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骨差, 分娩过后更是一路走下坡路, 偏头痛便是常见症状之一。
一开始还是可以忍耐的, 但随着头痛如灼灼烈火般越演越烈,最终演变成凿钉入脑的锐痛,他的耐性也越来越差。
“砰砰砰——”
门响了。
“进来。”霍瑜按着太阳穴不耐地说。
下属走进来, 鞠了个躬,汇报道:“夫人, 晚会五分钟前圆满结束, 此次一共筹集到三百五十万星币。还有一件事, ”他神情有些犹豫, 顿了几秒才道,“刚才家里的女仆发来传讯, 少爷逃跑了,他半路扔掉了定位器,保镖跟丢了。”
霍瑜听完, 不耐烦的情绪彻底化作焰火一路烧到内心, 他抓住文件便朝着下属身上掼去。这还不够, 桌子上所有东西统统变成了他发泄的工具,茶杯茶壶、钢笔纸张叮铃咣当地摔在地上, 陶瓷碎片在空中飞溅,割伤了下属的脸,一道血迹蜿蜒而下。
“一帮没用的废物!这么多人,连个人都看不好!”
他仍用力按着太阳穴,厉声骂道,“你知道这个时候他跑了会闯多大的祸吗?要是这次选举我们失利了,你以为你们有人能逃得过吗?!”
被这么劈头盖脸地痛骂着,下属只是垂着头,默默无言。
“还不赶快派人去找!现在还有时间给你们浪费吗?!”
霍瑜一边冷笑一边喘着气,呼吸越来越急促,喉咙发干,心跳也失了正常频率。他一只手捂住胸口,失焦的眼珠震颤着,淡红的唇逐渐变得大理石雕像那样的苍白。
下属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抬头一看,顿时惊慌起来:“夫人——!慢慢呼吸!慢慢呼吸!”
但霍瑜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他呼吸越来越急促,神情越来越虚弱,就像是脱水的鱼一样张嘴汲取着氧气,可就算是拼命喘息,对他来说也仍然不够。
下属用最快的速度冲到桌子旁,拉开抽屉拿出一个一次性针管,里面装着一剂半透明的白色液体。他对准霍瑜的胳膊迅速扎上,把药物平推了进去。
几分钟后,镇静剂发挥了作用,霍瑜的过呼吸症状一点点减轻,情绪也终于平复下来。他瘫软在椅子里,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背后冷汗涔涔,湿漉漉的黑发黏连在脸颊边,狼狈得厉害。
很久很久,他才说话,嗓音沙哑:“给我滚出去。”
*****
俞斯年接到了一个陌生通讯。
彼时他正在跟杜芙闹别扭。晚会结束回去的路上他都硬气地没有跟杜芙说一句话,回到别墅他就忍不住了,坐在沙发上,却还是不去看她,冷言冷语指责杜芙刚才一个人离开的错误做法。
“我说过了在外面得跟我一起行动,你一个人是很危险的,这次你能平安无事,那下次呢?你能保证你每一次都能有惊无险吗?”
俞斯年一口气说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杜芙回应,忍不住扭头去看,少女抱着抱枕在发呆,黑发散在肩上,一副神游天际的模样,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芙芙,你在听我说话吗?”
这时格温正好推门进来,她没去晚会,一进来听到俞斯年质问的口吻就拧起了眉:“能不能好好说话?”
“好啊,你来的正好。”
俞斯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格温听完,立刻跟俞斯年统一了战线,不赞同的目光投向杜芙:“下次不准这样了。”
杜芙还是心不在焉,含混应道:“知道啦。”
“你根本就不知道!”
俞斯年在杜芙面前总是嘻嘻哈哈,极少动怒,可此刻却真真实实沉下了脸,神色紧绷,眸中压抑着怒气,“万一你出什么事了——你要我怎么办?你能不能重视一下自己的生命安全,这不是儿戏!霍瑜是真的有可能杀掉你你难道不知道吗?之前几次的事情还不能让你长教训吗?”
杜芙不解地抬头望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发怒了。
就算她真的出什么事了,那也是她自己命运如此,怪不到谁头上。况且这不是还没出事吗。
俞斯看到她这个眼神更是生气,“哗”一下起身,抱着胳膊头也不回地回了卧室,重重摔上了门。
脚下地板被他踩得咚咚作响,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倾泻怒火的意味。
杜芙更茫然了。
客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格温对杜芙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回去休息吧。”
房间里,俞斯年坐在床边等杜芙过来找他道歉,他等了半天,杜芙没等到,反而等来了一通陌生来电。
他以为是什么推销电话,看也没看就拒绝。
没想到对方锲而不舍地打过来好几个,大有他不接就一直打的意思。俞斯年忍无可忍,本来心情就烦,对方还往枪口上撞,接起来就骂道:“你他妈烦不烦啊,不接还一直打?”
“芙芙,芙芙在吗,告诉她赶紧离开这里,这里…这里很危险!”
对面话音急促,又像是受了伤,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无力。最重要的是,这声音有那么几分熟悉,俞斯年愣了:“……杜希恩?是你?你怎么——”
“快去告诉她!!”
听到对面的人还一副不清楚现状的样子,杜希恩的声音猛然拔高,尖细刺耳,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似的低下来,轻得仿若自语,“很危险……霍瑜要害她,必须离开这里、必须离开这里!”
俞斯年听懂了,可他不明白,杀害杜芙难道不是他的意思吗?照他这么说,是霍瑜的意思,杜希恩没想那么做?
“你冷静一下好不好,告诉我前因后果。”
杜希恩也想冷静,可他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头也好晕好重,身上像被绑了十几斤负重似的迈不开脚步。
他恍惚低头,只见一身衣服都被鲜红浸透,从衣袖中伸出的手上满是划痕,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且还在不住往下淌血——天啊,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哦,他记起来了。是霍瑜的那个保镖首领,他有点特殊的癖好,霍瑜叫他看着自己,于是最后就变成这样了。
他还记得,他趁对方不备用椅子砸晕了他,又打伤了女仆,砸烂了霍瑜装在他身上监视他的定位器,然后才逃出来的。
……逃出来,对,他逃出来了。他现在在哪?
“好冷……”他喃喃道。
黑沉沉的夜,冷风呼啸着,树叶沙沙作响,街边路灯一盏一盏亮起,路上几乎不见行人,有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弓着脊背窜进草丛里,很快又消失不见。
杜希恩不断眨着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景物,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得难以聚焦。风灌进衣服里,血液的流失让他浑身都在打哆嗦,夜色把面前的建筑裁剪成黑色的剪影,唯有尖顶的金色公鸡闪着刺眼的光芒。
意识消失的前一秒,杜希恩喃喃地说出了眼前看到的最后一栋建筑。
“破晓塔……”
随后,一切陷入了黑暗与安静。
俞斯年连忙追问:“破晓塔?你在破晓塔?喂,喂?”
无论他怎么问,那头都没有声音了。俞斯年挂断通讯,陷入思考。破晓塔全名艾尔多拉尼亚塔,是第三区标志性的建筑物,第一星最高的塔之一,原是放哨和引渡用的,因战争停息现已荒废下来,成了地标建筑,只留下旅游用途。
霍家离破晓塔可有一段距离,杜希恩为什么会去那里?
直觉告诉俞斯年发生了什么,杜希恩的声音听上去很不对劲,但无论怎么说他们现在都是敌对关系,要是是杜希恩在骗他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派人去看看,刚准备起身就听见敲门声。
杜芙来了?
俞斯年心头一阵欣喜,杜希恩的事直接被抛到脑后,又觉得自己的开心太过明显了,咳嗽一声,板起脸,刻意等了半分钟再去开门。
“芙芙,你终于知道错——”
他的情绪凝固在脸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怎么是你?”
站在门口的不是杜芙,而是格温。
“我是来道歉的。”女Alpha面色冷淡,除了杜芙,面对其他人时她永远是不假辞色的样子。俞斯年也说不上对她有好感,毕竟她是杜芙带来的人,而Alpha生性便排斥自己的同类。
“你道什么歉?”俞斯年莫名其妙。
他还等着杜芙来哄他呢。
当然,他不能表现得太开心,不然显得他多掉价,他一开始得冷脸对人,等差不多了再松口,然后再严肃告诫杜芙下次不能再犯,杜芙道歉发誓了这事才能翻篇。
他都计划好了,这家伙跑过来凑什么热闹?
格温道:“芙芙她年纪还小,会冲动,做错事也不能怪她。”
格温知道这事杜芙有错在先,可一码归一码,杜芙错是错,她却见不得别人说杜芙的不是。所以她来替杜芙道歉,至于杜芙那边,之后再教育也不迟。
俞斯年终于意识到她什么意思了:“你替芙芙道歉?”他怒极反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反唇相讥,“不是,你是她谁啊?用得着你来道歉?”
“咚咚咚——”
两人同时望向门外,杜芙站在门边,手还放在门上,歪着脑袋看着他们:“你们在吵架吗?”
俞斯年一下缓和了态度:“没有啊,只是在商量一些事情。”
“好吧。”杜芙没继续这个话题,看着俞斯年道,“刚才是不是有人给你打电话了,我用电脑的时候收到提示了。”
工作原因,俞斯年的终端和别墅的电脑是联通在一起的,这样如果收到重要的消息可以在两个设备上同时备份,比较方便。
俞斯年这才想起杜希恩的事情,把刚才他打来电话并在电话里说的内容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她。
杜芙听完,没有说话。
——她忽然想起来,那次生日派对上杜希恩对她说他被父亲软禁了,所以才不能回去见她。当时她满心愤怒,只以为是杜希恩撒谎的借口。
但是,霍瑜代替了本该出席慈善晚会的杜希恩,现在他又莫名其妙从霍家跑到了几公里开外的破晓塔,还提醒她霍瑜要害她,让她赶紧离开……这种种迹象加起来看,难道杜希恩当时说的是真的?
“现在派人去破晓塔。”她道。
不管到底是不是真的,杜芙都不想放过抓住杜希恩的机会。
就算杜希恩也是受害者又如何,难道她受过的伤害就能因此一笔勾销了吗?如果他竞选地方官是受霍瑜胁迫,竞选失败威胁不到他,那至少可以威胁霍瑜。
她可是记得那天霍瑜对她撂下狠话的态度的。
*****
一个小时后,俞斯年的下属把昏迷且气息奄奄的杜希恩带了回来。
下属看了看俞斯年,后者无动于衷,他也不敢自说自话把人放到沙发上,只能放到地板上。
下属还以为是俞斯年找人把他打成这样的,看杜希恩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同情,默默在心里为他点了根蜡烛。
杜希恩双眸紧闭,呼吸微弱,身下的地面已经积起了一汪血泊。俞斯年抱着胳膊,弯腰观察了一会儿,嫌弃地踹了踹他的手臂:“死了?”
下属擦了擦汗:“只是昏过去了,但发现他的时候他流了很多血,现在估计是失血过多引起的休克,总之状态很不好。”
“怎么弄成这样的?总不能他自己把自己打成这样吧?”俞斯年匪夷所思。
“他身上的伤口分为两类,一类看痕迹像是鞭痕,很有规律而且不算深,是不需要几天就能痊愈也不会留疤的皮外伤,只是看起来严重而已,像是有审讯经验而且练过的人做的。还有一类没有规律,杂乱无章,有深有浅,看起来像是斗殴中留下的。”
俞斯年“啧”了声。他是记得霍瑜身边有个来头蛮大的保镖,据说原是军部出身,一时冲动杀了人,被判了死刑,最后被霍瑜托关系从监狱里捞出来放在身边,因此对他可谓是忠心耿耿。
俞斯年转头问杜芙:“要救吗?”
很遗憾,杜希恩就是再惨,他对这家伙也产生不了什么同情心,站在他的立场,杜希恩死了就没人跟他争了,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胜出,何乐而不为呢?
但杜芙的意见更重要。
杜芙看了半晌,吐出一个字:“救。”
死亡解决不了任何事,何况就这么让杜希恩死了未免太便宜他了,他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呢。
第83章 祈求与协议
开始输血后, 杜希恩的情况稳定了不少,脱离了危险期,在后半夜醒来了一次。
俞斯年处理完一堆公务, 刚入睡没多久就被医生着急忙慌吵醒,起床气大得要命, 忍着火气去客房看他,却看到对方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根本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就是你说的他醒了?”他干脆把火撒到家庭医生身上。
医生赶紧撇清关系, 战战兢兢地道:“他、他刚才确实是醒过来了一会儿, 而且不知为何一直在叫杜小姐的名字,之后没多久又昏迷过去了。”
一直喊杜芙的名字?
俞斯年的面色黑了下来。
人都半死不活了,还惦记着自己不该惦记的东西。这家伙也配?
“他醒了就醒了, 别来烦我。”医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色突然就变得很难看,话音也阴阳怪气的, “你该怎么给他治疗就怎么治疗, 但也不用太上心, 反正死了就死了, 他自己活该,也不算在我们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