兴致勃勃,“我看他对你还挺上心,什么时候一朝富贵可别忘记姐们。”
同事知道自己的八卦就会这样,薛和诵追她时在航空公司里弄得大张旗鼓,于是每一个人都挂着姨母笑亲切地询问她恋爱进度,甚至跳槽去别的航空公司的前同事也听说一二,私聊打趣她。
尤佳妍不知道怎么回答,说分手吧,这种情势下紧接着后面指不定又被领导关心顺带给她介绍新人;说还在一起吧,等薛氏联姻成功了她岂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现成话嚼头?
怎么网上一堆不婚不育保平安的,现实中想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伙伴打配合就这么难?
她含糊地“嗯嗯”两声,最后也只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能多想未来,不然好不容易在分手前解压了一晚上,现在又要愁了。
*
尤佳妍基本是做四休二,不过也看具体航班安排,在外有航空公司统一安排的公寓或是合约酒店,回到本站时大家基本都会选择回家睡觉。
她住的地方原先是个单身公寓,后来这种字眼不宜标在外面,又包装成了一个普通小区浑水摸鱼。它面积不大,五脏俱全,最大的优点是门口一并交通及基础设施齐全,虽然地方偏了点,可倒是离本市的机场比较近。
因为就连单身租房都要额外交税,尤佳妍算了算价格,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处房子买下了,讲究一个长痛不如短痛。
尤佳妍一一将快递回来的战利品运上电梯,等都搬到家里早已是后半夜,她顾不上肚子饿,先开箱发货贴快递单号,还在正前方开了麦收音并录下视频以作ASMR的素材。
那些顾客多是回头客备用,毕竟做这种买卖不好明着来,她的网店都是一些大伙心知肚明的谐音暗语。她也不多囤,每次开团卖完后最多只压一部分等那些新找上门来的顾客。
等清单上所有的货都发完,她将剩下的存货一一放回箱子里,统一收在客厅一角,这才有时间仔细看自己的后台消息。
一切正常,除了新增了个刺眼的差评。
尤佳妍克制着自己不吃夜宵,灌了杯温水下去,看到差评原因是明明戴了,可还是意外怀孕了,国内堕胎法极其严格,这下真是闹出人命来了,最后总结:
怀疑卖的是假货。
她淡定地在下面回复了另一个科普账号视频的链接,里面是有关如何正确佩戴以及避孕的讲解,然后关闭了后台。
做完这一系列活,她就算再困也过了那个点,索性开始剪辑打包视频准备发在那ASMR的账号上。
她赚钱挺拼,除了本职工作和代购外还弄了两个视频账号,一个做打包类ASMR,另一个是育产类科普,只是科普账号一直做不起来,因为但凡涉及到生育危害就会被捂嘴,就连一些妊娠纹的照片也会被打成“负面”、“危言耸听”,从而被限流以及封禁关键词,与母婴博主的现状天差地别。
一开始倒也没想着做这个公众号,只是她的大姐蔡梦秋是三甲医院妇产科的医生,之前蔡梦秋离婚后职业受了点影响,尤佳妍秉承着玫瑰花可以没有可是面包一定要够量的准则劝大姐努力赚钱,最后蔡梦秋因为忙不过来把这个账号丢在一旁,于是尤佳妍便接手过来继续吊着命。
她也忙,可是钱是她的安全感,她从家里搬出来一个人到了陌生的城市,如果因为缺钱不得不回到那个家,那才是最大的笑话。
尤佳妍视频上传成功后天色已经微微发白,她收拾完一地的胶带和纸板盒子,打算等下躺床上努力调一下生物钟,谁知道打扫到门口时突然翻出两张色泽艳丽的小卡片。
她的眉心重重一跳。
常年在外住酒店,这种门缝里塞进来的小卡片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还能拿起来欣赏一下与时俱进或是怀旧风的设计风格,顺便嗤笑一下大数据时代了,也只有这玩意还在群发,她们这群累的像条死狗一样的乘务员在外恨不得不卸妆直接躺床上睡死过去,哪还有那精力开启夜生活。
而且卡片上多数是针对男性的服务,从没见过印刷一个帅哥头像在上面的,由此可见市场大小还是存在显著性别差距。
尤佳妍心里想着回头得让物业多留意一下小区里形迹可疑的人,一边把那两张小卡片丢进一堆纸板中。
卡片纷飞,飘飘然翻了个面落在纸箱中间。
一张网图帅哥照片,下面赫然几个“居家男菩萨”的大字亮的晃眼。
尤佳妍:?
真有男的?
第5章 “我很便宜”
她眼尖,没有被那张P得格外精致的网图所吸引,反倒被下面那罗列的田螺姑娘的日常所勾住了目光。
嚯,时代进步了。
就像教育减负减少了课外辅导机构却兴起了居家高学历“保姆”的潮流一样,这张小卡片上提供的服务格外诱人,从情绪价值到日常琐碎事务一应承包,什么全屋清扫、洗衣晾晒、日常三餐、充当树洞、专业按摩……嗯?
尤佳妍默默地将卡片扔了回去。
且不说现在纯粹的住家阿姨月薪都早早上了五位数,那些高学历全能型家庭教师更是水涨船高,越是在框架下带着镣铐的艰难大环境下,越是由顶层人士先行适应,并能加速稀缺资源汇集到本身就拥有资源的层级上。
嗯,有钱人有有钱人的玩法,不是她这种工薪阶级能窥视的。
尤佳妍一觉睡到了下午,再起来时觉得自己饿得烧心,打开冰箱看到自己所剩无几的新鲜蔬菜,有什么下什么取出来焯了下水做了一碗大杂烩——寡淡。
没办法,她整日飞来飞去的,在家吃饭的机会不多又没有规律,她这连续颠倒的作息更不可能下了班还能精神饱满地逛超市,只能提起劲时出去采购一番,备一点新鲜菜应付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