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黄昏边界——燃秋夜【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20 23:04:02

  可他还有他自己。
  他用指尖将眼角渗出的热泪抹掉,给经理发短信,问对方有没有门路能找到夜间的兼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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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出自曾奇峰《隐秘的人格》
  以下原文:
  人们很容易陷入宿命论或决定论,过了一定的度就有点俗气,就像一个人脚崴了一下却说跟命运有关系。但如果少了宿命论或决定论的话又会显得浅薄。比如认为人可以搞定所有的事情,跟命运没关系。
  所以,运用宿命论或决定论需要一定的比例,就是我们相信部分是宿命论或决定论的,同时也相信自己有改变宿命的能力。用马斯洛的话说就是:我们除了被过去限定之外,也还有此时此地想改变自己的雄心壮志。
第二十章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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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手里的快递盒子脱手,盛寻心脏猛地一跳,回过神来扶着传送带边缘将摇晃的身体稳住。
  对面站着的大叔看到这场景,将自己堆满茶渍的水壶拧上,笑着问:“累了吧?”
  “有一点。”
  他用没被尼龙手套覆住的手腕蹭蹭眉心,回以勉强的微笑。
  这是拜托经理给自己找的夜间兼职,做快递分拣,晚十点到凌晨三点,最开始他还欣喜,觉得五个小时就能赚到两百块是好差事,可真来体验才知道不是那回事儿。
  怪不得这快递分拣的工作都是日结工资,一般人很难承受得住这样不断弯腰搬东西的繁重工作,他瞧瞧对面叔叔挽到胳膊肘露出来满是肌肉的粗壮手臂,再低头看自己那细窄一条的胳膊,忍不住吐了口气,安慰自己挺一挺,只要坚持四天就够了。
  眼神扫过向前滑动的快递河流,他将包裹上带着R-1编号的纸箱搬下来,刚挺直腰,又眼疾手快地抓起另一个同编号小包裹放进身后的架子上。
  “卸车了!!”
  穿着一身灰扑扑工作服的人跑过来喊一声,流水线这边的人闻言一片埋怨。
  “这是今晚的第几车了!”
  “谁说不是呢?这谁能受得了一晚上卸好几回车!”
  “真干不下去了!”
  可说归说,大家还是迈着不情愿的步伐往门口走。
  盛寻撑着酸痛的腿跟大叔并排站着,看漆成深蓝色的厢货慢慢伴随着刺耳滴滴声后退,逐渐接近传送带的起始点。
  人群里有人嘀咕:“过年压这么多货?都快赶上去年双十一了,以后不会再出什么双十、双十二吧?真是没完没了。”
  “要是逢个节日就办购物节,咱们这分拣以后没法干,是人能受得了的吗?”
  货车开门的吱呀声在这分拣点的空旷棚里沉重悠远,闻之牙疼,盛寻抓着扶手借力,跳进车厢里,隔了好几秒才适应黑暗环境,逐渐能视物,伸手去摸纸箱子的边缘奋力抬起。
  “我上次听说,大的分拣点装车就是装车,分拣就是分拣,分的可清楚了。”两个人对着唏嘘,“你看咱们这,什么都得干,到哪儿说理去。”
  随着大家卸完厢货,他混了一身的热汗,用袖子囫囵抹颊边流下来的汗,瞬间深色的袖子就洇湿一小片。
  他眼眶酸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所有东西在他眼里异常明亮,恍惚间看不清细节,只能眯起眼睛勉力去辨认。
  凌晨三点,胳膊隐隐颤抖,也不管有没有灰,直接靠在自己分拣区域的快递大箱子上借力,偷时间喘息。
  电子厂虽不查寝却有门禁,这个时间回去也没法进门,他甚至不知道出了这分拣点他该去哪儿。
  盛寻垂眼看自己的塑料水瓶,随后抬头,迷茫看棚顶的钢筋交错,咽唾沫润润干渴的嗓子。
  “哎!不能在这睡觉啊!”
  他露出点疲惫至极的灰败神情,点点头,原地向前爬了两步才找到借力点站起,直觉自己双腿无力。
  “去哪儿我带你一段?”大叔骑着电动车朝他笑出一口白牙,他启唇吸一口气存在胸腔里,不知道怎么说自己无处可去。
  “小孩,这附近有家网吧你知不知道?”
  “网吧?”
  “是啊,我遇见很多像你这样的孩子,睡网吧可比睡旅店便宜多了,十几块钱就搞定。”
  江淮的夜晚,风是湿润的,吹在脸上有好温柔的错觉,似是被爱抚,可这样温柔的风带不走他的疲惫。
  网吧招牌不大,推开门却让他小小惊讶了一下。
  入眼就是四列亮澄澄的屏幕,稀稀落落坐着人,在浓郁烟味儿里带着耳机喊打喊杀,倒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你没成年?”吧台里的网管手指夹着烟,将他的身份证拍回柜台,“没成年不让进。”
  盛寻用僵硬的手指将身份证扣起来揣回兜里,干脆坐在网吧外的台阶发呆。
  疲倦至极,他好想听听余照的声音,想让自己的思维都被她占据,不要去想这如丧家之犬的现状。
  昌平街是老旧街区,楼与楼之间距离极近。
  他住在阳台的时候,总是喜欢偷看对面的一家,早下班的父亲做饭,小女儿扒着厨房门与他聊天,叔叔会露出笑意在锅里夹出一筷子给女儿尝一尝,看女儿被烫得龇牙咧嘴,两个人会畅快笑起来。
  他心生羡慕。
  开始幻想自己也拥有这样的家,幻想自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幻想没有来江淮打工,此刻的自己该是拥着被子贴紧铁片暖气睡得香,不必忧愁如何渡过余下的长夜。
  幻想自己如约定的那般,每天都去余照的家里,跟她对坐在桌子两边,听她用清脆流利的发音教自己读单词,看她偶尔露出来狡黠机灵的小表情,而不是现在,他看着冰冷的手机屏幕,不受控制地落下眼泪来。
  大颗眼泪砸在余照的短信上,字里行间都是对他的谴责,因为他又食言了,一个奔波于白天和夜间工作的人,连觉都没时间睡,自然也没时间背课文。
  他的现状是一座令他缄默的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盛寻将脸埋在臂弯里,放任地小小抽噎一下,没注意到身后的玻璃门被人推开,有人夹杂着一身烟味儿坐在他的身边,慵懒摊开双腿,看墨蓝夜空里明亮的星星。
  “你离家出走哇?”
  他连忙抬头,是身穿酱紫毛衣的网管,指尖的烟雾在黑夜里袅袅升起,又淡淡消散。
  “离家出走可不是你这个年纪该干的事儿,”看他不说话,网管以为他默认,“现在的社会多可怕啊,你一个弄不好被骗走割掉点什么,把你往路边一扔让你去讨钱怎么办?你可一辈子不能回家了。”
  他突兀回想起小学时路边经常有断肢人乞讨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没离家出走,我只是干完活没地方待。”
  “你在附近分拣点干活啊?”
  “嗯。”
  “这么小,你爸妈让你干这苦力活儿?”
  “他们不知道。”
  知道了也不会有大反应,世界上有爱子如命的父母,就有吝啬无爱的父母,就像万事万物都有它的对立面,他早就习惯,也许上辈子坏事做尽,才会投进他们的怀里。
  盛寻搓搓脸,后知后觉自己手心里都是灰,又嫌弃地用袖子抹。
  “别在这可怜巴巴坐着了,进来吧。”
  “可..可你刚才说,未成年不能进。”
  网管乐了:“这么晚哪有人来检查啊?不开机器,你找个空座位待着吧,你脸白得感觉再不睡觉就晕倒了。”
  盛寻找个无人的角落趴在桌上缓慢闭眼,耳边充斥着键盘噼啪,一片黑暗里,余照是突然出现的。
  她与他一起,面对面趴着,佝偻成两个虾米,满眼心疼地望着他。
  他的四肢百骸都因为余照的出现涌起暖意,温暖又干燥的手掌轻柔珍惜地抚摸他的脸颊,他惬意在余照温热的掌心里蹭蹭脸,长舒口气,放松紧绷的身体屈服于睡意。
  即使到了该起床的时间,他也是轻手轻脚进门的,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噜五重奏,又觉得他们不会轻易被打断睡眠。
  打开柜门拽出一身干净衣服来,他的目光凝在自己的牙杯上久久未动。
  “黄矛,你用我的牙膏了吗?”一旁大力刷牙嘴角都是泡沫的黄矛疑惑摇摇头,含糊不清发音,“是不是掉哪儿了?”
  看他拧着的眉头未解,黄矛将自己的牙膏递过去给他用,他摇摇头:“我还有。”
  来江淮的时候,自己带了一支,余照也给他买了一支,余照的那份他还没舍得用。
  早八晚七打螺丝,吃饭洗澡像是身后有狗追,随后坐40分钟的公交到分拣点,在灰尘与噪音共舞之地机器人般不断弯腰搬沉重箱子,凌晨三点半,破旧网吧给了他一席安身之地,这短短两个半小时他睡意沉沉,只怕有人抬起来把他扔出去,他也只会躺在大街上翻个身继续睡。
  六点,朝阳均匀洒在他的脸上,他脚步虚浮地坐上公交后排,任由公交载着他驶向终点站电子厂。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直到第三天早晨他被纳闷的公交司机摇醒,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公交上,才恍然发现身体熬不住了。
  即使年轻,也扛不住这样熬。
  所以周六这天晚上,他早早洗漱,即使寝室里男生吵吵嚷嚷打扮,计划出去包宿,他也一点没被吵醒。
  “盛寻,盛寻。”
  “嗯?”他眼睛黏得厉害。
  “你手机在震动。”原来是黄矛的声音。
  他咕嘟一声咽口水,胡乱在枕头边摸索手机。
  “盛寻,你这几天到底在干什么?”
  他在被子里直直坐起,顿时腰间一痛,皱着脸缓慢驼背:“对不起,余照,太累了,没怎么看短信。”
  “真的?”余照的语气满是狐疑。
  “真的,我就是很累。”
  “你遇到什么事情要跟我说,我就算解决不了也能帮你想办法。”
  “好。”
  说到这,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他不由得躺回被窝,将手机压在脸下,纤长的睫毛搭在眼睑微颤。
  累到疯狂的时候,他都是靠幻想余照陪着他挺下来的,她是幻觉里与他同行的人,盛寻开始理解人为什么需要一个信仰。
  信仰是身处末路之时,仍支撑你坚定走下去的勇气与毅力的来源。
  它的含义是:永不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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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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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猜我在哪儿看到了丢的牙膏?”
  “哪儿呀?”
  供暖期刚刚结束,室内阴冷,余照慵懒蜷在椅子里,棉毛长袜护住细韧脚踝,察觉到膝上扣着的厚厚志怪小说向下滑,她连忙用热水袋上暖着的手扶了一把。
  “你先猜猜。”
  听盛寻一副你猜不到我就不说的语气,余照闹脾气:“不说就算了,我一点也不好奇。”
  对方立刻求饶:“在我室友的盆里,我很确定是我的,因为我喜欢把牙膏的尾巴卷起来,不浪费,那支正好卷了一小半,已经被他用了,我就没拿回来。”
  余照眨眨眼:“哪个室友偷的?拿袜子当培养皿养蘑菇的?”
  盛寻短促地笑出声,尾音轻柔,余照贴近手机的侧脸一阵酥麻,不自在地缩了缩肩,将一直抱着的热水袋扔回被子里,发觉温度已经传递到了脸颊,如临近篝火般。
  “不是他,是...给网恋女友种电子玫瑰花的。”盛寻顿了顿,“他不是跟女朋友约好过年见面吗?听说是女朋友对他不太满意,就断了联系。”
  余照对别人的事情不那么感兴趣,她也知道,盛寻是在找话题填补闲聊。
  立春已过,白昼与黄昏交替流转,逐渐到了期待已久的2月末尾。
  这日天气异常古怪,晌午时分,阴云突兀遮蔽了所有光线,隐隐有种世界末日的错觉。
  她推开街边一家麻辣烫店的玻璃门,工作日,即使快到饭点儿,店里也没什么顾客,所以面色苍白的陈欣雨异常显眼。
  走近一瞧,才发现她不止神情恍惚,整个人也浮肿得厉害,完全不似在校时灵动。
  “陈欣雨,你生病了?”
  余照将大衣叠好放在一旁的空凳,她们俩同是一个小组的值日生,经常合作抬垃圾桶,也算是视对方为伙伴了。
  陈欣雨四处望一圈,确信没人看她们的方向,才整个人都向前倾,小声开口:“余照,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余照愣住,看她头顶新长出的发丝,微微自然卷,让她像个时刻在炸毛的小狮子。
  “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余照,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
  “我现在只有五百多,够吗?”
  林美珍和余飞跃在零花钱方面大方得很,每个月饭卡里充六百,额外还会给四百零花钱,在校的时候一切花销都刷饭卡,根本用不到现金,她的小金库都是这样攒下来的。
  陈欣雨肿胀的眼皮耷拉下去,喃喃道:“五百....不太够。”
  “你出什么事儿了需要用钱啊?”
  门外疾风骤起,卷着小石子拍在店门上,哗啦啦响,余照被吸引了视线,再回头时陈欣雨已经哭得不能自已。
  “我...我被骗了。”
  她连忙在兜里找纸巾递过去,听陈欣雨艰难复述。
  寒假刚开始,陈欣雨就迷上一款游戏,还在游戏大厅里结识了往事随风,往事随风不止等级高,玩游戏手法也好,全程Perfect连击如喝水般简单,这让还是菜鸟的陈欣雨惊呼大神。
  大神极其风趣幽默,她隔着一行行俏皮话逐渐对往事随风心存好感。
  让她沦陷的是,大神在游戏里送了她一套换算成现实货币需要399块的纯白花嫁,所以面对往事随风发来的结婚邀请,她没有犹豫就点了同意。
  “结婚邀请?”
  陈欣雨抹了把眼泪:“游戏里是可以结婚的,会在对方的资料页上看到你的网名。”
  虚拟的恋爱体验甜蜜,在她无尽的幻想里,屏幕另一端的往事随风合该是小说里男主角的模样,拥有俊美的脸庞和骨节分明的手指,会在黑夜里戴着头戴式耳麦敲响键盘,在代码串起的世界里运筹帷幄,大杀四方。
  真正见到,她不免失望。
  对方个头不高,操着拗口的普通话,脸上一小片青春痘肆虐红肿,看着就不清爽,隐隐泛着油光。
  但往事随风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坐下,她又鬼使神差地靠近了对方,而后落荒而逃。
  余照难以启齿,硬着头皮问:“所以你被占便宜了?”
  “这不是最恶心的。”眼眶收不住她绝望的眼泪,“我生病了,他很脏。”
  “我去看医生,医生说能治好,但治疗周期长,每周都得去照什么光消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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