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萦看着他俊秀的面容,不由自主就把他和千年之后站在魔界半空,从容地劝说自己封印裂缝的仙尊谢玄素联系起来。
她突然伸手重重地抹平谢玄素眉间轻皱,嫌弃地说:“丑死了,不许皱眉头,担心什么,天塌下来有大师姐顶着!”
平白多了九百多年的时光,他们现在就可以把封印裂缝的事做起来了,只当千年后的那份合作契约提前实现了吧!
我真是个遵守契约精神的好人呐!聂萦心想。
谢玄素被她摸了一把,愣住了,然后不知道在想什么,耳朵微红,掩饰地岔开话题:“他们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双修吗大师姐?”
“不了,我怕他们突袭,去下面看看。”
聂萦说着,跃身而出,跳下宫殿的露台,谢玄素待她的身影消失,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抬眼看向半空中七彩灵光不停闪烁,目光中尽是桀骜不驯的的冰冷:“想来探沈氏遗宝的底细?那就如你们所愿。”
聂萦高挑身影出现在山脚下的时候,正好遇见一批战损魔修退下来休整,看到聂萦仿佛看到了希望,目光热切地簇簇拥拥,又不敢上前,只在远处试探地呼叫表功:“魔尊!我还有力气,还可以战的,是左护法非要我们撤下了。”
“呵。”江小皮面容冰冷,她今日犹如个石头雕像一样站在殿门口压阵,一颗心已经变得和手指一样冷硬,“说大话!刚才那一波差点炸掉你们的半身。”
说话的魔修果然是衣服上血迹斑斑,周身魔气稀薄,一条腿也瘸了,他却嬉皮笑脸,仿佛一点都不疼的样子:“左护法说笑了,咱们魔修皮糙肉厚可是您亲口说的,平时操练我们也不见如此良善,下手狠着咧。”
看到江小皮冷冷地抬起眼皮,该魔修在周围人的哄笑声中一溜烟地奔向虚空裂缝,挤了个位置开始猛吸混沌之气。
剩下的魔修在经过聂萦面前时候,也停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她,终于有一个大胆点的主动开口:“尊上,说句实话,今日就算死在这里,我们也是开心的,以往……别说仙人和凡人,就算我自己都唾弃自己这副嘴脸。”
他一带头,剩下的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是啊!在魔界活着可难!不伤人害命就不能修炼,拿血食增进修为又不落忍的。”
“我是误入魔界,吸了魔气,不得不留下的,不能回去啊,回去别人看我就是个怪物要打死我,现在不一样!现在就算回老家见爹娘,我也能挺起胸膛说一句,老子是魔修,但没害过人!”
“我!我!我是被一个魔修抓来的,他实在太寂寞了,抓个凡人当宠物养,平时说说话什么的,他也塞过血食给我,我死活咽不下去,谁要吃人肉喝人血啊!现在好了,尊上给我们修炼的新法门,我都感觉自己的道心一下松动了,可以理直气壮地当魔修。”
“还有我!……说不好,反正我愿意为魔尊而死!”
“大护法多好的人,那些仙人能凭空污蔑他杀人,果然是虚伪。”
“哈哈哈,看来我是天生魔修,我也觉得这群修仙的没有好东西!”
聂萦听得眼皮直跳,不耐烦地挥挥手:“扯这么多话,身上血都要流干咯,还不快去补一补。”
“好嘞!”魔修们说了这一通,面对死亡的阴影也看开了,欢天喜地地奔着裂缝而去,“挤一挤,兄弟们,都是血云宗的兄弟伙,给我让个位置噻!”
江小皮紧绷的瘦削肩膀这才微微放松,把手里阵牌一收,对聂萦提醒:“我看他们的意思,一直在破坏阵法的基础部分,简直像拿我们练兵一样。”
“能破吗?”
说到这个江小皮精神一振:“破不了,谢玄素给的阵法还真高明,我在两忘门的时候典籍里从没见过类似的,就算栖霞道君亲来也无济于事,除非把这群魔修都杀光了。”
聂萦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很有耐心的仙盟来客,估量了一下战力,笑了笑:“有我在,他们做不到的。”
她又看看江小皮,轻声问:“谢玄素还给了你什么东西?”
“哦。”江小皮毫无心机地掏出一把沙状物,乍看是黑色的,但细看却是一种五彩斑斓的黑,在指尖流动起来像是无数暗光隐藏其中,间或闪出璀璨的光芒。
“也不知道是什么,他只说到了关键时刻,一把撒出去就行。”
聂萦沉思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现在撒。”
“啊?!“江小皮吓了一跳,“现在我手里的人还有一部分没上过阵呢,不到顶不住的时候啊,是不是再拖一会儿?”
“不能拖,仙盟有大部队支援,我们有什么?”聂萦下定了决心,“他们对面也是在拖,那么拖下去肯定有好处,我就是要打断他的节奏!”
江小皮不再犹豫,左手掏出阵牌往空中一丢,魔气催动之下散花般飞起,一丝不差,精准到达位置,聂萦此刻都不忘夸赞一句:“几天不见,修为精进啊。”
“那是!”江小皮一撇嘴,“修魔又不讲究灵根是否菁纯,嗨呀,早知道我就早修魔了。”
说罢,她探手一挥,满把散沙如烟如尘,又如山中薄雾,被风一吹悄然而去,飘至无影无踪,遍布四周。
等了一会儿,并无动静,聂萦和江小皮面面相觑。
“弄错时机了?”江小皮猜测。
聂萦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像是感受到什么,瞳孔微微睁大,下一秒,围绕着血云宗宫殿周围的灭神阵里突然射出万道金光,窸窸窣窣无数灿烂如日光的金芒冲天而起,每一粒散沙顷刻之间化身万千,带着摇曳尖锐的至刚至阳火焰,冲向半空中的仙盟队伍。
在上面的都是各方高手,身在魔界本就撑着防御结界,此刻一见异动更是纷纷发动灵器,赤橙红绿各种颜色灵光闪现,伞网绫帛钟幡……各种护身宝贝齐出,符咒跟不要钱一样旋转覆盖全身。
但!无济于事!
这把散沙不知道是何来头,气势汹汹冲破了大部分防御手段,如骤雨加身一样,一时间只听到漫天都是击穿咒文的噼啪声,呼痛声,仙盟队伍顿时大乱,连头顶正在凝神破阵的几个阵修都歪歪斜斜,险些被打得从空中跌落下来。
地面上的魔修发出一阵欢呼,江小皮江湖出身,最爱痛打落水狗,赶紧抓住时机发动大阵,魔气凝结出无数箭矢,对准一团乱的仙盟队伍狠狠射去!
这一波魔气箭连碧华道君都抵挡不住,何况手忙脚乱的仙盟队伍,只见为首的白衣道长当机立断,招出飞舟号令众人登船。
连那艘宝气盎然,一看就是顶尖配置的仙家至宝飞舟都被散沙打得摇摇晃晃,撑起的防御结界光芒被打得转眼之间就薄弱了一层,已经登船的诸位忙着运动灵气修补。
就算这样,虎死不倒架,白衣道长鼓起灵气,遥遥地还告了个别:“聂魔尊,我劝你不要意气用事,我方提出的条件你再考虑一下,下次见面,可就不是这么好说话了。”
聂萦啧了一声,转身问:“那种沙子还有多少?”
江小皮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饱满口袋,看上去足有二三斤。
聂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跳脚:“那我还怕个屁!仅管来!”
第106章 道侣
仙盟的谈判队伍仓皇撤退之后, 聂萦警惕了好几天,总觉得这群伪君子会卷土重来,但出乎意料的是,一切风平浪静, 埋伏在仙界的暗线赵闻道甚至还按时送来了补给品。
对于她提前命令洒出那把关键性的‘上古神砂’, 谢玄素也没有丝毫意见,反而说:“还是大师姐当机立断, 看出他们想拖延时间的意图, 果断地阻止了消耗战。”
聂萦懵然:不是,我没有, 我只是懒得等。
但是谢玄素既然这样说了,应该就是真的吧,聂萦不由得沾沾自喜起来。
“说真的, 小谢,你那识海的塔里,还有多少好东西?”她感兴趣地问。
谢玄素看着她突然凑近的脸,有些恍然,轻声说:“我也不知道,每次开塔只能谋取一件, 有的还是残品, 下次只怕没有这样的好运气。而且越往上修炼,我的冰魄寒山缺失的感觉就越明显。以前每次运转灵气蕴养本命法宝的时候还能蒙混过关,这几日始终卡在一个缺口不能圆满。”
“咦, 有点奇怪啊。”聂萦赶紧内视了一下自己的丹田, 确定那颗小冰花此刻比从前还要小一点, 依然烁烁发光尖锐无比,但也没有突然增大的趋势啊。
“还请大师姐教我。”谢玄素诚恳地看着聂萦, “是不是我们双修的办法不对头啊?”
聂萦难得有些心虚地结巴起来:“是……是吧?要不要找个人问问?”
没想到谢玄素的脸一下就变了,正色道:“魔修成分复杂,从前也是草莽无赖不乏下流之辈,他们的意见一无是处,大师姐不可听取!”
聂萦赶紧安抚:“我当然知道,放心,不会的。”
谢玄素怀疑地盯了她几眼,才指着箱子说:“这里有赵师弟单独送给大师姐的东西,我送过来了。”
等他走了,聂萦打开箱子,里面放着一叠玉简,用神识探入,是赵闻道唠唠叨叨的汇报,和明面上不同,说的全都是忧患。
“近日仙界风气收紧,我遵照大师姐之命撰写的为魔修张目的话本子遭到缉拿,还毁了我一个伪装身份,只能慎之又慎,但话本子卖得极好,以后可徐徐图之。
“谢师弟送来的天材地宝均已成功售卖,只是既已聘得丹修,还是以炼丹为要,单纯售卖材料极不划算。
“谢安然确已拜在上仙宗门下,近日已达炼气期,坊间大肆流传谢师弟罔顾人伦,杀灭血亲之事,想要澄清恐非一时之功。
“似有一个内幕消息,说仙盟长老要出关主事,此人乃千年前一手创立上仙宗之老祖,恐为强敌,大师姐不可不防。”
聂萦一一看过,拿起最后一根玉简打开,眼前突然出现几个灵气聚成的大字,还有个惊叹号,令人一见惊心:
“这!才是双修!”
她猝不及防,神识下意识地探进去——
几息之后,在血云宫第二层,正跟白玉雪一起挑拣着魔修四处上供来的丹炉看有没有能用的江小皮,听到殿顶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犹如天塌地陷。
“敌袭!敌袭!我就说仙门那帮杂碎没有走远!”她第一时间掐诀铺开防御结界护住自己和白玉雪,然后一个箭步窜出去,眼睛一眯,就要起阵。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出现打断了她:“休要大惊小怪,我去看看。”
谢玄素从底层跃身而起,江小皮冷静下来神识一扫,果然血云宗周围除了专心修炼的魔修并无他人,这才放下心来,嘀咕道:“不对啊,凭什么他去看看,我也是护法啊!”
白玉雪手里还拿着个小巧但是血迹斑斑的丹炉,安慰她:“术有专攻,大护法和尊上感情好,由他去是最恰当的。”
“不是,我跟尊上才最好呢。”江小皮不服气地说,“你适应得还挺快,叫他大护法这么顺口,怎么不叫我左护法呢?”
白玉雪的脸遮在帷帽之下,双眼却再无遮挡,认真地看着江小皮说:“左护法,人总要成长的,我也一样。”
从到达魔界的那一刻起,我就是血云宗右护法,和你并肩而战,再非极北之地的娇贵白家公子。
谢玄素步入聂萦的寝宫,其实这里跟从前红石坡的简陋石头洞窟相比也没有增加什么东西,只是现在看起来更是凄惨,连宫殿的墙壁都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灌进来,聂萦站在房间中央,面红耳赤。
“尊主,怎么了?”谢玄素少有看到她这样,心念急转,“可是仙界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啊,听说是有个老祖要出世,不过这不是重点。”聂萦回过神来,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招手让他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一根玉简,“就是这个吧……”
谢玄素莫名其妙地刚要伸手接过来,还没到手,又被聂萦一把夺过,咬牙切齿地说:“这不行!这是带坏小孩子!赵闻道这个混账,饱读诗书居然一点都不庄重!”
“大师姐?”谢玄素茫然地看着聂萦,表情无辜,手却依然固执地伸着,“既然和我有关,我也想看过再做定论。”
“呃……”聂萦的手伸了又缩,脑子里斗争了老半天,一会儿想到丹田里的心腹大患,一会儿想到‘这不好,好像把小谢当工具’,一会儿又暗骂赵闻道‘话本子写多了,脑子里全都是这些风月玩意儿。’
她这般犹豫,最终手还是伸了出去。只能自我安慰:没办法,仙界都要出老祖了,自己再不恢复化神期的修为,这一仗肯定没得打,刚成立的血云宗就要被人抄家。
谢玄素修长的手指捏住玉简一端,聂萦又有点反悔,捏着另一端不肯放开。
谢玄素抬眼看着她,疑惑不解地问:“大师姐?”
“行行行!看吧!”聂萦终于松手,用不耐烦掩饰自己的羞恼,“滚回自己的屋子看!看完了想打赵闻道一顿,我也不拦着。”
“哦。”谢玄素收起玉简走了。
聂萦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甚至用神识探看,谢玄素确实回了房间,在蒲团上坐下,认真地开始看玉简。
什么异常反应都没有,气氛庄严得好像在问天老头子面前听讲经。
奇怪了……难道是我自己脑补得太过头?
聂萦生在魔界长在魔界,一路拼杀成了魔尊,她周围的男人不是下属就是敌人,从来没有任何旖旎之思。
至于赵闻道玉简里的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文字和图像,撇开过分美化之外,她倒是也有所见所闻,毕竟人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之前的魔界也不是没有女修存在的,或是一起吸混沌之气的时候,她耳聪目明,也能听到部分下属躲起来说些鬼鬼祟祟的荤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