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聂萦潇洒地拍拍手,回身跃上雪鹿尾部,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在谢玄素身边坐下。
谢玄素专心地引导着雪鹿走预定路线,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看看木排车上的众人,尤其盯着挺立在车尾的庄无尘多看了几眼。
那个人给大师姐添麻烦了吗,要不要干脆解决掉算了?
聂萦想的跟他不大一样,她神识探进芥子袋,恋恋不舍地把玩着那颗雪蛟的内丹,已经被魔气侵染,变成一颗黑白斑驳的圆珠。
啧啧啧,真可惜,庄无尘这个任务据说有五十块上品灵石呢。
但是如果把这颗魔气内丹交出去,聂萦都不敢想象会引起多大风波,只能算了。
“小谢啊。”她手臂向后撑着身体,状甚悠闲地说,“我听说,如果被人掌握了秘密,最好的办法你知道是什么吗?”
谢玄素轻声说:“自然是解决掉。”
“当然不是!”聂萦一拍巴掌,义正言辞地说,“我们修道之人,讲究以德服人,大爱天地,造化众生……简单地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互相掌握秘密,彼此都有把柄,反而能维持一个奇妙的平衡状态,你懂吧?”
谢玄素的心突然激烈地跳了起来,他面容平静,却早已手足无措,杆子垂落下去,雪鹿一口啃掉了大半青草,有滋有味地嚼着。
“我……大师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谢玄素嗓子发干,呐呐地含糊其辞。
大师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是自己在秘境里以血引来水生巨兽杀了王嘉人王嘉雪?
还是自己在两忘门里把说大师姐坏话的几个人断去经脉导致他们离开山门?
亦或是大师姐已经发现了自己黑暗肮脏的心思?
每一桩每一件都让谢玄素后背冷汗涔涔,完全不敢去看聂萦明亮的双眼,总觉得在这双眼睛之下自己毫无遁形,重新被打回那个丹田尽毁,在小黑屋默默等死的废物。
“我是说。”聂萦靠近他,压低声音,“过去的事情就算了,自从我们来极北之地,你有没有……那个,对什么方向心血来潮?”
她靠得如此近,有淡淡甜香盈袖,谢玄素一时都不能集中注意力去听她说了什么,直到后面才回过神来,急着分辩:“没有!有的话我会及时告诉大师姐。”
“真的啊?”聂萦多少有些失望,如果冰魄寒山这种冰雪性质的法宝不出现在极北之地,那会在哪里呢?
谢玄素斩钉截铁地承诺:“我早说过,只要是大师姐想要的,我拿到了一定马上交给你,绝无二话!”
可是他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冰魄寒山,更不知道如何去寻找啊。
谢玄素悲观地觉得自己真是很没用。
聂萦本来就是试探,看到谢玄素急得恨不得掏心掏肺以证清白的样子,挥挥手,意兴阑珊地说了句:“算了,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她身子向后躺在雪鹿宽阔的背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看着头顶厚重的积雪云,惬意地闭上了眼睛:反正还有一千年的时间,小谢,我们慢慢玩也无妨。
一行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玉妃镇,白玉雪此次出门长了无数见识,一回家就投入了亲人怀抱,不知被如何疼爱,好几日不见踪影。
他们依旧住在上次的客院,分了两波人马,庄无尘跟聂萦商量,他既然任务失败,就带着师弟们回山了,问聂萦还有没有其他安排。
聂萦来极北之地明面上是采集仙人藻,实则是准备去绝云山走一遭,此刻当然不能明说,只能推诿:“小皮伤到神魂,最好不要走传送阵,还是留在这里休养为好。”
庄无尘皱眉,赵闻道插嘴:“现在她全靠着白家的法宝安魂,不能离开。”
“那是个什么法宝,你们可曾看见?”庄无尘有些好奇,聂萦挠挠头,“我当时在分割雪蛟,也没看见,赵师弟呢?”
赵闻道干笑一声:“我倒想知道呢,小白一看到你们就扑上去,也不知道如何运作的,眼见着小皮这口气就稳住了……这刺探他人法宝可是大忌,不能看小白是个娃娃就欺负人,对吧?”
庄无尘点头称是:“说的有道理,既然如此,此事不必再提。”
商议完毕,庄无尘带队离开,临走前去跟江小皮告了个别,具体怎样众人皆不能知,只知道那几天江小皮喜得就跟过年一样,有时候盘膝调息着就突然笑了起来,跟走火入魔一样。
时光流逝,五天一晃而过,眼看还有二十天江小皮的神魂就彻底稳定了,不料这一天白玉雪突然跑来,一脸愤慨地说:“皮姐姐,你放心,法宝是我做主留给你疗养的,谁来也不给!”
第58章
“哦?”聂萦不动声色地递过去一杯茶, 关心地问,“难道有人来向白家借法宝了?”
白玉雪有点骄傲又带点懊丧:“是啊,一年到头都有人来借,都知道太乙聚灵灯能养护神魂, 我就不懂了, 修行之人应该像你们这样,逆天而行百折不挠, 那些受了一点伤就怕得要死, 一定要用法宝护命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修仙的。”
江小皮刚想说话, 聂萦丢个了眼神过去阻止,假惺惺地叹息:“小白,你对我们的真心, 我们都知道的,但这样是不是不大好啊?大家族的事,盘根错节,权衡利弊,哪里是这么简单的呢?”
白玉雪翘着小嘴,不满地反驳:“什么大家族, 前儿有上仙宗的人来, 一张嘴就要借灯,祖母说现在仙界的人,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他握紧小拳头, 愤慨地说:“反正聚灵灯现在我手上, 我就要留给皮姐姐, 谁来也不给!”
“哎呀,你不要说这种孩子话, 要以大局为重,这家传法宝还是由你娘做主的好,你说话哪里算话呢。”聂萦眨着眼睛,坏心肠地提议,“不过……小白,这个聚灵灯是长什么样子啊?能不能给我看一看?”
白玉雪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胖嘟嘟的脸上浮起不好意思的笑,却是一口回绝:“聂姐姐,我娘说聚灵灯不能给人看的。”
他进一步解释:“谁都知道白家有聚灵灯,树大招风,若是被人看到形状,难免会有人起意夺宝,现在好了,白家上上下下,屋里屋外,每一盏灯都可能是聚灵灯,就算有人想抢,也无从下手。”
聂萦放声大笑,旁边的谢玄素也摇头,做出不忍卒睹的样子,赵闻道看着白玉雪被笑得莫名其妙,出声解释:“小白,江师妹受伤的时候,你手里可没提着什么灯笼……这法宝必定不是个灯的模样,藏在你身上才不显眼。”
白玉雪知道说漏了嘴,脸发白了,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聂萦笑够了,站起来一把揉乱他的头发:“晓得了,我们会替你保密的,走,带我们去见你娘。”
她意味深长地一笑:“聚灵灯是好东西,小皮确实也需要,但想留下用也不能拿你一个小孩子当挡箭牌,”
白玉雪的母亲,白家的主母大人,意外地年轻,看起来和刚刚出嫁的大小姐一般十七八岁的模样,她笑容爽朗,家常穿着一件酱红色的绸衫,越发衬得肌肤如雪眉目明艳。
聂萦推出赵闻道作为先锋,赵闻道不愧是八卦小能手妇女之友,和白夫人热烈地互相吹捧了三个回合,彼此又是道歉又是道谢,直到第二盏茶上了,才迈入正题。
“我们在府上叨扰日久,正不好意思,听小公子说,有人来借聚灵灯?请夫人千万不要为难,我家师妹这几日也能勉强醒来说几句话,她这个样子家里师长难免挂念,若是不方便,我们随时启程回山就是。”
赵闻道满面含笑,一席话说得又打又拉,聂萦把头别向一边,差点笑出来。
白夫人只当没看见白玉雪在旁边拼命使眼色,脆生生地说:“那敢情好!我正发愁怎么跟你们说呢,要是其他不相干的人来借,我是连面都不见就打发了的,只是这次来借灯的人……到底算是邻居了,平日里守望相助的,对方也是要得急,并不比江道友的病情好到哪里去,也是等着救命的呢。”
她直率地一记直球把赵闻道给打了回去,偏偏还有礼有节让人说不出什么来,聂萦知道这一招以退为进不奏效,于是笑着问:“但不知是哪一家?”
白夫人笑吟吟地瞧着她:“聂道友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罢了。”聂萦也笑得热情,“既然要借用聚灵灯,想必是受了极大的伤害,我们还要在极北之地历练的,万一遇上类似的危险,也好提前做个准备。”
白夫人笑容依旧,却很明显是不打算说的样子,聂萦更是一边笑一边已经在心里琢磨等下怎么兵分两路,一边带着江小皮撤退,一边自己去抢灯。
实在憋不住,白玉雪大声地说了出来:“娘,没什么不能讲的,你这样不说清楚,聂姐姐会以为是无中生有呢。”
“呀!哪里的话,不能够!”聂萦连连摆手,一双眼睛却盯住了白夫人。
白夫人遗憾地瞪了儿子一眼,转头笑着说:“是再往北,绝云峰的弟子要用,他们倒不是像你们一样遇到了什么灵兽,是心魔作祟,乃至动摇神魂。”
聂萦这下真心地笑开了:“绝云峰,好哇!我们正要去绝云峰!岂不是一搭二就?”
白夫人诧异地看着她:“绝云峰和两忘门……素无往来,聂道友,绝云峰之地,比冰原还要酷寒,你可千万不要为难啊。”
她把赵闻道的话头重新抛回来,聂萦却是个只要能达成目的,心思粗疏到没神经一样的人,眉开眼笑地说:“不为难!我们这位赵师弟正有一桩生……人生历练之道,要去绝云峰履行。”
“人生历练之道?”白夫人疑惑地问,赵闻道被聂萦在心里催了一句,站起来一脸端庄地点头:“正是,所谓大道三千,我之修行,正在人生二字。”
白夫人显然不能质疑别人的道心,再说聂萦说的也没错,既然她自己都不怕酷寒,争着要去,还正好省下白家的人手。
“娘,我也要去。”白玉雪迫不及待地说。
以聂萦的想法,白玉雪这段时间的历练可是够够的,不管是风雪兽群还是雪蛟,都是生死关头打过滚的,按白夫人对他的宠爱,万万不可能再答应让他外出。
孰料白夫人虽用疼爱的目光看着小儿子,却是一口答应:“就知道你闲不住,一起去罢,正好都是熟人。”
白玉雪欢天喜地地答应了,两方又说了几句闲话,聂萦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夫人,白家在极北之地多年,有没有见过一位白衣剑修,眼睛上常年蒙着一条丝绡,好像是……被雪原刺伤过眼睛?”
思索了一阵子之后,白夫人摇摇头:“并无,白家几乎没有剑修。”
聂萦不死心,拼命回想了一阵子,心里一动,想起一样细节,又问:“他身形高挑,腰间常挂着一个乌银的香囊坠子,里面有一粒绿色宝石滚来滚去,虽然小,闪闪的很漂亮。”
白夫人镇定的目光和她对视,再度摇了摇头:“未曾见过。”
虽然在意料之内,聂萦还是有些失望。
哎,她的阿右啊,到底在哪里?再不出来老婆都要被抢走了。
救命如救火,当天大家就收拾东西启程,雪原冰山绵延千里,绝云峰为了赶路,出动了一艘葫芦样的飞舟,勉强能塞下所有人。
江小皮能保持清醒的时间不多,上了飞舟就找个地方盘膝入定安神去了,白玉雪最初和绝云峰弟子照了个面,然后就安静地坐在江小皮对面,默默守着她。
葫芦里上下两截,床桌椅蒲团齐备,小房间模样,飞起来安稳温暖,从一侧的窗口看下去,竟有旅游之感。
聂萦一轮调息过后,心思忽乱,无法再次入定,她越想越烦,站起来跃到中间舱门,攀到葫芦外缘,愣愣地看着前面发呆。
葫芦飞行的高度在积雪云之上,这里除了罡风激烈,倒是天晴万里,半夜时分一轮偏月高挂天际,映照着无边无沿的灰色云海,这一刻聂萦陡然而生寂寥之心。
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否正确,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结果能否实现。
她要找的冰魄寒山事关修为,到现在还没有一点线索,她要杀的谢玄素就在身边,懵然无知,随时可以取命,但仙界未必不会再出一位大气运的仙尊。
一心要找的属下,一个惫懒油滑还恋爱脑,另一个完全没下落。
唉,真是愁人。
背后舱门打开,谢玄素走了出来,安静地在她身后一步之遥坐下,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默默地陪着她。
“小谢啊。”聂萦抬头看着弯弯的月牙儿,苦恼地问,“你听没听过一句话,人不能两次跨入同一条河。”
谢玄素谨慎地说:“未曾,但这句话粗听无稽,细想却大有深意,必是位大能所言。”
聂萦转头看着他,仙尊谢玄素十八岁金丹,此后一直保持年轻容颜,但千年后的谢玄素和此刻安静坐在她后面的谢玄素,面容虽然一样,神色却殊然不同。
就好像葫芦里的江小皮,和千年后的江牧云除了一张脸相似,也没有任何相同。
“我是说,如果……”聂萦斟酌着字句,“如果我将来修炼成仙,有倒转乾坤的本事,能回到宗门大比的那个时间,你希望不希望……我能扭转你的命运?”
谢玄素平静地看着她,黑眸里毫无波澜,思索一阵子,摇了摇头:“修行之人,不能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易生心魔。”
“假如嘛!假如!”聂萦焦躁地说。
“大师姐。”谢玄素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我接受自己的命运,即使要逆天改命,也是通过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努力去实现,而不是寄托于倒转乾坤,重新再来。”
月光下他的声音诚挚,娓娓道来:“更不用说,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我扭转命运的前提是遇不到大师姐,那我情愿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