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棂棂?你去哪了?怎么不接电话。”他声音有种极力压制过的平静。
华棂看着车窗往快速倒退的风景,“肖何……”
话没出口,那边快速打断:“别说!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你在哪?我去找你!”
像是知道撕开窗户纸会是什么结局,他极力粉饰太平。
“是不是我昨天太冲动了,我答应你,以后肯定尊重你的意愿。”他语速很快,“还有学校的事,你是不是因为这个不高兴?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他飞快找出各种理由,好像这样就可以阻止华棂说出最后的话。
可惜她从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
“不是这些。”华棂沉默两秒,开口道,“肖何,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短暂的寂静,只听见他沉重的呼吸。
“华棂。”他一字一顿,“别开这种玩笑。”
有那么一两秒,华棂很想挂掉电话。这样至少听不见那边急促的呼吸,也就想象不到他痛苦的神情。
“没有开玩笑。我们约定到高考结束,现在我可以给出这个答案。”她看着窗外,平静地说,“分手吧。”
列车迎面呼啸而过,高昂的鸣笛声响起,声音通过电话传到那一头,掩盖了她不算规律的呼吸声,于是话语显得格外冷静。
肖何的嗓音陡然镇定,“别冲动,等我见到你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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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远行倒不是刻意逃离,是杨教授特意邀请华棂加入研学活动。
到达w市不久,有研学活动的学长接站。
“你就是华棂吧?我知道你,省状元嘛。”学长热情帮忙拎箱子,一边跟其他人介绍,“我未来的小师妹,清大没跑的。”
其他人附和道:“小师妹不仅学霸,长得居然这么漂亮。去大学千万记住,防火防盗防学长,尤其是你们方学长这样的。”
姓方的学长笑骂:“去你的!”
“我自己来。”
拿回自己的箱子,华棂眼神疏离。除了开头的自我介绍,她没有回应任何玩笑。这样冷漠的态度成功让一路都安静下来。
到达酒店放好行李,休息没多久,门被敲响,是方朔。
“师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华棂眉头微皱,开门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方朔笑容微僵,“好,那你有事儿……”
他话没说完,身后有道声音传来。
“棂棂。”
少年瘦高的影子被走廊的灯光拉得很长,他背光站着,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
华棂目光微怔,看向方朔:“你先走吧。”
方朔本能觉得少年望着自己的眼神很锐利,出于保护女生的心理,他低声说:“有事喊我,我就在隔壁。”
话音刚落,少年突然笑了一声,眼底情绪浓郁。
等方朔离开,华棂说:“进来吧。”
华棂不知道肖何怎么订到这么快的车票,并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可她一向不喜欢废话,于是省略多余的问题,直接道:“该说的在电话里已经说完了,见面又有什么意义?”
肖何盯着她,“也许就是想听你面对面再说一次。”
华棂直视着少年,看清他眼底的痛楚,却依然重复:“我们分手吧。”
肖何手指紧握,无意识地用力。
他怔怔看着她的眼睛,绝望地发现那里面没有丝毫温情,就像电话里一样冰冷。
“棂棂。”他声音干涩,“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犯人也该有罪名,你不能什么都不说,就判我死刑。”
华棂沉默。
肖何:“是有人找你了对吗?我爸,我爷爷,还是我姐?”
“你不要听他们的,要是有人威胁你,你就告诉我,我会解决。如果是给你钱,我现在就承诺你,未来我一定靠自己出人头地,你信我,他们能给你的,我能千倍万倍的给你,只要你给我时间!”
少年说这话时,声音不自觉地发抖。
华棂静静看着他额角垂落的头发,有一瞬间很想伸手帮他拂开。
那双清亮的眼睛,不应该被阴霾遮挡。
她手指微动,却没有伸手。
“我需要钱。”她坦然地说,“我也没有时间。”
“和你在一起,会有很多明枪暗箭,难保哪天就会射中我。”华棂平静说,“而我恰好不是爱冒险的人。用前途去赌你的感情,我不做这种买卖。”
肖何眼尾泛红,又飞快克制住,他沉默很久,扯开一抹笑。
“好。”他举手,一步一步后退,“这样好不好,我们暂时分……分开。我不打扰你上学,等我有能力了,等你学业有成,我们重新在一起,好吗?”
他几乎是剖开心肝后退这一步,连语气都是那么小心翼翼。
华棂看了他很久,垂下眼,轻声道:“肖何,别做没意义的事。”
“这怎么会没有意义?!”肖何颤声。
华棂抬眸:“你当你家里人是傻子吗?”
试图以这样糊弄的方式蒙混过关,是最先被她过滤的方案。
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她比肖何更早考虑一切。
也许她和对方的不同,仅仅在于她是更自私的那个。
如果感情和前途一定要选,那么理性的思维会告诉自己,放弃带有风险的任何可能。
而在他的世界里,永远在用感性的认知去提高期待。也许呢,万一呢,事情会有转机的,我们终究会在一起……诸如此类的猜想,是华棂永远不会纳入考虑范围的东西。
她的人生没有容错率。
“肖何,在我的世界里,如果一定要放弃一样东西去获得其他的,那么我可以很坦诚地告诉你。”她平静道,“感情在我这,是最末位的。”
肖何强行挤出一个笑,嗓音干涩:“为什么?华棂。”
“我不介意你把我排在最后,我只是想问为什么?”他问,“这段感情在你眼里到底什么?我甚至不奢求你付出百分百的真心,我也愿意和你暂时分开,那样至少可以留半分余地。”
“可你现在告诉我的是……”他深吸一口气,“你现在告诉我,你连一点儿机会都不愿意给它留。”
“为什么啊?”他声音很轻,手指却在颤抖,“这段感情那么不堪吗?它连你一点怜悯都求不到?”
抬眸的那一瞬间,华棂直视着他的眼睛。
她见过冰岛的雾,蔚蓝色钻石沙滩的薄雾笼罩着天幕,盖住浓重的沉郁,就像他此刻的眼神。
第一次见面时,他坐在迈巴赫里,车窗降下,矜贵冷傲的少年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兴趣和冷淡。
凯悦会所里,她截过他的烟,嘲弄他是无趣的高傲者,以捕获真心为乐趣。
地下停车场每一次的争吵,他的面具似乎也一寸一寸崩裂,露出原本的模样。
生日那天,他在烛光里弹吉他,春风吹绿新枝丫,冰封雪原开出温柔的花。
她亲眼看见那朵稚嫩的花热烈盛开,高傲者彻底低头,以至于卑微地乞求她施舍一点回应。
可是此刻,她却想,做回高傲者吧,爱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这样的爱,没什么意思。”她开口时,突然想起肖砚瑾那天的短信——如果决定断,那就干干净净,不必拖沓。否则是误人误己。
华棂抬头看他:“肖何,我一早就告诉过你。对我动心,你迟早要后悔。”
在冷淡眸光的注视下,肖何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他一字一顿:“我最后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
这个问题问出口前,他的心已经痛得没有知觉。猜得到答案的人,偏偏要自虐般地亲耳听她再说一句,好像就会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她会转变心意。
他问:“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华棂垂眸,看着光洁的地面,沉默了很久。
“有过一点。”
肖何眼底的光渐渐暗淡。
“可惜很快就消失了。”她轻声说,“褪去光环的你,好像也挺普通的。”
肖何愣住,良久,笑了一声。
他靠在墙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身体。
如果她说没有,那么他确定对方撒谎。他不是傻子,冰山曾经为他融化过,昨夜的纠缠,还有相处时的一举一动,都证明她动过心。
可她偏偏说,有,但消失了。
她那么坦诚地说,爱过你,可是后来不爱了。因为你好像也只是个普通人。
他抛开满身的枷锁,沉沦在感情里变成一个自己都厌弃的傻子,现在她告诉自己,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肖何捂住脸笑。
不如一开始就停在原地。
如果他从未得到,也许不会这么痛苦。可他得到过那一丝温情,于是显得此刻的突然抽离,是那么难以接受。
“我知道了。”他眼底的情绪渐渐平静,带着麻木。
看向华棂时,有点像最初的那个肖何,他说:“我是后悔了。”
她仍然是那副冷淡而美丽的模样,像一个生来冷静的刽子手,收割生命从不留情。
“就这样吧。”肖何站起身,有些僵硬。他一步一步后退,出门的时候有些踉跄。
“我同意了。”
“分手吧。”他经过长廊,没有回头。
华棂看着他走远,一直挺立的脊梁突然有些疲惫。
她在酒店坐了很久,不知时间。只知道外面从白变黑,又从黑变白。
昼夜交替,手机不停震动才起身。久坐带来的血液不畅令她差点摔倒。
贫血的晕眩来得突然,她撑着桌角缓了很久。
方朔的电话不断响起,她挂断,发送短信:【我有点不舒服,一个人待会儿。】
屏蔽后面的问候,华棂躺在床上,怔怔看着天花板。
后知后觉,她缓缓捂住左心口,感受着规律的跳动。
未知的痛苦从这个部位蔓延全身,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漫无目的地想起某本书上的道理:谎话要半真半假说,才最令人信服。
华棂想,没有人能识破自己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包括她自己。
没什么好想的,就这样吧,会过去的。天会亮,明天会来,没有谁离开谁不能活。
第42章 十年
纪郢洲是在大排档的烧烤摊找到的肖何。
少年喝得烂醉如泥, 倒在桌边不省人事。
纪郢洲叹了口气,把人扶上车。
车刚启动,他缓缓睁开眼, 也不说话, 怔怔看着窗外。
纪郢洲心里不是滋味,却又不知怎样劝慰。
说到底,没经历过的人做不到感同身受。说出口的无非是干巴巴的套话。
“你……”纪郢洲张口, 想想还是作罢,“唉……”
“她就那么好?”沉默一会儿, 纪郢洲说, “你看看你, 为了她,简直不人不鬼了,哪里有点我认识的样子?”
肖何眼神麻木,手指机械性地按亮屏幕。
桌面背景是一张合照。
——冰岛的极昼,狭窄的车内,他打开自拍镜头,露出半边脸, 身后是熟睡的她。
霓虹灯划过车内, 照亮他灵魂被抽干的眼眸。良久,他点开相册, 一张张删除。
每点开一张, 就好像一段回忆在指尖消失。
过生日, 戴着纸皇冠的她;刚开始学吉他, 手有点笨拙的她;读书累了, 趴在桌边休息的她……
最后是一段视频,没什么内容, 短短几秒。只记得是从槐花村返程的大巴上,风从车窗缝隙偷溜进来,吹开她的头发,她戴着耳机看向窗外,目光忧郁。发现他在偷拍,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立刻收起多余的情绪,只剩冷淡。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想好了离开。
目光落在屏幕上,他停顿很久,终于按下删除。
“过去了。”他声音带着沙哑。
纪郢洲愣住,很快反应过来,拍拍肖何的肩膀:“这才是我认识的你。人生还长,我们这么年轻,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肖何望向窗外:“嗯。”
后来,在纪郢洲的回忆里,好像就是从这一刻起,好友渐渐回到最开始的样子,只是越发沉默冷淡。
上大学后,肖何仍然没有回肖家。
真正的决裂是无声的。直到毕业,直到小工作室变成大公司,直到白手起家的新贵声名鹊起,肖何没再见过肖仲岚。
各自有了事业,即便铁杆如纪郢洲,一年到头也难得见肖何一面。
大学毕业不久,肖何的公司从普通写字楼搬进中银大厦顶楼,纪郢洲感慨道:“这么拼,赚得果然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