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可就是其中之一,身边的朋友也是如此,所以她有些意外赵慕予的反应,问道:“怎么,你不喜欢江舟池?”
“嗯。”赵慕予很坦诚,“不喜欢。”
许可更意外了,还以为赵慕予和江舟池同为桐市人,甚至同读一所高中,多少会对他这个学长有点滤镜。
但她没有追问原因,反而祝贺道:“那恭喜你啊,今天没有伤心太平洋。不像我的朋友圈,都快被眼泪淹死了。不管男女全在哭,就因为今天早上爆出来的他和舒芷的绯闻。”
一听这话,赵慕予转过头,看着许可,表情真挚道:“那你的朋友圈一个月得淹死好几回吧。”
“……哈哈。”许可干笑了两声,掩饰尴尬。
木鱼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嘴巴毒了点。
就像江舟池,什么都好,除了隔三差五就传出绯闻这一点。
本来许可还想和赵慕予聊聊江舟池今天正好去客串舒芷电影的事,见状,果断换了一个话题:“去吃饭吗?”
“你先去吧。”赵慕予晃了晃手里借来的钥匙,“我得去找找我的饭卡,不知道是不是上周借羽毛球拍的时候落器材室了。”
操场旁的器材室三间连在一起。
赵慕予独自前往,在第一间寻找无果后,继续朝里走。
假期断电的器材室本就昏暗,外墙上的爬山虎又连成一片,把阴天匮乏的光线过滤得聊胜于无。
目之所及,是一室闷热潮湿的绿。
复古的色调营造出时空错位感,赵慕予一时恍惚,仿佛看见了很多年前的小城夏天。
她站在同样闷热潮湿的狭小空间里,背抵着薄薄的门板。
门后是同学们的吵闹声。
身前是笑意未抵眼底的少年。
十几分钟前,他还是在国旗下演讲的优秀学生代表,门一关,就变成了一只坏到骨子里的狐狸,在捏碎她的手腕之前,又拉到唇边,一边低头亲吻被其他人碰过的地方,一边用委屈的语调,埋怨她:“慕慕,你为什么又惹我生气。”
她不愿意看他,视线却又不受控地落在他鼻尖那颗淡色的痣上。
……
赵慕予猛地闭上眼,强制性将自己拽回现实,却意外听见一阵其他动静。
她一愣,睁开眼,这才发现原来器材室里不止她一人。
房间另一头,有个男人身形懒散地靠着墙,脸被一排排的铁架挡住,只看得见宽大的卫衣领口处露出一截冷白,隐隐显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一手插兜,另一只手夹着烟,垂在身侧,在身前女人踮脚靠近他的喉结时,偏过头,俯身靠在女人耳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女人娇笑连连。
赵慕予看得直摇头,打算换个时间再来。
然而这时男人似是有所察觉,忽地抬起眼,朝她看来。
目光交汇的瞬间,赵慕予身子微僵,还以为自己仍陷在刚才那段回忆里。
可很快,她又清醒过来。
因为眼前的男人早已褪去那年夏天的青涩,变成了便利店门口那块人形立牌的模样。
他不受干扰,直勾勾看她的同时,温柔轻抚女人的长发,神情却是背道而驰的冰凉,语气轻缓道:“宝贝,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你喜欢有人看着我们做。”
第2章
对于现场观看江舟池拍摄这件事,赵慕予并不陌生。
第一次是在高一。
那一年的除夕夜,她提着年夜饭,独自从桐市坐大巴车去到陌生的乌城,想给他一个惊喜,结果到了片场一直联系不上经纪人,只好先在约定地点等着。
到了后半夜,经纪人才回她消息。
她醒了醒瞌睡,做好准备和经纪人碰头,却看见了刚结束连轴拍摄的他,穿着单薄的戏服,顶着一身风雪,即使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依然会用力地抱住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在一片昏暗中,两个人没有任何情绪地看着彼此,如同一场无声对峙。
好在沉默不算漫长。
喇叭里很快响起导演的声音。
——“咔!”
头顶白炽灯应声亮起。
上一秒的旖旎气氛一扫而空。
江舟池唇角弧度顷刻散尽,拿开手的同时,拉开了和女演员的距离,把角色带来的那一点浪荡褪tຊ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原本就属于他的冷淡。
女演员出戏就没那么快了。
她红着耳根,看江舟池的眼神全是小女生的羞怯,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靠近他。
正要开口——
“舒老师辛——苦——了!”
忽然间,杀出来一个男助理。
他没有任何技巧地硬挡在舒芷和江舟池中间,动作间全是“我老板的清白我来守护”的不客气,嘴上却很客气,贴心道:“元导说待会儿还要再拍一条,您快去歇会儿吧。”
舒芷没回答,只欲语还休地看了一眼江舟池。
然而江舟池不关心周围的一切,正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发呆。
他习惯了闪光灯,对这点强度的光亮早已免疫,但房间另一头的姑娘显然不适应,在刚才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别过了头。
耳后的长发顺势垂下,比上次见面长了一些,遮住她大半张脸,只隐约透出素白皮肤,和唇间的一点淡粉色,像盛夏开了漫山的肥皂花。
其实不过只看了一眼。
可画面在江舟池的脑海里停留的时间远远超过这一眼,变成养分,滋养欲念和冲动。
舒芷见江舟池毫无反应,失落得连耳朵都恢复了正常颜色,和晚一步赶到的女助理一起走了。
章宇立马收起假笑,一阵心累。
要不是为了还元导人情,他老板也犯不着在这种风口浪尖还来客串舒芷主演的电影了。
处理好了“外患”,接下来章宇打算处理“内忧”。
不料一转身,他正好看见“内忧”掸了掸道具烟,而不是掐灭。
章宇脑内警铃大作。
公司的秦总曾叮嘱过他,一旦发现他的老板有犯烟瘾的趋势,必须马上制止。
可章宇不敢抢烟,只能上前虚晃一枪,问:“舟哥,想什么呢。”
江舟池的回答没有延迟,不像是在走神,只是说的话有些不着调,拖着音,慢吞吞地说:“在想,老孙什么时候发火。”
老孙是导演助理。
章宇不解,刚想追问,喇叭里就传来老孙的怒吼:“场务,开拍前不是让你清场吗!清的什么场!怎么还有闲杂人等!”
话音一落,隔壁钻出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哥。
他一边朝“闲杂人等”跑去,一边隔空道歉:“不好意思导演,我马上处理!”
章宇:“……”
原来是这意思。
章宇冷静了三秒,然后彻底抓狂:“我的老板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早上的绯闻还热乎着呢,刚才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这个星期都别想下热搜了!狗仔正愁没拍到你俩的同框!”
遗憾的是,这份着急没能感染江舟池。
他用不急不躁的语速,又问了章宇一个风马不及的问题:“你叫我什么。”
“啊?”章宇心想这是重点吗,老实回道,“叫你‘老板’啊。”
江舟池没说话了,但终于不再看灯,垂眸轻瞥了一眼章宇。
章宇的心顿时一紧。
是重点是重点,及时提醒了他,谁是老板。
章宇不敢再教老板做事了,转而专心用湿纸巾给老板擦手,擦刚才可能被碰到的皮肤。
美其名曰是为下一场戏做准备,其实是江舟池的个人习惯。
至于原因,用秦总的话来说,就是:“为了守护他最好的嫁妆——贞操呗。”
虽然章宇至今不知道这个嫁妆要给谁,也不明白这么在意清白的人为什么又不在意绯闻,但不妨碍他帮着守护。
擦手擦到一半,章宇想起另一件正事,反馈道:“对了,舟哥,刚才元导夸你最后的眼神非常好,演出了情.欲的拉扯感,就是场景不太对,毕竟剧情是你看见了敌人,而不是情人。你要看看吗?我都录下来了。”
无人应答。
章宇奇怪抬头。
江舟池依旧一副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松懒模样,可隔着一排排铁架,看向尽头的眼神又有些奇怪,如同结冰的湖泊,平静之下是汹涌疯长的水藻。
器材室的工作人员逐渐多了起来。
但另一边始终只有两个人。
赵慕予占了二分之一。
场务是剩下的二分之一。
今天的拍摄特意封锁了消息,外面也没派人守,免得引人注意,结果还是防不住有人偷溜进来。
他在第一时间赶到“闲杂人等”跟前,大声质问:“同学,你是怎么进来的!”
闻言,赵慕予抬起头回答:“走进来的。”
“……”
场务差点被她的理直气壮噎死,幸好经验够丰富,气势不减道:“我的意思是,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赵慕予“哦”了一声,转身就走。
场务:“……”
听话也不是这样听的吧。
“等、等等!”场务连忙上前拦住她,确认道,“你刚才没有拍照录像什么的吧。”
赵慕予没回答,直接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坦荡得场务反倒不好意思了。
他缓和了一下语气,教育道:“没有就好。以后你也别再偷偷溜进片场了,否则会给剧组带来很多麻烦知不知道,你也不希望你的偶像江舟池老师因为你的个人行为被导演批评吧。”
这回赵慕予在心底“哦”了一声。
原来不仅把她当成了不理智的学生粉丝,而且还是江舟池的粉丝。
后者的侮辱性更强。
可解释起来又没完没了。
于是赵慕予选择将错就错,一脸诚恳地请求场务:“请多多批评他吧。”
场务:“?”
在剧组干了十几年,场务还是第一次遇见提出这种要求的粉丝,心想挺漂亮一姑娘,怎么说话做事神叨叨的。
他摸不着头脑,也不想追究了,打算让赵慕予走。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注意力被另一道身影抢走,连忙迎了上去,热情道:“江老师,您怎么过来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招呼,抹去了赵慕予的表情。
她定在原地,没有回头。
很快,身后响起江舟池的声音,不再像刚才演戏那般阴郁,变得轻懒平缓,可说的话很有针对性,意有所指道:“过来接受批评。”
被抢话的章宇:“?”
不是说好过来感化极端粉丝的吗!
场务一听,生怕江舟池误会,赶紧解释:“嗐,我俩开玩笑呢。这位同学是您的粉丝,心疼您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让您受批评啊。”
“心疼”一词很具迷惑性。
以至于这么明显的客套话,江舟池却没有怀疑真实性,视线一转,不轻不重地落在那道紧绷的背影上,没再说话。
章宇趁机夺回说话权:“其实是舟哥听说这位同学是他的粉丝,特意过来谢谢她的喜欢。”
看似找补,实则是在提醒江舟池别忘了正事。
可惜效果甚微。
在被章宇的手肘用力撞了三次后,江舟池才收起玩心,嗓音温淡地问那颗后脑勺:“合照不太方便,签名可以吗?”
赵慕予依然背对着江舟池。
他是天生的演员。
以前扮演好学生,如今扮演好偶像,重新戴上那张光风霁月的面具,话语间只有对粉丝的关心。
可赵慕予不是粉丝,所以听出了旁人听不出的戏弄。
什么签名,什么谢谢她的喜欢,都不过是为了膈应她的幌子。
见赵慕予不出声,场务当她还在反省,打了个圆场:“同学,别不好意思。江老师的签名很珍贵的,错过这村……”
话没说完,赵慕予突然转身。
江舟池就站在一米开外。
简单的黑色卫衣穿在他的身上,自成熟的男性荷尔蒙中剥离出几分张扬的少年气,也放大了骨子里的凛冽,比人形立牌更真实,也更有压迫感。
赵慕予稳了稳心神,才抬高视线,掠过那颗鼻尖痣,直视江舟池那双乌沉沉的眼眸,弯了弯唇角,向他提议:“我的签名也很珍贵,不如我给你签吧。”
场务和章宇:“……?”
俩人头一次见这么会反客为主的粉丝。
章宇率先反应过来,果断拒绝:“不……”
“好。”
未说完的拒绝被另一道声音覆盖。
江舟池锋利的眉眼间不见被冒犯的恼意,反而一派懒洋洋,同意了这个无理要求。
章宇惊诧扭头。
下一瞬,赵慕予已经上前抽走了江舟池手里的笔。
她没问签哪儿,直接拔开笔盖,在他最惹眼的脖颈上开始了创作。
江舟池没有躲开,也没有阻止,反而偏了偏头,留出足够的空间方便赵慕予操作,而眼半垂着,看地上交叠的影子。
笔是凉的。
呼吸是温热的。
她身上的香气是柔和的,刺鼻的墨水味也无法磨灭。
一旁的章宇都快看哭了。
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却要忍受别人在自己身上乱写乱画。
为了感化极端粉丝,他的老板真的牺牲了太多!
场务也惊讶得合不拢嘴,好奇道:“同学,你这是签名还是画符呢,写的什么啊?”
赵慕予正好落下最后一笔。
把笔塞回江舟池手里后,她没再看他一眼,礼貌回了场务一句“问我的偶像吧,他知道”,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江老师,tຊ您知道?”场务半信半疑。
章宇:“听她瞎扯。”
江舟池:“知道。”
章宇:“……”
他翻找湿纸巾的动作马上变成翻镜子。
可江舟池对这个字熟悉到即使不看,也能认出来。
在被两道求知若渴的目光锁定后,他收回空荡荡的视线,眉梢轻挑,低头解答:“——‘滚’。”
场务和章宇:“……???”
第3章
过去十年,赵慕予曾对江舟池说过或写过无数个“滚”。
一开始当然是玩笑话,可在某个夜晚过后,她一点点注入真心。
到了后来,这个字包含的厌恶远远超过了她的真实情绪。
最严重的一次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年。
她破天荒地邀请了江舟池,在朋友的见证下,在蜡烛慢慢融化的蛋糕前,双手合十,许下唯一一个生日愿望:“我希望江舟池永远滚出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