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黄昏边界——燃秋夜【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20 23:04:02

  这话显然戳到了高山海的痛处,她知道这人最大的痛点在哪儿。
  他父母离异了,谁也不想抚养,从初中时就把高山海扔在了老家清河上学,步履蹒跚的爷爷奶奶没精力照顾,一直送他读可以寄宿的学校,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是爷爷奶奶养老金里省出来的。
  被抛弃不是他的错,哪怕他真的油腻又弱智,想到这,她的拳头放下来一点,正常人类不应该跟大猩猩计较。
  没想到她的手马上就被高山海握住了,黝黑的手紧紧捏着余照细白的手不放。
  注意到的顾江帆立刻出声:“干嘛呀?快放开!”
  全班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把高山海架在高台上,此刻松手就是昭告天下他认输,很丢脸面,他非但不松,还趁机一歪脑袋,学前几天看的武打片松筋骨,把余照的手往他眼前拽。
  余照的手掌皮肤都被挤压得变了形,高山海一使劲把她疼得下意识皱紧了眉头,往回抽自己的手臂。
  她明白这一出源于什么。
  仗着她力气不敌,想看她因为挣脱不开恼怒崩溃,然后高山海便能获得掌控欲还有支配别人情绪、看别人发疯、把别人踩在脚下的快感,仗着自己傲慢又无礼的性别优势。
  这个人没救了。
  “高山海,下学期肯定要换座位,到时候你别坐我旁边。”
  “当你什么香饽饽么,谁想坐你旁边似的。”
  几句话的功夫,余照的手背皮肤涨红,顾江帆立刻俯身去掰。
  “攥女生的手不撒开像什么话啊。”
  “逞能呗。”
  窃窃私语使高山海下不来台,只能顺着顾江帆的力道松开了手。
  余照的手掌本就没什么肉,此刻手背留下几道青白的指痕,顾江帆气得呼吸都不顺,一边给她揉手一边念念叨叨地骂人。
  高山海自知理亏,将脸埋在胳膊里,狠狠撞了几下。
  只是心里怨气无处发泄,想起来余照掉在他凳子下的笔,他将那根粉色的油性笔踢出来,踩在脚底狠狠磨蹭,好像把它当成了余照的脸。
  余照安慰朋友,恰巧注意到她后方的盛寻,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他单手托着脸望这边,另一只手还攥着笔,脸颊肉挤成一坨,微微嘟着嘴表情哀怨,即使余照朝他挑挑眉,他的表情也没轻松一分,反而落寞地垂下了眼睛。
  那时她还不知道,她与高山海之间愈演愈烈的矛盾带来了蝴蝶的微小振翅,翕动的气流掀起盛寻尘封已久的勇气与决心,它们短暂地占据了他的身体,在余照看不到的地方。
  她察觉自从体育课传纸条,她与盛寻之间多了点无法言明的暧昧,名叫纠缠的线微妙又朦胧地缀在他们之间。
  只要她盯着盛寻看,不出三秒,他就会茫然地抬起头来,与她的视线相撞,随后心虚似的垂下眼睛,这样“抓包”真的很有趣,余照闷闷笑出声,即使顾江帆向她投来疑惑的眼神,她也只是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儿。
  不只是眼神,还有距离。
  他总会自动刷新般出现在余照的身后,落她一步,沿着她的轨迹走。
  这天晚自习后,在下行的人群里,她脚底一滑,失去平衡的同时,被沉重的书包坠着往后仰,心脏停跳。
  下一秒,有人在身后拽住了她的书包带子,却没能拯救她屁股着地坐在楼梯上的结局。
  她懊恼得脸颊发烫,仰头看站在她身后的盛寻。
  比差点坐在他脚上更尴尬的是,他还没松开拎着的书包,三指宽的带子卡得她腋下生疼,磕在大理石台阶上的屁股也钝痛,整个人都不太好。
  “放开。”
  余照扶着栏杆爬起来,不愿意承认自己僵硬的语气是因为恼羞成怒,快步往教学楼外走。
  湍急的鱼群里有人离开队伍,在夜色弥漫的操场追上她,笨拙慌乱地道歉。
  “对不起,余照,对不起。”
  余照吸吸鼻子,没有说话。
  “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面朝盛寻抱住胳膊,面前的人立刻噤了声,局促挠了挠耳后。
  “原来你会说话啊。”
  “啊?”
  “我算一算。”余照仰头看天上皎洁的月亮,“一口气跟我说了十四个字,真不容易。”
  盛寻快速舔舔嘴,黑暗里很清晰的咽唾沫声音传到余照的耳朵里,她偏偏头将笑意压下去,继续板着脸问:“前天早自习放在我桌上的笔是你买的吗?”
  盛寻扭头吐出一口气,声带都绷紧了似的,在喉咙里挤压声音。
  “嗯。”
  听余照发出不满意的喉音,他连忙补救:“你...你原来那根笔被踩坏了,买不到粉色壳子的,只剩下紫色的。”
  “多少钱?”
  余照开始掏自己的钱包。
  黑影连连摇头,看着她不由分说掏钱的架势,肩膀都松懈一点,委屈巴巴。
  “别给我钱。”
  余照想起路过这人座位,外壳都磨损的笔,默默将钱包收了回去,既然这样,自己给他买文具不许他给钱也是合理的吧?走他的路让他无法反驳。
  她将脸埋在领口里,往校门走,天气好的时候,她独自坐公交回家,天气差就由爸爸骑电动车接送。
  余飞跃和林美珍在清河市内的机械厂上班,厂里有自己的食堂,所以余照午晚两顿饭都是跟顾江帆一起吃食堂的,一家人只有早饭才能坐在一张桌上聚聚。
  同是走读,盛寻骑自行车,车棚远在教学楼后身,眼看着操场上的人影逐渐变少,她怕影响到盛寻回家太晚,忍不住催促他:“还愣着干嘛啊?回家了。”
  盛寻跟上两步,小心翼翼:“没生气吧?”
  “我在你心里这么容易发脾气?”
  “不是,你脾气很好。”迟疑的语气好像他自己都不信。
  瘦削的人影定在原地,余照没有回头地大步往前走,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开,她再也忍不住涌上心头的喜悦,轻轻骂一句:“笨死了。”
  “这周哪一组值日?”班长赵佳下课的时候大声问,“昨晚和今天早晨都没扫地。”
  吕凡懒洋洋地抬起了胳膊,三角眼费力睁全,示意是自己的小组,随后胳膊肘一怼身后的桌子。
  “聋了啊?说你没扫地。”
  盛寻充耳不闻,将下节课的历史书掏出来摆在桌面上,把微微挡眼的刘海往脑后捋。
  面对班长催促的声音,本该值日的高山海也扭回头边抖腿边看盛寻,隐隐的都在等他站起来,余照的眉毛立刻拧起,有了个怪异的猜想。
  开学这么久了,这一组的值日不会都是盛寻一个人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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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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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照抱着一摞作业本,不断用手指摩挲割人的棱角。
  想法在博弈厮杀,面上却不显,深呼吸压住乱跳的心脏,她推开刚刚合上的办公室木门,看徐老师对她去而复返表示不解,捏紧了手里的作业本。
  “徐老师,我有点事儿想跟您反应。”
  星期五,大雪连绵。
  鹅毛般洋洋洒洒,落在脸上甚至有种不敢呼吸的错觉,仿佛会把雪花吸进胸腔里,留住这个冬天。
  余照经过走廊敞开的窗户,冷气从毛衣的每一丝缝隙里往皮肤上割,她浑身打冷颤,大步走回暖意融融的教室,随便撕张便签纸龙飞凤舞写完,塞在了盛寻的作业本里。
  晚自习下课后,没有久留,走到操场中央才回身去看属于高一五班的方格子。
  明亮的白炽灯下,盛寻正独自一个人值日,按照她的要求。
  学校周六上课没有晚自习,挪到了周日的晚上,徐老师想要去抓,只剩下今晚和明早两次机会。
  跟盛寻求证这半年来都是独自值日后,她除了异常愤怒,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学生时代跟老师打小报告的人都会被人不齿,她明白,可想来想去,也没有比徐老师更适合的人选来阻止这场不该存在的欺凌。
  人生由无数个选择题构成,选择落定的那一刻就不能回头,她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在午夜梦回时后悔,只是希望盛寻不要受委屈。
  徐老师素来雷厉风行,第二天早自习,高山海、吕凡、体委三个人并排站立,在徐老师的瞪视下低垂头颅。
  班级里鸦雀无声,余照抽练习册都要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声音。
  “把你们三个狂的!”
  “当自己是街溜子?不愿意上学都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爸妈供你们上学是让你们来搞小团体的?”
  “不爱值日是吧?”徐老师将肩上的卷发撩起来往背上搭,“期末考试之前,班级里所有的值日就你们三个干,我看谁敢给我偷跑一次,再让我发现就给你们家长打电话,趁早领回家去!”
  三个人蔫头蔫脑回座位,余照将自己的凳子拉远点,偷偷晃晃脚,心情愉悦。
  *
  吕凡两手背在身后,三角眼不断朝假装看书实则给他提醒的高山海手里瞄。
  “哦...but...but.he...al”
  “不行。”
  余照平心静气将英语书还他,说完就不再抬头:“你再回去背背吧。”
  “故意找茬?余照,破课文找你背三遍了你都不给过。”
  “那为什么不找徐老师背啊?”余照慢吞吞抽纸巾擦手,“徐老师那里的标准是一口气都不能停,你每次都磕磕巴巴一课间,我还没说你耽误我时间呢,你反倒埋怨起我来。”
  吕凡愤怒将英语书卷成卷,佯装着要往她脑袋上砸,气呼呼走了。
  下一个课间,面对同样卡壳的盛寻,她温声提醒:“你背完贴春联了,然后呢?红色...”
  盛寻立刻接上:“red is con..con...”
  “considered.”
  被余照连番提醒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抿了抿嘴,手指纠缠着紧握,耳尖发红。
  虽然同样得了个“再来背一遍”的评价,语气却温和得多。
  面对说她脑子有病的高山海,余照眼皮都不抬一下,反正他已经放过狠话了。
  不可能背课文的,更不会屈辱地在余照面前背。
  *
  “那么,怎么才能知道你是不是真心喜欢对方呢?”
  顾江帆神神秘秘合上小说,侧头看余照,马尾俏皮地搭在肩上。
  “那就是看他很丢脸的时候。”她自问自答。
  余照没想到这句话来得这么快,晚自习最后一节,盛寻消失了。
  桌上的书摊开,书包还挂在椅背,同桌王梓与其他同学嘀嘀咕咕讲动漫,聊得火热,全世界都在正常运行,只有盛寻的存在变得透明,也只有她注意到了。
  盛寻还在学校里的预感使她没法放心地走出学校大门,脚步一转,开始向车棚飞奔。
  呛人的冷空气伴着不断上涌的铁锈味。
  她喘着粗气走近孤零零待在车棚里的老旧自行车,远远望去,教学楼的灯一盏盏熄灭,余照陡然生出一丝惶恐,盛寻到底去哪儿了?
  “王梓,你同桌下课的时候有没有说他干嘛去了?”
  “回家了?他书包还在啊,自行车也在。”
  “行,你洗漱去吧。”
  黑暗里的教学楼阴森程度加倍,尤其是她壮着胆子拾阶而上的时候,扶手突然当啷一声,好像有人在上方踢了一下,余照连忙把手机挡在脸前,用微弱的荧光去照亮眼前的一小块空地,眼泪在眼底打转。
  如果盛寻确实一声不吭回了家,她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白日里,走廊两边都是名人画像。
  随着她逐渐适应黑暗,画像被抽拉成黑影,在这幽寂又望不到底的长长走廊两边注视着她,仅次她一步,追随在脚后,她被自己的幻想吓得哆嗦,环抱自己颤巍巍往前走,生怕下一秒就遇到恐怖片里的桥段,有人拍自己的肩膀。
  这恐怖故事的氛围随着空荡荡的教室摆在她眼前越来越浓,森冷的月光在云层里透出,照在窗沿,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陷在真实又无法脱身的噩梦里,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快逃。
  双腿和膝盖不住发抖,她颤抖着咬住手指,希望自己能镇定点走出教学楼。
  也许是牙齿硌在皮肤上太痛了,又或者她真的恐惧到了极点开始变得无畏,那本不该吸引她视线的白色衣服在她眼里分外清晰。
  团成一团,在男厕所里,像是被人随手丢弃的破布。
  “盛寻?”
  她的声音都在抖,这次却不是因为害怕。
  令她绝望的是,真的有人回应了她,那一瞬间什么都忘了,她大步走进男厕所,愤怒拽掉横插着门把手的拖布木把。
  “别别,先别开门。”盛寻在里面拖住了门,“你能帮我把衣服扔进来吗?”
  顾江帆说:“那就是看他很丢脸的时候,你觉得尴尬就是假喜欢,但你要是心疼,那就是真喜欢。”
  她捡起地上湿哒哒的白色卫衣,滚烫的眼泪无声落进尚滴着水的卫衣,陷进深处,喉咙实在是太疼了,余照将手机揣回兜里,紧紧捏住脖子。
  “衣服没法穿了。”
  “没事儿,你扔进来吧。”
  “你外套呢?”
  “可能..可能还在教室里。”
  她二话不说转身,路过洗手池将衣服使劲一拧,即使跟黑暗里的自己对视,也瞪了自己一眼。
  拿起盛寻的外套不敢相信地掂了掂,怎么会这么轻?
  清河在北方,冬季零下三十度是常态,恨不得裹成粽子来抵御寒冬,这么薄的衣服怎么熬啊。
  穿着羽绒服笨重,只穿毛衣又冰手,大家都是在教室里备着一件薄外衫的,余照多走几步带上自己的拉链外套,连着盛寻的外套一起扔进了厕所隔间。
  “这是你的衣服?”里面的人陷入纠结。
  她紧紧捏住手里的卫衣,咬牙切齿,即使水滴滴答答落在脚边也不理睬,看慢吞吞推开门沉默的盛寻,原来不止衣服是湿的,人也是湿的。
  他犯了错一样搓搓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哑巴吗?”
  “我今晚要是不来找你,你就在这待一宿?”
  发丝上的水顺着后脖领往衣服里流,他伸手抹一把,嘴唇动了动。
  “没遇到别人。”
  “你大声喊的话,走廊里有人路过也能听到啊!”她愤怒的质问在空旷厕所里回响,余照意识到自己失态,扭头看窗外。
  “谁干的?”
  盛寻避而不答:“他们就是有点怨气,出了气就好了。”
  “他们是谁?”
  盛寻犹犹豫豫伸手,想拿回自己的卫衣:“这事以后就别再提了,千万别跟别人说是你告诉的徐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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