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着碗坐在沙发上,开了电视让房子里有点声音,电视里两个故作高深的专家正在分析今日的股价波动。
“方氏股价下跌是我们前段时间早已预料到的情况,若是接下来几日警方没有公布最新进展,或是方氏集团没有出面开展记者发布会澄清,预计股价短期内不会有明显回升。”
尤佳妍分心扫了一眼电视屏幕,绿油油的光线映照在她脸上,她夹了一筷子更加绿的青菜。
这新闻已经炒了半个月了,方氏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掌权者、自小就挂着一身荣誉的公子爷方衡逸卷入了桃色新闻,在妻子孕期时与一位小网红发生了一|夜|情,谁知一次就中标。
现在但凡是正儿八经的大医院都做不了堕胎这种违法的事,于是小网红便在自己的账号上发了事后清晨的照片,一举冲上了风口浪尖。
话题被颠来倒去地讨论,骂渣男的声音越来越少,倒是一群理中客开始分析小网红是否想要母凭子贵,借此逼宫上位,一朝麻雀变凤凰;又有人挖出方衡逸与他的妻子本就是政治联姻,两人感情基础薄弱,也许是女方没那本事先婚后爱,抓不住丈夫的心……
总是这样的,推到前面的是女性,男性则在事件中慢慢退居二线隐身。
尤佳妍三心二意地听了会新闻,更加坚定了绝对不能跟这种豪门挂钩的念头,谁知道哪天会不会惹上一身腥,与薛和诵分手……于情于理都是正确的选择!
*
到了晚上,尤佳妍总算在一天的咸鱼生活中充了点电,想着再不出去买点东西填充一下空空如也的冰箱就要断粮了,回房间换了套衣服就听到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
再然后,是什么东西划过地面发出的短距离摩擦声。
她愣了一下,胡乱拉下卫衣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玄关,果然看到地砖上塞进来两张“应|召男菩萨”的小卡片。
还来劲了是吧!今天算是撞到枪口了。
她气势汹汹地一把拉开门,眼前是屈膝半蹲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起身的男人。
“你在干什——”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有些震惊地看着眼前完全站起身后宽阔修长的高大身躯,他穿着宽松的黑色长裤和休闲连帽卫衣,帽子被翻起来戴在头上,将面容隐去一部分。
他站在她面前,好像因她突然的对峙感到猝不及防,手臂还保持着稍抬起的姿势,露出蔓延到手背上的一条鼓起的青筋,在偏白的肤色上格外显眼,显得那只骨骼脉络凌厉的手有一种克制的暴力美感。
他就这样顿在原地,身体将走廊里刺眼的白炽灯洒下来的光线遮了一部分,把她无声地笼罩在一小块阴影中。
尽管脱下禁欲规整的西服、穿上松弛的休闲服装后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佳妍还是从这优越的身高和流畅漂亮的下颌线中一眼认出了人。
她盯住他手中最后一张小卡片,冷脸问:“有钱人还做这种兼职?”
宋词没什么表情时看起来有一股冷淡疏离劲,显得他那张出挑的好面容有一种夹在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气质。
可是他此刻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点温润的笑,眉目扬起来,那双如黑曜石一样的眼睛越发清越明亮,有一种澄澈的无辜勾人感。
他收了收下颌低头看她,于是天平立刻倒向了明月松山般的少年感。
宋词慢吞吞地解释:“不是,这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骗谁呢?能上莫泰酒店顶层的会是干这一行的?
大约是尤佳妍脸上的怀疑神色太过于明显,宋词踟蹰了片刻,开始讲述自己编造的一生:
“我被前一任雇主解聘了,现在处在待业状态,不是故意在你这里塞小卡片骚扰你的。”
尤佳妍的目光在他手中最后一张卡片上停留了几秒。
他有些无措地抬了下手,干巴巴地解释:“刚好发到你这里……没了。”
尤佳妍想到自己这一栋楼的邻居们多是些退休后的老大爷老大娘们,天不亮就开始“咚咚咚”在砧板上剁肉做蛋蒸肉下饭,还会成群结队去对面的公园里打太极。
她没什么表情地劝他:“那你来错地方了,这里没有你的用户群体。下楼拐出小区,左转100米上2号线往前走7个站,那里才是富人区。”
宋词将最后这张卡片按在掌心,他长手长脚,掌心也宽,像魔术师藏牌一样能完全盖住这种卡片,他没有理会她友好的建议,只用更友好的表情乖顺地看着她,不耻下问:“你不是吗?”
怎么?冲她来的?她浑身上下哪点能看出是有钱人了?
宋词努力收敛自己对她强烈的指向性,又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业绩不太好,那些富人区轮不到我,只能来外环撞撞运气。”
他看起来诚恳极了,只是睫毛忍不住一直快速颤动,连眼皮上都泛起了红,看起来格外青涩:“待业时间超过三个月我们就会被辞退,我也是没有办法……您觉得我有什么不足的可以提出来,我都可以改的。”
尤佳妍这辈子在服务行业当够了乙方,突然有个帅得惊为天人的男人站在她面前,配合着微微往前倾着身体恳挚地把她当甲方爸爸,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
她在宋词半遮掩半引诱的话语中概括出了眼前这人的处境,他看起来太过于柔软听话,这种人居然没有富婆姐姐的青睐绝对有问题!要么是他的“同事”各个都是天外飞仙,要么就是太过于鹤立鸡群以至于被人排挤了,否则难以想象他这种姿色也会“失业”。
显然,前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个世界逛个街都能遇见一溜风格各异的美女,帅哥却只能千里迢迢去演唱会付费观看。
“你很困难?”她斟酌了下词汇。
宋词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露出有些期待的神色。人总有一种“劝J从良”的恶根性,但他无所谓尤佳妍如何揣测他,只要目的达到,什么标签都可以挂在他身上,这也是为什么他编造出这一系列话术的原因之一。
可他没想到尤佳妍与薛和诵分手没过几天,还处在贤者时间说话就是硬气:“抱歉,我也很困难,付不起你身上那一身,你还是去别的小区再试试吧。”
宋词愣了一下,他今天特意换了一身小众的休闲服,这个牌子算不上贵,完全是因为尺寸上参考了男模的身高比例比较适合他,不至于袖子短一截或是裤子短一截……
他快速反应过来:“不是,先前电梯里那一身是雇主给我的,现在收回去了,我一点也不贵。”
瞧瞧,以色侍人者,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脑子转得快:“而且我们还有试用期,试用期期间是不需要支付费用的,后续要是你不满意也可以随时终止服务。”
尤佳妍连价格也不想听,天上不会掉馅饼,越是听起来诱人的东西越是不可信,价格与品质的市场规律一直如此,买的人可能会买错,卖方一定不会卖错。
她将在屋子里捡起来的一张小卡片强硬地塞进他的手里,冷酷无情地为两人的对话做下了判词:“不用了,你走吧,以后别再给我发了。”
宋词伸了一下手似乎想要挽留她,可是尤佳妍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砰”的一声,最后在她眼前的是他那只漂亮如瓷的手,指甲剪平,月牙弯弯,格外干净。
像是捎着初春乍暖还寒的风。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收敛了方才在她面前温柔斯文的笑容,淡下表情时看起来又有一种拒人千里的气质。
他将手心被强塞过来捏得皱皱巴巴的小卡片抚平,瞧了一会儿,才重新收拢后安静地离开了。
走的时候顺便将她暂放在门口的垃圾一同带了下去。
第6章 谁不想讨老婆啊
宋词丢了垃圾后并没有离开,反正他孑然一身,回去也是回酒店,早点晚点都一样,他在楼前见到尤佳妍那一层重新亮起灯,不由自主地站定等了一会儿。
他见她刚才明显是想出门的打扮,尽管两人的“生意”谈崩了……啊不是,是出现了一点小分歧,她也不想再见到他,可是他能有见到她的机会总是舍不得放过的。
宋词抬着头,默算着电梯的速度,目光随着一点点往下落,他扬起脸时那颗喉结格外明显,在脖子上顶出一个锋利的角,时不时滑动一下。
他在那晚汹涌的失落和嫉妒中失了理智般一直在顶层花园里等她到后半夜,直到她出门时发现薛和诵居然没有送她回家,于是默不作声地跟着人一路回到这个小区,在楼底下看声控灯一盏盏亮起来,最后熄灭。
他有些怨怼薛和诵这个男友当得太不称职,居然能放任一个女孩子深夜独自回家,于是在熬了两天的思想斗争后,鬼迷心窍般用他那点手段摸到了她的微博小号,不声不响地反复阅读了几遍。
肮脏下作的、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他最初学那点代码编程、防御构建系统和网安可不是为了这一天,也万万没有想到一系列的靶场练习和红蓝对抗后最后会杀鸡用牛刀般将手段用在她身上。
他本还能悄无声息地登陆她所有的社交账号,可是这太过分了,他几乎是抱着自我厌弃的心态迅速否决了这个想法。
所有与她重逢后循序渐进的接触计划被那一晚的烛光晚餐击碎,情绪剧烈波动后难以控制的执念疯了一样涌上来,他不齿于自己居然想要介入她与薛和诵的各种混账想法,最好在他的搅局下两人一拍两散,就这样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在极度的负面情绪下反而生出了死一般的平静。
他冷静地找出了她的小号。
他知道她以前有写日记的习惯,可所有已知的社交媒体上分享心情和生活的频次都偏低,低到中间那难熬的空档期只能让他颠来倒去地回看她以前发的那三两句话,或者在脑海中想象着她的生活,补充这段空白时光聊以慰藉。
所以当那一串数字加字母乱排的不起眼的小号被轻而易举挖出来时,他没什么意外的。
意外的是内容。
*
尤佳妍下楼去超市买菜时心里还在想刚才上门自荐的田螺姑娘,门口的垃圾应该是被他顺手带下去,大概是经过公司培训和历任实战经验后调|教出来的习惯。
她把人赶走后才发现自己只还了一张小卡片,还有一张孤零零地躺在地砖上,花哨得让人难以忽视。
这一回的小卡片又精进了,除了颜色艳丽这一点还与小卡片有点关系外,它删去了上一次那些虚头巴脑的话术和网图,而是直接放上了一张压缩像素的宋词一寸照和自我介绍,上面将服务内容更进一步细化,还附上了完全低于市价的价格,看起来是怕被公司辞退有些慌不择路了。
整张纸与其说是一张诱人的小卡片更像是某种理科直男生硬的简历,并且在最后加上一句与前任雇主解约的理由是因为对方想要通过婚姻绑定。
会心一击。
同僚!同僚来了!
这最后一句给她的触动无异于网购时看到一个不满的追评或是差评带来的真实感,让她知道这份商品不是通过刷单造出来的虚假繁荣,而是有真实买家秀的。
稍微信了那么一点点。
说实话,有一刻内心还是挺动摇的,如果那张小卡片上说的服务内容都能实现的话。
妻子不是一个性别,而更像是一种工作量模糊化的职业,如果能付出可接受的月薪获得一个性转版的家庭主妇,能包揽家里所有家务,操持得井井有条,还能输出情绪价值,干净可靠的忄生爱对象,让她能安心在外工作回家后立刻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并放好洗澡水还能睡前按摩,这谁不迷糊?
谁不想讨老婆啊?啊?!我们女的也想要一个老婆啊!!
而且卡片上这位“宋某”列出来的条条框框实在是太匹配她的需求了,匹配到恍惚间还以为是什么超现实定制真人娃娃,每一项都精准地踩到了她的用户痛点。
最重要的是来的人不是什么歪瓜裂枣,而是这种身材长相都无可挑剔的女娲毕设,他甚至比照片上还要好看……
尤佳妍叹了口气,努力按死自己心中蠢蠢欲动的小人,这品质,仙人跳无误了。
不过那日“宋某”上酒店顶层是真,原来有钱人平日里都吃这么好吗?
尤佳妍努力说服自己这不是她可以触碰的神仙日子,买了一堆食物后回到家,本打算好好为自己做一顿饭,手机上收到了这个月的工资条。
她立刻放下锅铲看了一眼,才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空乘的工资构成大概是基本工资+飞行小时费+过夜费+绩效奖励+各项补助+年终奖金,可这个月她的绩效奖金额完全不对。
下一秒铃声如约而至,她看了眼屏幕上“陶乘务长”四个大字,将火关小,走出厨房,站在客厅中央接通了电话。
“佳妍,收到工资条了吗?”
“嗯,收到了。”
陶玉说话时声音非常温柔:“好像通知随后就会发了,我也是刚知道,这个月起绩效系数的判定规则有了大变化,我只听说其中很重要的一条与子女数量有关。”
她停顿了片刻,好像是在给尤佳妍反应和思索的空间,又举例子:
“给你打电话前叶蕾刚给我打了电话,你知道她的工作量也算可观,起码一定是比胡媛要高出许多的,可是我看了下她因为才只有一个独生子女,积分系数不如三胎妈妈,直接被胡媛反超了……我立刻想到了你,这才给你打了个电话。”
尤佳妍扯了下嘴角,只觉得荒谬。
陶玉还在安慰她:“你一直是我们队伍里的拼命三娘,别人加班不愿意,你总是第一个报名的。我知道你就是想要那部分加班费和奖金,要不是民航总局规定月飞行时间不能超过120小时,我估计你整日就住在飞机上不下来了。”
“但是佳妍,这种政策性因素没有办法,你知道我一直把你当做妹妹,你长相气质出挑,服务能力更没得说,另外小语种毕业很吃香,我以后退居二线了,区域乘务长的位置肯定是给你的。”
“可是大环境如此,你也要为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多考量考量,以后如何才能晋升,也许政策性因素的占比会越来越大。”
“我见你过年时也会报名加班,不知道是家里管得松还是什么的,可是你妈妈不催你结婚生孩子,我作为你的‘大姐’还是要跟你提一嘴的,你也别嫌弃我话多。”
“男人找另一半也看性价比,有时候你看花了眼,挑着挑着反而没有第一朵花来的合心意,但那时候再回过头想去摘已经错过了时机……”
“没有。”尤佳妍有些脱力地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一样陷进去,只觉得自己身心疲惫,“您跟我掏心窝子,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我知道的,谢谢乘务长。”
陶玉松了口气,转而说道:“不过你也别灰心,平时工作认真负责的人总是被大家看在眼里的,考核时肯定也会多加考量的,我以前看到那句‘优秀的两舱乘务员是乘务长最佳的助手’原本体会不到,直到你在我手下工作后我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