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的魔修一片哀嚎,有的承受不住这股威压,五官七窍都飙出血来,正抱着头翻滚试图缓解,但无济于事。
渡劫大能,恐怖如斯。
只有聂萦猝不及防之下被压得单膝跪地,但她稳住身形,牙关咬得嘎吱嘎吱响,倔强地挺直腰杆,一寸寸地站了起来,身上千钧重压,逼得她几近窒息,丹田内疯狂运转,所有魔气倾巢而出抵御这一次的无声攻击。
就在她颤颤巍巍站直身体的同时,毫无征兆的,威压消失了,所有人身上一轻,翻身而起的动作敏捷如常。
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低阶魔修们惶恐一阵也就各自修炼去了,只有高层露台上的五人面色沉重,都知道此事难以善了。
碧华道君是化神期大圆满,他一剑一人杀来的时候大家也觉得恐惧,但不像这次的渡劫大佬,修为强大到让人几乎无法产生抵抗的念头,只想五体投地地膜拜,不战而降任人处置。
这就是一只脚已经踏入飞升之境,半步真仙的境界吗?
“是那个仙门老祖。”聂萦确定之后反而豁出去了,她如今丹田内没了小冰花的桎梏,实打实化神修为,就算对方是渡劫期又如何?要战便战!
江小皮评估了一下,面露愁容:“如果我手里有三百金丹期魔修,我就敢发动灭神阵,配合神砂弱水,干他就完了,现在不行啊,那群魔修最多筑基期。”
时间,还是时间,仓促成立的血云宗实在太弱小,如果真按照聂萦从前的构想,有一千年的时间慢慢发育的话……
聂萦摇摇头,把这不切实际的幻想给撇出去,利眼扫了一圈,斩钉截铁地说:“先打,打不过就跑。”
“那个困阵。”江小皮提醒,“一旦发动我估计能够覆盖百里,他们跑不掉的。”
聂萦眉眼之间皆是冷酷:“真到了我都打不过的地步,就各自跑,下面那群魔修——顾不得了。”
众人不说话,都默认了她的方案,白玉雪捏着胸前的香囊,思考很久,弱弱地说:“我听说,仙界讨伐血云宗的名头是借谢安然之口诬陷大护法在中京城戕害亲人?”
“你想干什么?”江小皮首先否决,“可别说去干掉谢安然,我觉得他们肯定设了套子等抓我们呢。”
“不,我是说,如果有别的证人呢?”
江小皮眼明手快地掐了个静音阵法包围众人:“详细说说?!”
聂萦摆摆手:“没用的,上次碧华道君来已经否定了那两位的证词,说她们活下来的人说话不算数。”
白玉雪意味深长地说:“那不是活人……就算数了吧?”
他捏紧胸口状似香囊的太乙聚灵灯,里面那颗小小的‘绿宝石’明明灭灭地闪烁着幽暗的光芒,“那日我在御书房救火的时候,有一抹残魂飞入了聚灵灯,我把他养护起来,如今已经可以显形,他——”
“闭嘴!”聂萦突然制止了他,“这话闷在肚子里永远别说出来!”
“为什么?”江小皮不解地问,“仙盟也不能不讲理吧?我们既然有证人,当然可以供出去,他们还真能耍无赖了?”
聂萦斩钉截铁地拒绝:“小白宁肯跳冰缝假死就是为了掩护太乙聚灵灯的存在,现在说出去,全仙界的人都会知道他还活着而且这个灯在他手里,那魔界才是永无宁日。”
谢玄素点头补充:“太乙聚灵灯是目前唯一可知能探测异界来魂的法宝,我们根本不知道仙界有多少人已经不是原身,他们的目的可能有所不同,但对于能揭穿他们身份的工具一定是齐心协力斩尽杀绝。”
他眉目沉静,俊秀面容如冰雕一般,吐露对自己残酷的话语:“诸位听我一言,此事非同小可,很可能相关此界天地气运,他们若真仗着武力来要人,哪怕把我交出去受死,也不能暴露这盏灯。”
江小皮吃惊地看着他,又看看聂萦,意思:那要不然把他交出去?
聂萦狞笑一声,抬手把指关节捏得啪啪响:“有多强,也要打了才知道。”
静静地等待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约莫是同一个时刻,本来端坐在房间里调息的聂萦倏然睁开眼睛,说了一句:“来了。”
她振袖而起,红衣烈火出现在山顶,手中一捞,血云旗猎猎狂舞,在黑气红雾中份外耀眼。
而江小皮也已经一跃而起,把白玉雪推入宫殿中一个小房间,地面上黑雾弥漫,早已经刻好了一个小型传送阵,她关门之前千万叮咛:“一有异动就马上跑,放心,我们没事的,保住你要紧。”
白玉雪握紧了胸口的太乙聚灵灯,咬牙点了点头。
“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江小皮唯恐他不听,还特地强调,“哪怕我要死,你要是冲出来救我,我变成厉鬼都恨你。”
白玉雪一怔,艰难地说:“放心。”
江小皮难得地对他做了个鬼脸,随即又变回那个冷冰冰的黑衣左护法,一面往外走,一面掐诀驱动阵牌,大声厉喝:“强敌来袭,都操练起来!起阵!”
谢玄素手持长剑,御风飞到聂萦身边,聂萦心念一动,久未出现的阴阳环离体而出,依依不舍地在两人身边盘旋飞舞,灿烂金色和温煦银色交相辉映。
“这一次不用留后手,能打多少打多少。”她悍然下令。
和上两次来的队伍不同,这一次仙门仿佛是特地招摇过市进行武装震慑,来自各大宗门的仙长们就像是特地显摆一般,一对对出现,手持灵器法宝,从中间现身,摆足了架子再雁别翅排开,分列两侧。
再往后,更有各种明灯宝幡凭空悬浮,衬在仙界众人身后做背景,清香弥漫,漫天乐音,端的是仙家气象,香烟缭绕。
就算是谢玄素都忍不住低声讽刺了一句:“未至神仙地,先摆神仙驾。”
聂萦起初严阵以待,到最后都开始困了,眼看着他们一对对还在亮相,喃喃地说:“他们是不是想用这种办法耗光我们注意力?”
的确,地面上灭神阵的阵势已经拉满,就等撒沙进攻了,但是对方连人还没出全,低阶魔修们撑不住架子,昏昏欲睡。
终于,一股强大的修为铺盖而来,聂萦精神一振,握紧了血云旗:“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这股高深修为并不像昨天那么强横,只是无边无际地铺开,让人感受到力量的存在,并无刀兵之意。
聂萦也终于看到了仙门老祖的真面目,鹤发童颜,一张面皮红润饱满如成熟的蜜桃,满头白发,三绺长须,目光如星如电,扫过来一眼就仿佛有一道光刃闪过全场。
他抬手隔空遥指:“聂萦?”
声音温和,并无异常,但聂萦浑身打了个机灵,感觉就像是被一条不怀好意的蛇盯上要害一般,她镇定了一下心神,扬声大笑:“是我!”
“我观你修为,乃是化神期魔修。”不愧是仙门老祖,一句话就戳穿了聂萦的伪装,“想必你之前在两忘门做弟子也是托换身份,底下的人都是被你蒙蔽了。”
地面上,江小皮不甘示弱地伸着脖子叫:“没有!我心甘情愿追随尊主!至死无悔!”
很可惜,江小皮这样的小蚂蚁还不在仙门老祖的眼里,他目光转而盯着谢玄素,充满兴味地问:“谢玄素。”
谢玄素点了点头,没吭声。
“我和两忘门素有渊源,如今就代天枢峰一脉问你一句,你至今仍然手持启明剑,可是对师门犹有依恋?”
谢玄素执剑为礼:“此剑乃是大师姐所赐,之前种种,我不负宗门,是宗门负我。”
他说得不客气,仙门老祖却并没生气,颔首说:“年轻气盛,,但宗门对你到底有恩,如有冤枉也该相信师长,徐徐再议,怎能一走了之?”
聂萦阴阳怪气地插嘴:“老祖,花言巧语,你不过是想骗人回去杀,为了什么所谓的血案,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凶手是谢安然,并非谢玄素!”
她还要说话,却看见仙门老祖轻描淡写一挥手:“你说得对。”
随着他的手势,从身后的队伍中,突然丢出一个四肢僵直不能动弹的人,身上捆着锁灵链,胸口贴着符咒,满脸惊恐,眼珠子乱转,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动不能动。
“谢安然?”聂萦惊讶,不是说这人在上仙宗做弟子做得好不快活吗?
仙门老祖叹了一声:“我也知道凶手是谢安然。”
聂萦刚想说你知道真凶还来演这一出是为什么?就看见众目睽睽之下谢安然的身体突然崩解,顷刻之间化为万千尘埃,被风一吹,无声无息之间,一个大活人就此消失不见!
没有一滴血,但此景此景却恐怖至极!
万籁俱寂,只余仙门老祖悲悯的声音回荡在半空中:“如今给你公平,回头罢。”
第109章 师父在上
没人说话。
对面仙气飘飘, 诸位宗门大佬的面孔掩饰在香烟云霭之间,模糊不清,状若神仙降世,满怀慈悲准备拯救迷途羔羊。
显得这边能打的只有小猫三两只, 地面还有大批凶神恶煞低阶魔修充场面的势力更像一个草台班子。
聂萦瞪着刚才谢安然存在的地方, 还在发呆。
就这么结束了?
一个手段下作阴狠的小人,也许从十几年前就密谋着一切, 设计杀害谢玄素的父母, 暗害谢玄素,手刃亲子, 献祭谢氏满门,逃命之后反咬一口举告谢玄素,令仙盟连发好几道诛杀令追杀, 甚至出动了碧华道君,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她今天已经抱着鱼死网破的念头来拼个死活。
结果就是仙门已经知道了谢玄素是清白的,不用他们动手就把谢安然化为乌有,灰飞烟灭?
哪里不对劲……
谢玄素却没有聂萦诸多思量,他执剑站在聂萦身边,面容沉静如水:“既然真凶已经伏法, 从此仙魔两界并无纠纷, 还请诸位仙长回转。”
说完,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其实人人心里都明白,仙界纠集各路长老这么大张旗鼓来魔界, 绝不是单为杀一个谢安然, 只是不明白, 后手又在哪里?
仙门老祖自矜身份,说了那句话之后就闭目不语, 旁边队伍里一人越众而出,仙风道骨的模样,正是当年在边界阻杀他们的青莲观主。
此刻他也依然是满面慈悲的模样,衣袖飘飘地上前,眼神在聂萦脸上一掠,含笑招呼:“聂魔尊,仙魔有别,你本是魔修,自该归于魔界,我们绝不强求,但你身边这位,却是两忘门天枢峰弟子,至今依然一身仙骨,你不如做点好事,放他回来。”
“切!”聂萦手握血云旗,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对方队伍的一举一动,差点破口大骂,“跟你们回去?休想!他现在是我血云宗大护法,身份贵重,地位超然,回去做什么?好不好再一盆脏水扣到他头上?”
“不然。”青莲观主在仙界是个老好人,此刻说话也是语重心长,“仙界一向公正严明,虽然一时错判,如今集齐我等各大宗门长老前来见证真凶伏法,以礼相迎,就是表明了一个态度,以后绝不再难为小谢道友,非但如此,还有大大的好处与他。”
聂萦和谢玄素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这架势,真的不像是替一个被冤枉的小弟子昭雪沉冤。
反而像赵闻道话本子里写的什么‘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突然被发现是仙界大宗门唯一传人,被隆重迎回去继承家业’。
难道文学映入现实?通缉犯突然变成香饽饽?
聂萦咳嗽了一声,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什么好处?说来听听?”
青莲观主拈须而笑:“两忘门对小谢道友有教养之恩,如今天枢峰人才凋零,问天师弟闭关调养,没有百年出不来,飞廉师弟一诺千金,只要你回去,天枢峰首席大弟子,代师行职,峰主的位置就是你的。”
平地一声雷,陡然富家翁。
昨日还被仙盟喊打喊杀的通缉犯,今天已经荣登两忘门峰主宝座了!
聂萦毫无所动,谢玄素也依旧面容平静,只是摇了摇头:“我叛出师门已成定局,如今却是不好回去。”
“无妨。”青莲观主苦口婆心地说,“年轻人犯错误,三清道尊都会原谅的,何况魔界灵气断绝,你非要在此耽搁修行吗?我观你金丹大圆满之期已到,回到仙界不消几日便可破丹成婴,若在这个毫无灵气的地方磋磨,难道要等那些粗糙魔修赶上你不成?”
他拂尘一挥,指向地面上布阵的那些傻大憨粗,魔修们不知厉害,远远鼓噪起来。
谢玄素还是摇摇头,态度却客气了许多:“我在此起码得一个清静平安,实不相瞒,宗门当日派人追杀我,令我心有余悸,久久不能释怀。”
说着他还捂住胸口,脸色也发白起来,配上这张俊秀脸庞,别有一股脆弱飘零的可怜感,让仙界长老们看着都唏嘘了起来。
“做我的徒弟。”
一个缥缈的声音传来,聂萦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居然是高高在上的仙门老祖说的。
他悬浮的位置比其他大佬都要高,周身灵气满溢,都到了氤氲化形的地步,双目低垂,半睁半闭,若无其事地说出了令全场哗然的一句话。
仙门老祖,辈分超然,别看排列在侧的大佬至少也是化神初期,在他面前只不过是子侄孙之流,此刻居然开口,要收一个十七八岁,昨天还是仙界叛孽的小辈为徒?
无数羡慕的目光投向谢玄素,似乎是在催促他快答应。
青莲观主也愣住了,回过神来抚掌大笑:“好啊!好!这才是一段佳话!小谢道友,你如今可知道仙界爱护人才的诚意了罢?有老祖做你师父,仙界再无人敢难为你,就算是问天在这里,也要和你平辈论交,既如此过往种种,流水落花随他去吧!从今之后,你仙途坦荡,青云直上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