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让隋阿姨把宣传单给我的?”
荀钰掏出包里的一次性筷子,没有反驳,掀开保温饭盒。
“吃饭,中午隋阿姨菜做多了,我怕浪费。”
“这说辞你信吗?”余照瞧一眼饭盒,荤素搭配,怎么也不像是随手盛出来的。
荀钰耸耸肩:“是有点牵强,来都来了,给个面子吧。”
余照突然就哑火,来都来了简直是四字真经,她沉默着拿起筷子,看荀钰摆完饭盒无所事事,在对面的沙发上盯着她瞧。
不同于有想法的油腻,是一种隐隐带着钩子的暧昧。
她啪地将筷子放回去:“谢谢你给我找的工作,关于这点我很感谢你。”
荀钰神色复杂地低头看自己手指,喃喃讲:“没什么好谢的。”
“但我确实没兴趣...给一个孩子当后妈。”她硬着头皮说完,荀钰抬起头,诧异两秒之后就笑起来,后仰靠在椅背上,笑出一排玉石般的整齐牙齿。
“没想让你给她当后妈。”
好一个自作多情,余照懊恼得脸皮发烫,想要起身闪人。
身后的门被打开又迅速合上,余照诧异地回头,只看到了再次严丝合缝关上的门。
“没事儿,我妈,吃饭吧,上午累不累?”
这关心她接受得十分别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荀钰手腕撑住膝盖,没有回应也不懊恼。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我只是想在你身边待着,这样我好过一点。”
“我交过男朋友。”
“是吗?什么样?”他倒很期待似的。
为了杜绝他的想法,余照开始胡说八道,专门往荀钰的反方向扯:“我们在一起了七八年,他皮肤古铜色,特别帅,硬汉那种,浑身肌肉,染着蓝色的头发,然后...眼睛小小的....”
荀钰搓了搓脸,忍不住打断她。
“谁跟你说的?”
“什么谁跟我说的?我自己的男朋友我还不知道么。”
荀钰一秒八十个纳闷的假动作,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她脸上:“骗子。”
“你吃吧,我不在这影响你的食欲了。”荀钰看看手表,“还有很长时间,你吃完了睡一觉,饭盒放着就行,我收拾。”
他径直走出门,在对面的门上敲了敲没等应声就推门而入。
谢淑梅放下浇花的小喷壶,欣喜转身。
“怎么没把甜甜带来?”
“黏人。”荀钰捏捏水汽湿润的绿叶,“把孩子带来的话,她就没法工作了。”
“真不认识咱们了。”谢淑梅落寞,“早晨在电梯旁边见到,看得我心里难过。”
她说着眼眶发烫,连忙瞪大眼睛平复情绪,看比自己高半头的儿子。
“你怎么想?就一直这么过?我要是你,我就直接跟她说,感情没有了就再培养啊,你到底在考虑什么呀?”
“有好几次,我都想坦白,说我们结了婚,说甜甜是她宝贝得不行的孩子。”
“但是妈,现在不行,我根本就赌不起。”荀钰的脸色灰败,“叔叔阿姨讨厌我,他们真的搬去我一辈子也找不到的地方怎么办?弄不好就再也见不到,那我就完了。”
他长叹一口气,后悔不已:“我们真的错了,怎么敢偷偷结婚,完全没想过后果。”
谢淑梅听到这也是满眼的责备,荀钰难堪地低下头:“我每天睡前都祈祷,希望她想起我,或者再次喜欢我,这样我才敢去求叔叔阿姨原谅,让我做什么都行。”
说起这个,荀钰苦笑一下。
“但好像起了反效果,现在挺讨厌我的,我在她眼里是个变态。”
“你呀。”谢淑梅拂了拂儿子肩膀,“慢慢来吧,急不得。”
她扫视一遍儿子不是黑就是灰的穿搭,忍不住吐槽:“你也打扮打扮自己,就按你高中那阵小余喜欢你的样子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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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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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班,她的设备全部升级,妥妥的鸟枪换炮,单人电脑桌,人体工学椅,余照抛弃了陪伴她一天的硬板凳,坐在饮水机旁边,依旧与简繁距离一米平行。
专业书每本都厚如一个指节,有的还分上下册,带它们上班无异于包里装砖头,她不得不放弃把整套都搬到公司的想法,而是看哪本带哪本。
简繁拆开茶包,慢条斯理扔进煮茶壶,盖子合上前,她又犹豫。
“小余,你喝带红枣的茶吗?”
“我不挑。”
余照扬起笑脸,现在是7月初,昨天她已将公司1-6月的业务全部看完,得出的结论是:简繁完全不需要一个助理,忙得来。
公司作为个人律师事务所,人员精简,除了谢淑梅外还有三名年纪较轻的律师,接到的工作大多是涉及财产分割的离婚官司,重质不重量,收入十分可观。
茶包、大枣、枸杞在透明的煮茶壶里随着水滚而上下翻越,余照闻着越来越浓郁的大枣味儿隐约觉得不对....是不是大枣加太多了?有种水果烂了的腐烂甜味。
这味道直冲走廊,谢淑梅探头进来:“简繁,你又搞什么生化武器?”
余照立刻站起来,眼前这个人给自己提供了一个带薪学习的岗位,她不得不略微紧张地扶住桌边,在对方看过来时第一时间打招呼。
“早上好,谢律师。”
“早上好。”关门前,她想起来,“小余,问你件事哦,咋呼和喇吧是什么意思?”
“啊?”余照愣住。
“我有个委托人,跟我讲她老公总是在家里说她太咋呼,脸还喇吧,不喜欢她,她特别伤心的,所以我当时没有问她是什么意思。”
余照点点头,“咋呼是说她比较爱叫嚷,喇吧说的就是皮肤粗糙摸着划手。”
“那我明白了,谢谢你哦。”谢淑梅手里的门再次欲关又开,“你看一下最右一列第三个柜子,寻..荀钰给你留了东西。”
银色文件柜的柜深与她半条胳膊差不多,里面除了常见的笔记本和文具,还躺着一个薄薄计算器,她缓慢将那蓝色小方块拿出来,显示屏上细细密密的划痕代表着,这是个旧计算器。
拇指无意识在【ON\\AC】上连摁,隐约有种熟悉的解压感。
她没再多想,将那一摞摊在自己的桌前,细细看去每一个笔记本都是简约又厚的类型,与自己带来的那本极像,不说还以为是一批买的。
【余照:谢谢你买的东西,但下次不要买了,花了多少钱我发给你。】
【荀钰:我不要钱,今天中午能让甜甜跟你一起吃顿饭吗?她很想你。】
想回复不行的手怎么也按不下去。
【余照:有你吗?】
【荀钰:可以没我。】
【荀钰:那我可跟孩子说了。】
余照将手机仰面扣下,面对热情要给自己倒一杯加浓版红枣枸杞花茶的简繁,她心情忐忑地递上了自己的杯子。
整个上午,她都沉浸在会计实务第四章 的内容里,一边标注一边抄录笔记,感觉精力不济就端起杯子灌一口甜到发腻的茶,简直提神醒脑。
到底为什么会甜成这样啊?她喝光最后一口,还是没想明白。
简繁瞧见她续杯,眼神里满是赞赏。
11:30,父女俩准时出现在财务室玻璃外,甜甜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抱着她的荀钰还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余照连忙摆手,示意他们去老地方见。
简繁手里的笔咔哒一声清脆:“小余,你跟荀钰是朋友?”
“嗯...算是吧。”
简繁点点头,无聊地又摁了一次笔,说出口的话差点把余照呛到:“我第一次看见他眼睛亮晶晶的,这人还有这幅面孔呢,原来看起来跟没电似的,今天好像电量过载了。”
*
甜甜贴着她,在她的西装裤上不厌其烦地蹭自己肉乎乎的脸,跟余照有接触就开心坏了。
余照夹一筷子凉菜,没想到一滴菜汤结结实实滴在甜甜脸上。
她连忙去抹,小孩以为她在爱抚自己,笑得露出几颗小牙,扑进她怀里。
余照心虚地瞄一眼对面玩手机的荀钰,他似乎没注意这边,接下来她的每一口都用手挡在甜甜头顶,艰难吃完了午饭。
走廊里就是那时嘈杂起来的,余照跟荀钰对视一眼,他手机一扔,迅捷利落地开门瞧。
门外的叫骂声也清晰起来。
“我让你们辩护!辩护!钱呢?老子钱呢?”
戴着帽子的男人一身水洗发白的牛仔外套,正一边骂一边砸,举起一摞A4纸嘭地砸在小律师的红木办公桌上,散落一地,他还嫌不够,三角眼环视一圈,从腰后拔出水果刀。
“把门锁上。”
荀钰叮嘱一句就飞奔出去,余照快步抵住门,反锁完,有点担心地隔着玻璃往外瞧,可惜角度有限,只能隐约听到来闹事儿的人怒吼:“给死婆娘辩护的律师去哪儿了?滚出来!”
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如鼓点。
简繁白着一张脸,心有余悸,直拍心口:“吓死我了,他刚才差点就推财务室的门了,里面就我一个人。”
余照在玻璃窗边焦躁地转来转去,荀钰就那么徒手出去也太危险了,简直鲁莽。
“别急,我报过警了。”简繁向她示意自己的手机,“写字楼的保安也通知了。”
这里离事故发生的办公室太远,那男人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不再大喊大叫,余照将耳朵贴在玻璃上,只能听到自己血液的嗡鸣。
甜甜扶着沙发背,不懂两个大人的紧绷状态,好奇地拍了拍沙发皮面。
呼吸滚烫,刚吃过饭的胃跟石头一样硬,她将懵懂的孩子抱在怀里,寻求微弱的安全感来支撑自己。
简繁唰地拉开门,连珠炮似的问谢淑梅:“这谁呀?怎么砍上门了?到底是要找谁?”
余照听到声音回头,谢淑梅尚未进来,身后的荀钰似乎想侧着挤进门口却被叫住。
下一秒就被勾着脖子环抱,他被烫了一样使劲推开对方,要不是脸上没什么赘肉,这抗拒的动作妥妥能挤出双下巴,反应过来立刻隔着层层阻碍看向室内的余照。
余照竭力维持住平稳呼吸,将头硬生生扭回来。
前台满脸的劫后余生:“荀钰,谢谢你来救我,我当时害怕得想哭。”
“不用谢。”他双手扳过谢淑梅的肩膀,让妈妈面朝对方挡在中间,满脸严肃,“公司都是小姑娘,我去拦着是应该的,你不用多想。”
“是呀,”谢淑梅和蔼笑笑,“大家都没事儿就好。”
怀里的甜甜攥拳放在嘴里啃,余照连忙将她手腕拉远制止,身边有人落座也没给反应,直到余光注意到他手掌虎口有鲜红的印记才立刻扭头。
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注意到了,位于虎口处,利刃割出来的口子,正往外渗血。
这发现导致谢淑梅说什么余照都没注意到。
“这人,是上个月小胡代理官司当事人的老公,我记得叫吕凡,当事人起诉离婚,最后判他得20%的房款,每个月给孩子抚养费,肯定是不满意这结果,所以来报复。”
简繁纳闷:“所以他老婆才是咱们的委托人啊?他是被告?”
“可不是么。”谢淑梅瞧瞧沙发对面一言不发的两个人,“他酗酒还打老婆,赚的钱不往家拿,全都花天酒地挥霍了,前两年还因为乱搞得了病。”
“跟这种活一天算一天的人真是耗不起,离得对。”
“简繁,跟我出去瞧瞧。”
这间办公室安静下来,太阳穴隐隐有血管突突直跳,余照瞧荀钰用纸巾敷衍地一捂,就气不打一处来。
听他吸吸鼻子,声线平缓:“我手疼。”
“勇敢的人是没有痛觉的。”余照眼睛都不眨,阴阳怪气,“徒手也敢面对带刀的人,别说是戳个口子,就是砍上几刀,也不痛不痒。”
“我错了。”
“千万别这么说。”余照将孩子还给他,拿起手机准备撤,“谁有你勇敢啊,说不定明天能接个锦旗呢。”
她的衣角被拽住。
“别生气。”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
荀钰抿抿嘴:“你阴阳怪气,就是生气。”
“你才阴阳怪气。”余照将衣角解救出来,发现沿路走廊里大家都从惊惧里恢复,喜气洋洋。
财务室里简繁甚至包都背好了,站着关机:“谢律师说下午休息,大家都可以回家了。”
七月,北方正式步入夏天,挺拔绿树青翠欲滴,一阵暖风拂过去碧波荡漾,余照被绿叶缝隙间的碎金晃了眼。
她将包带弯折两圈,拎在手里上楼,计划先洗个澡解解乏,没想到谢淑梅立刻就敲了门,盛情邀请她去隔壁玩,顺便吃晚饭。
她不好意思拂谢淑梅的意,客厅里荀钰换了一身居家服,正严肃站在甜甜对面盯着她瞧,甜甜鬼鬼祟祟地捏起餐盘里一根菠菜叶,抬起眼瞧他,一副要扔不扔的架势。
“不行。”
伴随着落在地上的菜叶,轻轻的一拍也落在了孩子的手背。
倒是不疼,但她意识到这是惩罚,所以下嘴唇越噘越高,委屈在看到余照的那一刻达到顶峰,向她指荀钰,像是告状。
家长教育孩子这种场面,她还是不要掺和为好,余照在玄关的地毯上踌躇怎么才能装作没看见,身旁的谢淑梅揽她的腰,轻声说。
“去劝劝吧。”
荀钰头疼地将刘海往脑后捋,跟余照解释:“她最近一吃饭就这样,拿起来就扔,到处扔,隋阿姨都打扫不过来。”
小孩子也会看眼色,瞧见爸爸低三下四地解释,甜甜觉得余照会为自己撑腰,咯咯笑着揪起另一片菜叶。
余照:“不能往地上扔。”
小孩惊呆了,表情风云变幻,最终忍着屈辱用仅有的几颗牙细细抿菜叶。
“爸爸坏。”
哪怕是发音不清楚,荀钰也听清了,他一脸的无所谓:“今天我就是坏透了,你也得老老实实吃饭。”
晚饭的气氛没有余照预想中的不适,甜甜忙着给吃饭的荀钰捣乱,谢淑梅柔声跟她谈未来的工作规划。
再次回到自己冷清的出租屋,她在挂着的包里摸索,掏出一卷纱布和褐色瓶子的药水来,荀钰的手已经包扎完,她买的这份也派不到用场了。
所以她放心地撬开啤酒罐,在落地窗前看着夜色里的万家灯火,不知不觉就将头抵在玻璃上,困倦地合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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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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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一遭,余照发现一个她自己的小习惯,那就是走路时不怎么扭腰,自然也不会因为走路而腰疼,只需要在站起或坐下时龇牙咧嘴助力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