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寻正后背贴着椅背,眼睛虽看着书,精神早就飘去大西洋了,旁边王梓更是直接就用一把透明尺子撑着脸犯困。
“impression.”
眼见着盛寻的嘴型就是敷衍了事,根本跟这个单词毫无关系,余照下意识地重新放缓节奏复述:“im-pression.”
然后盛寻回过神来,抬头望讲台,似乎没搞懂她为什么读过了还要再读一遍。
余照立刻抬起书挡住自己的脸。
心想,看什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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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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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气供暖,蒸人犯困。
余照在靠墙倒数第三排,两个铁片暖气之间连接的水管会路过她的位置,偶尔能听到热水汩汩的流动音。
天气冷的时候,将冻僵的手指搭在水管上取暖刚刚好。
所以她不可避免的,眼睛越来越黏,脸对着教材打瞌睡。
身后有人用笔狠狠戳了她,余照猛地坐直,头上的丸子头都跟着激灵了一下。
正好接收到了语文老师哀怨的眼神,她连忙找老师讲到哪一行,尴尬地伸手翻了页,瞪大眼睛去看教材。
没一会儿,她的脑袋再次变沉,身体里涌上来一股毛孔都舒展开的温暖,逐渐屈服于睡意。
“同学们中午一定要午睡呀,午睡的作用很大的,我看咱们班有同学困得翻白眼。”
余照羞愧地决定洗把脸。
下一秒,她就在后门与人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下巴磕在了对方肩膀上,本来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一脸痛苦地捂着下巴往后仰头,差点没站住。
一双手稳稳隔毛衣托着她的胳膊肘,等她站稳。
发现是盛寻,余照没好气地将胳膊从他手心里抽出来,看他睫毛扑闪似乎想说什么,一脸纠结,她却没有耐心等待,继续前行。
就那样与他擦肩而过了,他们之间也只有这一种注定的结局,她想。
喜欢外表美丽的人,是人之常情,何况江帆活泼元气,那样的朝气蓬勃,连她同为女生也很喜欢。
尴尬的是捧起冷水使劲扑脸后,她才发现原本揣在衣服兜里的纸巾掉出去了,只能囫囵用袖子擦擦,顶着一脸的水渍回教室。
而那包包装精美,印着憨厚可爱小熊的面巾纸回到了她的一摞书上。
余照回过头,看趴在座位上补觉的盛寻,她妈常说,发质跟人的性格有关系,她的头发从小就浓密,泛着柔韧的黑,所以性格像倔驴。
盛寻的黑发细软,相比开学时长了些,刘海就随意耷拉在额前,看起来特别软,将好欺负写在了脸上,也使他的尊严得不到重视。
不合群的班级生活就是这样,男生玩什么都不带他,经常在他座位后面的空地打闹,偶尔误伤到他,连句道歉也听不到。
有人的地方就有歧视链。
你阳光开朗但家境不好,会吸引嘻嘻哈哈的玩伴;你学习成绩好,但家境不好,背地里会被评价上一句好学生,可惜盛寻两边都不沾,他唯唯诺诺的同时,成绩垫底,受欺负也一声不吭,一步步走到现在。
最开始无视他的人是一个,很快变成了三五个,接着这种氛围传染了全班。
对盛寻隐形的排斥,导致了大家不会对他热情,仿佛跟他玩掉价似的,生怕自己被划分成跟他一类,能用正常的语气与他说话都难得,这样的氛围使余照如鲠在喉。
最喜欢欺负盛寻的,就是长着三角眼的吕凡,他沾沾自喜地自述,他跟盛寻初中同校,家都住在昌平街,也被称为纺织厂一条街。
“他初中就那死样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长得倒是水灵灵的,但你说,”吕凡一脚踏在凳子上,笑得不怀好意,“光脸好看有什么用?以后在家绣花?”
周围一片笑声,就连高山海都跟着捡了笑,余照板着脸扭回头,深吸一口气。
一周两节的体育课改为了在会议室连看两节电影,大家纷纷举手支持,热情爆棚,所以余照跟顾江帆手挽手推开会议室大门的时候,一片喧闹里根本没注意到吕凡和盛寻。
直到她选了倒数第二排落座,才看到向吕凡伸手的盛寻,隔着一排桌子,两个人争抢着什么。
“这么见外?我帮你看看小姑娘给你写什么了?”
“还我。”
“啧,你抢什么。”吕凡一把将盛寻的手拍掉,看他绕过桌子,立刻捏着那封粉色的信飞奔起来,边跑边哈哈大笑,“了不得了,有人喜欢你哎。”
“还我。”
“哈哈,别急啊,你没看呢吧,我帮你念念。”
两个人在会议室窄小的过道追逐起来,吕凡大声的嚷嚷吸引了大家的视线,随着他不留情面地往外大声念,盛寻满眼的焦急逐渐变成了难堪,老土笨重的面包鞋缓缓停在原地。
“每次在走廊里见到你,我的心就怦怦乱跳!”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不厚道的揶揄笑声,余照双臂在胸前交叠,越过美滋滋的吕凡去看盛寻,他脸上的潮红泛到耳际,湿润的眼睛里满是无力对抗的绝望。
“好想能跟你有个未来....哈哈,你说她知道未来跟着你得捡破烂吗?从早捡到晚说不定买不起一双袜子。”
余照的拳头捏紧了一点。
她没有处在尊严被践踏的风暴正中心里,可她的心也被台风席卷过境,除了愤怒,什么都不剩。
那个瞬间,她很确定的是,盛寻红着眼眶快速将会议室看了个遍,忽略或同情或嘲笑的表情,搜寻到她后,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注视着她,祈求般微微摇头。
“希望你能给我回信,我是....我擦!”
吕凡摔倒的过程里想扶住手边的桌子,但会议室的桌子都是长条连体,他手掌一滑,桌子纹丝未动,而吕凡双膝着地,跪在了通往上一层的台阶上。
余照慢吞吞将腿收回来:“没事儿吧?没注意。”
吕凡干脆原地一坐,将手里捏着的信纸往旁边一扔,撸起裤腿看发红的膝盖,鼻孔都张大了,瞪着三角眼想要骂余照,但顾及她身边看热闹的顾江帆,吕凡又恨恨将脏话咽回去,呸了一声就抬屁股走了。
上课铃适时响起。
余照弯腰捡起那封蹭了灰的情书。
学校的放映设备不清晰,想看电影的同学自然都是往前坐的,所以来拿情书的盛寻顺势坐在了空荡无人的最后一排,就在余照的斜后方。
她头都不回,将手里的信纸微微卷起扔到后桌。
铺天盖地的大雪天,拉上窗帘模糊昏暗的教室很适合补觉。
余照将耳机戴上,瞄一眼身旁的朋友,她对电影也没兴趣,正捧着一本厚厚的纸质小说看,边看还边傻笑,沉浸在想象力构建的霸道总裁与灰姑娘相爱的世界里。
视力真不错,这么暗都能看清,余照低头看桌子底下的MP3小小一横条荧幕,选择了下一曲。
她的右侧胳膊被轻轻点了点,余照摘掉一边耳机回头看。
指如葱根的手小心捏着一张白格子纸,应该是从某个作业本后面撕下来的。
【谢谢。】
盛寻双手握拳交叠,将脸压在上面,眼神闪烁得厉害,快速眨好几次眼睛才敢瞧她一眼,余照在对视的那一刻就败下阵来,边找笔边平复自己的呼吸。
【你刚才向我摇头是什么意思?】
盛寻柔软的唇抿起来,脸颊鼓出一块圆润的弧度。
【希望你别听。】
眼泪是猝不及防涌出来的,她连忙摆正身体看荧幕里正敲锣打鼓的电影,左边被缠缠绵绵的情歌环绕,右边是仿佛能感受到的,盛寻温热的呼吸。
在鼓点般的血液奔涌里,在火焰燃尽每一寸皮肤前,她不得不承认,她很在意盛寻。
他对她也不是无意,想到这,余照偷偷用手背抹掉了眼泪,将摘掉的耳机带好。
电影放到一半,盛寻一只胳膊伸直,趴在桌子上,这个角度也看不到他是不是在睡觉。
余照注意到,心跳漏了一拍。
盛寻的胳膊就轻轻搭在桌子边沿,细长白净的手自然垂在她的身边,划分出了一块属于她的安全区域,离她很近,如同隔着空气在抱着她。
莫名有种爱却不敢触碰的疏离克制。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使劲晃晃头,希望自己停止恋爱脑的脑补。
直到晚自习,与盛寻对视时,不听话的心脏依旧狂跳,余照咬咬嘴唇内侧的软肉,还是没忍住跟好友写纸条分享这件事。
【顾江帆:我早就看出来了。】
【余照:怎么可能?我没表现出来过啊。】
【顾江帆:余小姐,你的小马脚是上个月买水果糖,除了你讨厌的同桌,全班都分了,生怕没人给盛寻,让我直接扔过去的哎。】
余照眨眨眼,脸颊发烫地把纸条撕掉。
她有自己的骄傲,不会主动靠近盛寻的,但如果他先跟自己表白的话,她就勉为其难考虑一下。
可惜的是,接下来的生活一切如常,盛寻照旧是缄默又毫无活力的男同学。
北方的孩子冬天扫雪已经是必备项目,从小扫到大,要是不趁着大雪停驻之时扫雪,下一场雪会覆盖住整个校园,寸步难行。
听到下节课扫雪,男生们欢呼起来,跑去领自己班的扫雪工具。
高一五班被分配到了女生宿舍前的一片空旷场地,昨夜雪未停,绵软的雪下面是已经被踩实结成冰的冰层。
余照费力地用小铁锹敲碎,震得手都麻了。
同学们三两一组叽叽喳喳,徐老师也跟着拿铁锹铲雪。
余照呼出一口气,瞬间化成了缕缕白烟,她的鼻尖和脸颊都冻红,倒比平时惨白的面色显得有气色多了,元气活泼了不少。
“又下雪了!”顾江帆惊呼。
她摘了手套,如鹅毛般的雪花轻巧落在她手心里,很快就被体温融化成一颗晶莹水珠,她拿给余照,两个人便笑嘻嘻地凑近瞧。
很快灌木丛旁边就堆起了小山一样的雪堆,余照抬起头,有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她沉醉地闭上眼。
雪是有独特味道的,一种清冷沉寂的香味,她生出了一丝活着真好的感慨。
啪。
一小团雪砸在她的头上。
余照侧头望过去,是笑嘻嘻的高山海。
她咬紧后槽牙捧起一大团雪砸回去,很快就这一小片就变成了混战。
余照哈哈笑撑着顾江帆的肩膀,看飞扬的雪,看连滚带爬的同学,笑得她因为吸进太多凉气觉得胸腔痛。
又一团雪砸过来,她和顾江帆默契地跳开,顾江帆佯装生气重新加入混战,余照转头退开一些,有点疲倦地准备围观一会儿。
突兀就看到了面色沉静的盛寻,在不显眼的角落艳羡望着他们。
她不忍心看盛寻的寂寞神情,于是弯腰捧起一团雪,略微团了团就砸过去。
这人下意识偏头躲,动作幅度却不大,雪团砸在他的领口散开,顺着衣领扑簌簌往下落。
余照哈哈一笑,在他的注视下明目张胆又攥起一团藏在身后,不怀好意地歪头走近他。
盛寻就那样注视着她走过来,眼神随着他们之间距离的缩短一点点变得柔和。
就在距离合适偷袭时,余照的笑脸定格在脸上,彻底呆住。
因为盛寻垂下了头,以一种俯首称臣的姿态面对她,写满放任,随便她怎么砸雪团。
流畅的柳叶眼到了眼尾微微下垂,配上细软的睫毛,可怜巴巴,她心软得一塌糊涂,根本砸不下去。
那时她还不懂,过于爱怜一个男人是十分危险的信号,他会在天平的另一端逐渐下落,在你面临生死抉择时揭开伏笔,这就是爱上他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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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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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高山海胳膊下压着一张作文稿纸,写几个字就咬一下水芯笔的盖子,不小心漏了滴口水,连忙用毛衣袖子抹匀,再次沉思。
纠结一阵,还是选择向余照求助。
他讨好地嘿嘿一笑,留着寸头、酱油掺色的皮肤使他在教室的白炽灯下像一颗卤蛋。
“同桌,帮我写封情书呗,你的字好看。”
“情书都不自己写吗?”
“我写不出来。”
“写不出来?那你心也不诚,干脆别表白。”
看他吃瘪,余照就隐隐开心。
说到底,他们同桌间关系不好的根本原因就是高山海真的猥琐,夏天会跟吕凡聚在一起讨论班级女生谁的身材好,甚至当着余照的面说出“你平得我一只手能摸三个”这种话来。
“不帮就不帮!说那么多废话。”
高山海一连串无能狂怒的动作没能激起余照一丁点愤怒,她倚住暖气管,专心补课堂笔记。
胳膊肘第一次被撞,手指一抖,正在写的字成了畸形,余照冷漠晲一眼贱笑的同桌,再次将注意力放在笔记上。
第二次,胳膊肘被大力一怼,笔尖不受控制地戳破两层纸,原本整齐的字迹中央掺一道长长弧线,如同穿戴整齐出门,却被迎面泼了一身墨水,余照愣在了原地,那一瞬间,班级里的嗡嗡声急剧增大,震得她耳朵痛。
她啪地将笔拍在桌面上:“什么意思?”
“什么?你对我有意思?”
又是那种“明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偏要装听不懂”的挤眉弄眼表情。
粉色的油性笔咕噜咕噜转到桌边,余照反应过来去接,已经来不及了,它一路滚到了高山海的凳子底下才停。
余怒未消,余照板着脸弯腰,惊愕发现高山海笑嘻嘻地朝她一扭,甚至准备抬腿,让她不由得联想到,如果她再往下弯,他们俩会是什么奇怪的姿势。
她清晰听到自己紧紧咬牙的声音透过头盖骨,笔都不捡了,忍着厌恶与恶心,挺直脊背。
“你捡你的啊,瞪我干嘛?我坐在我的凳子上你也管啊?”
看到余照黑脸依旧,他就更来劲了。
“我说同桌,你也不是顾江帆,别把自己当美女行吗?”
不跟傻瓜论短长,不跟傻瓜论短长,不跟傻瓜论短长。
她默念三遍,深吸气从小猫笔袋里抽出一根新的。
“呦,来气啦?这小脸儿绷的。”
“高山海,别逼我打你。”余照认真讲,“我懒得跟你废话。”
“哎呦,还别逼我打你~你打呀~这小手能打多疼啊,打是亲骂是爱没听过吗?”
他越凑越近了,油腻腻的晚饭味儿迎面扑过来,余照忍无可忍地使劲推了一下他肩膀。
“离我远点!”余照扬起攥着的手,拳头越来越使劲,虎口都泛着白。
“你是不是有病啊?自恋到你这种程度就是一种病!有病就抓紧去治,没钱我给你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