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使出了浑身力气,把庄无尘撞出去几米远,但还是晚了, 犹如冰山倾倒, 一根粗大而带着鳞片,散发恐怖冰寒之气的蛟尾横扫过来,把两人一同抽飞了出去。
庄无尘天旋地转, 周身传来骨头咔咔断裂的声音, 他急速调转灵力防御, 但那股冰寒之气摧枯拉朽地侵入他的身体,直入经脉丹田, 啪地一声在丹田内爆开,连小小金丹都承受不住,表面出现了无数裂片纹路。
他连连翻滚,剧痛之中还不忘抓住身边同样被抽飞的江小皮,竭尽全力把她按住护在自己胸口。
只是,江小皮的脸贴过来的同时,他的心就沉了下去。
刚才还欢脱无比的江小皮呼吸微弱,身体不自然地绵软垂落,更可怕的是她的神魂摇荡,哪怕现在稳住她这口气也是生机绝断,九死一生。
身体撞击到地面,重重翻转,庄无尘不顾自己大口呕血,拼尽一切把自己仅有的灵气毫无保留地灌入江小皮体内,却在一次又一次的试验中更加绝望,江小皮已经完全不能吸收,她整个人都在慢慢走向死亡。
“庄师兄!庄师兄!”感觉什么人在猛烈地摇晃他的肩膀,庄无尘被血染红的眸子有了短暂的清明,看到谢玄素俯身在面前,神色焦急地拿出丹药试图往他嘴里塞。
而在谢玄素背后,一道红衣人影悍然直冲而上,以瘦削之躯毫无畏惧地对上一头硕大雪蛟,罡风猎猎,她周围灵气翻涌,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凶性。
可是,对方是已经化龙的雪蛟。
也许他们今天注定要死在这里了……
庄无尘眨了眨眼,鲜血从头顶流下,再一次染红了他的视野,他大口吐着鲜血,摸索着抓起谢玄素的手,把自己的灵剑塞到他手里,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喘息着叮嘱:“谢师弟,剑……”
他想说谢玄素你是个剑修,你不能放弃你的剑,他想说平时虽然看不惯你但是今天死在一起也是一种幸运,他想说两忘门弟子没有畏战之徒,即使必死,你也要执剑而战。
但是伤得太重,他甚至都没有吞下丹药就头一歪,昏了过去。
谢玄素握紧手里的灵剑,这和他从前使用的相比毫不逊色,甚至品阶还要更高,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拿起剑。
大师姐已经给他指点了一条新的修行大道,他不再是剑修,长剑与他即是鸡肋,就像在如今,生死关头,他拿剑做什么呢?甚至没有足够的灵力可以注入其中激发剑气。
难道拿着这把剑去当菜刀砍雪蛟吗?
谢玄素自己都觉得可笑,但他还是习惯性的一挥长剑,跃身而上,反正今天都要死在这里了,怎么也要搏一把!
聂萦狂怒之下,乱拳砰砰地打在雪蛟头上身上,却因为修为所碍,大约只是打疼了些,并没有产生多少伤害。
而时间流逝对她更加不利,雪蛟此时只是刚刚化龙,还在凭着本能在地上直起身子摇晃行动,角未成,鳞甲未覆,爪未生,只有背部开始萌生细细密密的绒毛,预示着龙鬃即将长出。
等到天亮,这孽畜完全化龙,腾云驾雾之时,要在空中作战,可比现在地面上难多了。
她见攻击无效,索性退回地面,一边调息一边想办法。
谢玄素掠到她身边,两人看着雪蛟扭动身躯在冰封丘陵之间游走,雪光反射在银白鳞片上,可以看到之前他们在雪蛟身上留下的伤口已经全数愈合,现在的雪蛟正在全盛时期,别说战,逃都休想。
雪蛟也不急着踩死人类小蚂蚁,而是忙着穿梭在战场上,大口一张,地面的风雪兽尸体被气旋吸入,吞咽入腹。
“它需要新鲜血食。”聂萦阴森森地说。
谢玄素眉头一皱,旋即松开,沉声说:“我去吧。”
“哎?”聂萦不明白地看着他。
谢玄素却把她的不解误认为犹豫,坦荡地说:“总要牺牲一个的,我去,我淬体之术已经练到了第二重,多少能撑一会儿。”
他说着扬起长剑:“等我到了雪蛟腹中……”
没等他说完,聂萦一巴掌就拍了过来,瞪着眼睛:“你疯啦?不要动不动就抛了这条命不要,说过多少次了,你的命你的法宝你的未来都是我的,你要舍命,问过我了吗?”
谢玄素惊愕地看着她:“可是……”
可是不牺牲一个人的话,还能有什么其他法子?
聂萦很快给出了答案:“风雪兽王的尸体呢?”
谢玄素立刻拿了出来,七阶风雪兽兽王死的时候肋下被他划开一道大口子,内脏滴哩嘟噜地掉出一串,挤挤压压地垂落在皮毛之外,因为是刚死就被收入芥子袋里的,还散发着新鲜的血腥味。
“可是……”谢玄素心想兽王的尸体是死的,被雪蛟吞下去又能怎样?还不如自己这个大活人被吞进去。
起码,在蛟腹中还可以来个自爆。
聂萦却很满意,看了一眼已经把战场打扫得差不多的雪蛟,冷笑一声,双手习惯性地一搓——
她又停下,看了谢玄素一眼。
“你是自己晕过去,还是我把你打晕?”
要是换了别人,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定大为疑惑,明明大战在即,聂萦为什么会提出打晕自己?
但是谢玄素却模模糊糊地抓到了聂萦语焉不详之后的一点点真相,就在聂萦摩拳擦掌凑近之际,他大胆地伸出手抓住了聂萦的手臂。
聂萦一时不敢相信,盯着谢玄素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手指纤长雪白,骨节分明,好看是好看,但什么时候他胆子这么大了?
而谢玄素说的话更让她大吃一惊:“大师姐,我不想晕过去,我想和你一起面对所有的一切。”
好小子!是不是找死!?
聂萦的拳头已经握紧了,谢玄素却更加诚挚:“无论大师姐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帮忙,只要是大师姐的秘密,我绝不会吐露一字,此生我的命都是你的,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在雪蛟死后杀了我。”
他倒转剑柄递向聂萦。
聂萦一时之间竟然拿不定主意,谢玄素现在不能死,但难道就这么让他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
那不行!
聂萦余光扫到雪蛟已经蜿蜒向这边而来,大约是闻到了高阶灵兽的血腥味,她心一横,命令:“转过去!”
谢玄素毫不犹豫,立刻转身,聂萦双手攒动,飞快地拉出一团魔气,乌黑浓郁到几乎如有实质,她进一步压缩,以最大容量抽取自身体内的魔气,抽到丹田内血云旗都开始摇晃不稳。
终于,她搓成了一颗拳头大的乌黑魔球,魔气在其中翻涌流动,几欲破壁而出。
雪蛟速度加快,双眼亮起如窗,如饥似渴地贴着地面滑行而来,聂萦甚至都闻到了蛟龙特有的水腥气。
她用力把魔球合着内脏一起塞回了兽王的腹腔,一手拎起谢玄素的衣领子,在雪蛟冲过来之前一瞬间,拔地而起,御风直上百米。
雪蛟的大头几乎是擦着她的鞋底过去的,她站在半空,和谢玄素一起低头看着雪蛟一口吞下了兽王的尸体,还意犹未尽地在原地踅摸了一阵子。
“七阶兽王的尸体,可惜了的。”聂萦深深叹息。
谢玄素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然后呢?”
聂萦泛起神秘的微笑:“然后就等着。”
就像千年之后的仙尊谢玄素所言,魔气来源于混沌之气,不属五行,无法运化。这也就是魔界寸草不生,禽畜皆无,唯一能生长的就是大大小小各种蘑菇的原因。
魔气对魔修而言是大补,对仙人二界的生物而言,那就是毒药。
而倾注了魔尊聂萦千年修为的魔气,对于化龙的雪蛟,又是什么呢?
很快,就有了答案,吃饱喝足正在慢悠悠游动,等待脱胎换骨完成,天亮即可飞升化龙的雪蛟突然停顿了。
紧接着,它趴在地上的身体竖直而起,只余尾巴盘在地面支撑,大头高高插入天空,张大嘴巴,无声地悲鸣着,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吐出来才好。
聂萦哪会给它这个机会,一推谢玄素,厉声道:“逆鳞!”
两道人影分左右冲上雪蛟腹部,一路以鳞甲垫脚借力扶摇而上,对准雪蛟颔下那块形状不同的逆鳞使出了平生最强攻势!
前一刻还强大无比的雪蛟此刻只能痛苦地直立着,用全身修为去包裹住腹中让它痛苦不安的祸害,根本无法对两个弱小人类发起的攻击有所反击。
可是不但腹中那股吞噬精血的毒药压根无法消解压制,甚至两个人类也徒手轰开了它的逆鳞!
“吼!”雪蛟终于支撑不住,在聂萦凶蛮的一抓揭开逆鳞,谢玄素以手中灵剑狠狠刺入逆鳞下粉色肉髓的时候,发出一声惨烈凄绝的啸声,整条蛟轰然倒塌!
第57章
江小皮悠悠醒转, 朦胧中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那是一种深彻入骨髓,连带丹田识海都在割裂一般地疼痛,让她恨不得不要清醒, 再晕过去好了。
她勉强睁开眼睛, 刚想哼哼几声,就看见一副现实中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场景:
庄无尘坐在她面前, 微笑着俯身看向她, 还轻声关切:“你醒啦?”
声音几乎称得上温柔。
江小皮眨眨眼,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心如死灰,使出全身力气脱口而出:“说实话吧,我不喜欢你, 从来没喜欢过你,只不过看你长得帅出身好修为高想跟你玩一玩,故意死缠烂打恶心你,现在我不想看到你了,你走吧。”
庄无尘愣了,呆呆地看着她。
聂萦走过来, 毫不客气地一推她脑袋:“你伤着头了?说什么胡话?”
江小皮被她推得重重一歪斜, 头很痛,身上痛,心里更是如同刀绞一般, 她瘪着嘴, 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大师姐你还打我!我都要死了啦……啊呜呜呜, 庄师兄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为了救你, 当时我自己都晕头了,我害怕想逃跑结果跑错了方向才撞开你,我不是为救你而死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往后余生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啊呜呜,遇到别的女孩子不要对她那么凶……啊呜呜”
赵闻道坐在另一侧奋笔疾书:“遗嘱还挺长?”
伴随着江小皮越哭中气越足,周围爆发出一阵欢快的大笑,劫后余生放松下来的玉衡峰师弟们七嘴八舌地调侃:“师妹之将死,其言大善!”
“哦,原来庄师兄是长得帅出身好修为高啊。”
“师妹要不要喝口水再接着哭?”
“这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罢?”
江小皮终于发现不对,她停住了哭泣,带着眼泪眨巴着眼睛,略一调息,一股虽然微弱但是正常的灵气开始在经脉里自主循环往复,终于汇入丹田,盘旋一周浑身伤痛就缓和了一些。
“我……我没死?!”她惊喜过度,挣扎着要起身,被聂萦一把按回去,“这次你真要谢谢小白,是他拿出家传宝贝给你续了命。”
赵闻道侧身让开,露出后面的白玉雪,他脸色苍白,神情倔强,力持镇定地走过来:“皮姐姐,你被雪蛟所伤,神魂摇荡,我替你稳住了,未来一段时间你就留在我身边,不要离开。”
他跟从前大不一样,不再围着江小皮像个小尾巴一样,说话的样子也像个小大人一样正式,江小皮却不在乎,一把抓住他的手,喜笑颜开地摇晃:“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这次就死定了!你还把法宝借给我用,你真是好朋友,好弟弟!”
白玉雪小孩子心性,本来就是强行平静以抑制失意,现在听到江小皮这样说,嘴巴撇了下,简直就要哭了。
聂萦看不过去,劈手夺过她的手按回去:“醒了就自己调息,赶紧好起来,我们还要赶回玉妃镇去呢。”
江小皮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平坦的冰原地带,一头临时捉来的雪鹿拖着他们乘坐的木板车,四蹄贴满疾行符走得飞快。
它野性未驯,不断地伸着脖子去够吊在前面的一捆青草。
谢玄素坐在雪鹿背上,安之若素地举着吊青草的杆子,身姿挺拔稳当,随雪鹿步伐起伏也不见一丝摇晃,一袭灰衣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但意外地别有几分周正可靠。
聂萦看着江小皮入定调息,才对庄无尘勾了勾手指,两人一起走到木板车前缘,稳稳地当风而站。
“雪蛟……是不能给你了。”聂萦开门见山地说。
庄无尘失笑:“难道你以为我真是那种厚颜无耻——摘桃子之人?”
他抱剑施礼:“多谢你救命之恩。”
似乎看出聂萦要说什么,他一摆手制止:“也别说其他,当时你要逃的话是能逃掉的。”
确实,以聂萦现在的修为,逃离不难,但是,包括谢玄素在内,还有其他不知危险降临兴冲冲赶来的师弟们就全得填了雪蛟的胃了。
“哈。”聂萦不客气地讥笑一声,“玉衡峰没有逃跑的大师兄,难道天枢峰就有逃跑的大师姐了吗?喂!以后说话不要你啊我的,记住,要尊称我为大师姐,听明白了没?”
庄无尘少年英才,也不是那种低声下气的脾气,闻言冷笑了一声,上下打量几眼,悍然挑衅:“筑基期的大师姐,嗯?”
“怎样?不服打一架啊!”聂萦捏着拳头威胁,“筑基期照样打得你叫爸爸!”
庄无尘鄙夷之色尽露,转身就走,聂萦在后面低声说了一句:“记住,雪蛟之事和你完全无关。”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威胁,但庄无尘却领会到她话里的深意,他沉吟片刻,扭头说:“我当时晕过去了,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