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矜提紧的一颗心,下意识放松下来。可原本急促的心跳,也变得逐渐舒缓过来,却说不上来高兴。
“这样啊。”她说道。
宋矜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蓦地想到,谢敛曾说到京都要和她说些什么。她原本还有些不太好的猜想,此时竟私心里觉得自己可笑,将心里那点妄想都悄悄抹灭掉。
宋矜想要装得镇定一点,可喉间堵得厉害。
好在门外响起拍门声。
蔡嬷嬷的嗓音传来,“赵夫人着人来请,说娘子若是醒了,便前去一起吃饺子,说还有番商变戏法呢。”
宋矜说道:“好。”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鼻音。
“先生酒醒了吗?”宋矜朝着谢敛飞快看了一眼,自己起身整理衣襟,便要出去,“若是没有醒酒,便再休息片刻。”
谢敛道:“我与你一起。”
宋矜只看了他一眼。
穿过长廊,绕入正厅。
其余人此时正其乐融融地说这话,一见到两人联袂而来,目光便都落在谢敛身上,纷纷道贺。
远处赵夫人对宋矜招手。
宋矜撂下谢敛,起身坐在了赵夫人身侧。
“方才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赵夫人面上含着笑意,“也不怪你吃醋,你家这位郎君,也着实招人了些。”
宋矜有些听得云里雾里,说道:“听说了什么?”
赵夫人却说:“等你回去,将那些人全都赶走。别这么软和,立上一次威,下次便没有人敢这么骑在你头上了。”
“那些人?”宋矜隐约有了猜测。
然而赵夫人起身,朝着曹寿走去。她回过头来朝着宋矜微微一笑,耳边水晶珰微晃,笑意藏着意味。
宋矜端坐在原地,有些坐立不安。
好在这场宴会,终于快要散了。
等到乘车到家,果然见小院前听着几辆马车,屋内有人说话。宋矜跟在谢敛身后,一进去,便瞧见十几个妙龄女郎。
为首的,正是先前在客房前撞见的那位女子。
她们一见到两人,纷纷行礼。
宋矜忍住唇边的笑意,似笑非笑朝着谢敛看过去。谢敛惯来冷清沉稳的面上,也不可避免地露出几分震惊,尚未回顾神来。
“谢先生。”
宋矜乜谢敛一眼,似笑非笑。
为首的紫衣女子连忙上前,对着宋矜额外一福,轻声说道:“奴今日冲撞了夫人,请夫人治罪。”
第75章 点灵犀七
因为紫衣女子的话, 所有人都朝着她看过来。
就连谢敛,也瞧着她。
骤然被人如此瞧着,宋矜唇边的笑意便不由淡了。她心中懊恼, 忍不住瞧了谢敛一眼,说道:“无妨。”
紫衣女子怯怯看她一眼, 说道:“谢夫人大度。”
不知道为什么, 众人仍瞧着她。
宋矜被这么多女郎瞧得极其不自在, 就是想要躲都躲不开, 唇边的笑意有些发僵, 不由不自在起来。
紫衣女子似是瞧出她的尴尬,往前一步,嗓音柔柔地说道:“奴日后定然好生侍奉夫人。”
这便是要留下了?
其实确实该留下, 毕竟今日送姬妾的人都是谢敛的长官。
岭南归于曹寿,便在曹寿手下形成了一个小圈子。谢敛想要在曹寿手下混,必然要维护小圈子的人际关系。
于是宋矜道:“好, 都先安置吧。”
女郎们彼此对视一眼,却没有动。她们都偷偷地看着谢敛,而谢敛此时才掀起眼帘, 朝着她看过来。
宋矜抿唇,也看向谢敛。
谢敛也瞧着她。
青年如同沉沉的松枝, 长在山间深壑里,摇落一地清冷阴暗的影子。只叫人觉得忍耐自重, 却又看不清到底在想些什么。
宋矜问道:“安置在东厢房?”
谢敛薄唇微抿, 眸色很淡, 却迟迟不说话。
“都回去。”他不看她, 冷淡的目光掠过一众花花绿绿的小娘子,越发显得不耐烦,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众人愕然,纷纷朝着宋矜看过来。
宋矜也没回过神。
“蔡嬷嬷,将人带去东厢房。”宋矜也不等她们开口求助,便先做了主,一把攥住谢敛的手腕带人去了后院。
谢敛由着她攥着。
到了房间,宋矜才开口道:“我听赵夫人说了,新政要在整个岭南推行。你若不同别的知州交好,届时如何使唤得动别人?”
“沅娘。”谢敛唤了她一声。
宋矜仰面瞧着他。
青年喉间微动,却又不吭声。宋矜习惯了他这副沉默的样子,此时也觉得莫名,不就是收几个姬妾。
左右他说了,不会有心上人。
她当然也是信的。
毕竟他所在的位置、所做的事,都注定了他不能有软肋,否则就等着被人拿捏。换做是她,也情愿当个孤家寡人。
“谢先生?”宋矜忍不住蹙眉,毕竟这事儿传出去窝囊丢人的是她。要不高兴,也该是她自己不高兴。
“我无需与他们交好。”谢敛蹙眉。
宋矜抿唇,“怪不得他们背后都说你的坏话。”
他低垂着眼看她,“我说了,我不会纳姬妾。”
宋矜忍不住说:“那你也说了不会有心上人,那纳几个姬妾,又算得了什么?”
谢敛骤然朝她看来。
宋矜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踉跄几步。
她撞在博古架上,不知道为什么心口砰砰乱跳。宋矜回头朝着谢敛看了一眼,头也不抬地转身走了。
院内的几颗石榴树早落光了叶子,枯秃秃地杵着。
宋矜看得烦心,调头往自己的房间走。
迎面走来的蔡嬷嬷也拉着脸,一瞧见她,便训道:“娘子,如今可不是在闺阁中了,别朝着自家郎君耍小性儿。”
宋矜顿住脚步,“我耍小性儿?”
蔡嬷嬷瞅着她一会儿,压低了嗓音道:“那娘子要如何处置那些人?家里这么大,睡的地方都没有。”
“谢先生书房隔壁,不是有间屋子么?”宋矜说道。
蔡嬷嬷愣在原地,那屋子是谢敛夜里看完书,直接安睡的。
过了会儿,蔡嬷嬷才说道:“那谢先生呢?”
宋矜终于淡淡道:“谁管他。”
蔡嬷嬷欲言又止,却也没说什么。宋矜目送她走远,才自己在窗台的案几前坐下,望着院子里的石榴树发呆。
她将石榴树的枝枝桠桠都看了一遍,还是觉得自己没耍小性儿。
换做谁人家的正室娘子,都是这样大度的。
窗外有道身影越来越近,紫衣女子凑过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夫人,奴当真可以住在谢先生房里吗?”
宋矜没料到她过来问。
略一思索,宋矜说道:“这话,你不该问我。”
左右是谢敛的事情,管她什么事。
谢敛爱让人住便让人住,不让人住也再说,毕竟那屋子原本也是间客房。
紫衣女子微微一愣,眼睛发亮,“妙娘知道了,多些夫人。”
说完,她便躬身退下。
此时天色已晚,妙娘快步走到房间内。
她听说过谢敛的名字,曾是京都正三品的刑部侍郎,传说还曾中过状元。这样曾生活在云端里的人物,又生得这样俊美,她难免有些意动。
何况,不少人都说了。
谢敛得了曹使节的青眼,再次擢升不过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如此想着,妙娘走到铜盆前。
这屋里十分简单干净,连一面铜镜也没有,她借着月光就水整理了仪容。
屋外响起脚步声,妙娘一颗心提起来。
她攥紧了衣襟,斜坐在床边。
迟疑片刻,她解开了夹棉的外衣,露出窈窕的身量,一双眼低垂着佯装没听到屋外的脚步。
然而脚步声停在帘外。
谢敛嗓音很冷,问道:“里头有人?”
妙娘喉咙如被扼住,紧张得没法做声。然而很快,便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回答了那句话,“是新住进来的妙娘。”
谢敛沉默下来,似乎并未恼怒。
妙娘忍不住抬起眸光,朝着门帘看去,心里生出一点期待。
“将我的书取出来。”谢敛道。
片刻后,走进来的是个肥肥胖胖的老妇人,只瞧了她一眼,拿起书便走出去了。
妙娘呆了一会儿,她连忙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去。
只能看到道瘦长的背影毫不留情远去。
谢敛手里拿着几本书,径直朝着宋矜的房间去。里间已经熄了灯,谢敛迟疑片刻,照旧推门进去。
木门咯吱一声,屋内漆黑。
他沉默往桌案边上走,摸索着油灯在哪。
谢敛的手被人推了一下,他这会儿眼睛才适应了黑暗,朝着桌边的宋矜看去。她并未歇下,身上的衣裳和发髻都没乱一丝儿。
宋矜道:“这是我的房间。”
谢敛气笑了,说道:“你我是夫妻。”
“你往日不睡这里。”宋矜说道。
谢敛垂眼瞧着她,没有说话。然而一片黢黑里,宋矜眸子尤为漂亮,令他一时间有些失神。
片刻,他才说道:“你将我的屋子给了别人,我睡哪里?”
宋矜反问:“谁说是我给的,你若是不想给,别人还能强占了去?”
谢敛由着她强词夺理。
他将油灯点着了,举着灯在她面前。女郎微微抿着唇,瞧起来有些不高兴,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高兴。
“那便给她。”谢敛道。
她骤然朝他看过来。
谢敛在她的目光下,只说道:“我今夜便歇在这里。”
“谢含之。”她气恼地仰起半张脸来,瞳仁里倒映着跳跃的火光,气得拖长了调子,“你故意的?”
谢敛在她身侧坐下。
他慢慢地翻开手里的一卷书,只道:“我今日只能歇在这里。”
“随你。”她看了他一会儿,又说,“先前你不乐意我去宣化,这回我不去了,你自己过去处置。”
谢敛蓦地想到,章向文才回邕州城没多久。
他看着她,“你随我一道。”
宋矜似乎是有些意外。
只是她沉默着,迟迟不说话。
谢敛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由蹙眉。然而片刻间,她便已经起身去洗漱,只给他撂下一句话,“你在这儿睡,那我去找蔡嬷嬷。”
说完,木门都被她带上了。
谢敛坐在桌案前,愣了会儿神,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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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上,他把人都放还了。
时辰尚早,谢敛出门去买了些朝食回来。
“买的馄饨。”谢敛瞧着像是刚起来的宋矜,将朝食放在桌上,也没解释的习惯,“早些吃,天气冷。”
迎着她略带质问的目光,谢敛道:“没放芫荽。”
宋矜终于说道:“人呢?”
但这会儿问,明显是迟了。
不等谢敛开口,后头的田二郎抱着炊饼进来,大声说道:“谢先生天不亮就起来,将人都撵走了。”
蔡嬷嬷望望谢敛,又望望宋矜。
接过田二手里的炊饼,添了句话,“还有馄饨没有?”
“就一份,谢先生买给宋娘子的。”田二郎道。
蔡嬷嬷闷闷地笑。
宋矜没做声,也看不太出来高兴不高兴。
谢敛只看了两人一眼,起身又出了门。
因为是年节的缘故,街上人不多。谢敛只带着田二郎,往铺子里买了纸笔,还有些便宜的砚台墨条。
回去时,大概是晌午时分。
宋矜坐在窗前看医书,仿佛没有生气。
但一直到晚上,她都坐在那看书,头都没抬一次。反倒是蔡嬷嬷坐不住了,踟蹰良久,跑来问谢敛,“章大人递了帖子过来,邀请您和娘子明日会面,我还未告知娘子。”
谢敛坐了会儿。
方抬头说道:“让人去拒了。”
蔡嬷嬷愕然。
谢敛这才拿了盏灯笼,径直往宋矜坐着的窗前走去。
第76章 点灵犀八
宋矜坐在窗前。
月光洒落在石榴树上。
远处脚步声渐近, 便见谢敛提着灯笼前来。他立在石榴树下,隔着几步的距离,看不清面上的神情。
宋矜伸手, 要去合上窗户。
谢敛拾步而来。
“沅娘。”他道。
宋矜略扫过他手里的几本书,都是些给小孩子启蒙的书。她有些不解, 却也没有再关窗户, 只抬眸瞧着他。
“宣化县没有教书的夫子, 你与我得了闲, 可以给他们授课。”谢敛说道。
宋矜心头一动。
幺姑她们常常去偷看夫子授课, 所以宋矜也想过,能否教她们识字。
岭南比起京都要重男轻女许多,许多女孩生下来便被溺死, 活下来也是节衣缩食地被父母养着。
若是学会识字,便多了份谋生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