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的老祖宗——马马达【完结】
时间:2024-03-22 14:34:37

  男人挣一下,便睁开眼,“在哪?”
  还有人问自己在哪——丁灵不同烧糊涂的人说话,“总算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男人用力皱眉,“你不回去,在这里做什么?”
  丁灵胡乱道,“我去祠堂也是做工,在大人这也是做,说不得大人高兴了赏我,还能多得二两银钱——”她说着被自己逗乐,“大人好歹赏个脸,吃些水。”
  男人一瞬不瞬地盯住她,不知听懂没有。
  丁灵拉他起来,身后塞两个枕头,端水喂他,“大人烧得厉害,吃些水。”
  木匙抵在唇边男人才有反应,“什么水?”
  丁灵无语,“水……能是什么水?”
  男人虽然靠着,眼皮却不住往下沉。他的反应极迟钝,木匙抵在唇边半日才知道张口,又要半日才知道下咽。丁灵也不催促,慢慢等着。
  男人渐渐昏沉,温水含在口中不知吞咽,呼吸一错便咳呛起来,瞬间咳得脸红头涨,身体蜷缩,昏乱间不能控制平衡便往下滚。丁灵忙放下水碗一手拉住,下一时便觉滚烫一个身体倒在自己怀中。
  男人额角抵在丁灵颈畔,犹在奋力地咳,烫得灼人的气息穿透衣料,一下接一下凶猛地砸在丁灵心口处,在那里熨出一层接一层的寒栗。
  丁灵身不由主抱住他,手掌心贴住男人发颤的脊背,低声宽慰,“没事……别怕……”
第12章 缺一半
  男人极轻地“嗯”一声——仿佛回应,又仿佛只是昏乱中无意识的呢喃。
  丁灵犹在喃喃自语,“别怕……没事……”忽一时大力袭来,冷不防被推开,怀中瞬间冰冷。
  男人直挺挺坐着,大睁双目瞪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丁灵仿佛被人从一个温暖的幻梦中强行拖出来,又兜头浇上一盆冰水,连脑瓜子都木的,迟滞地盯着他。
  男人坐着,面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唯独两颊飞红,口唇也是极鲜艳的朱色,若不是神情恍惚叫人生怜,此时看他,直如玉瓶生晕,好看至极。男人道,“你出去。”
  “大人——”
  “回去。”男人打断,“我没事,睡一觉便好。”
  丁灵沉默。
  两个人隔着一臂之遥,各自无言。
  “那我走了,大人好生养病。”丁灵站起来。男人眼神发直,定定地望住她,忽一时身体摇晃,便如玉山倾颓,便委顿下去。丁灵大惊,抢上攥住他手腕,险险拉住,总算没叫他砸在墙壁上。
  男人稀里糊涂便扑在丁灵怀里,身体前倾,面容便尽数掩在她心腹间。丁灵支撑不住只能顺势坐下,男人昏昏沉沉贴在她颈畔。丁灵拢着他,只觉掌下男人的身体抖个不住,如冰原寒蝉。自己被他贴住的地方却如被火烧,像抱着一个暖炉。
  男人片刻的晕眩一过,咬着牙,顽固道,“没事……我没事……”他只顾念叨,慢慢失了意识,便往侧边倾倒。丁灵抱住,抬掌贴一贴男人颈后皮肤——比刚才竟仿佛更烫了。握住肩膀扶他躺下。
  男人昏沉中手臂起舞,发烫的手掌心抵在丁灵心口,推拒的动作——仿佛深陷泥泞的困境,想要挣脱。
  丁灵紧张地抿一抿唇,“大人?”
  男人闭着眼睛,手臂前伸,用力抵着她,“别过来。”他又重复,“……别过来。”
  丁灵握住他手臂,“大人,醒醒——”
  男人听若不闻,被她握住便用力挣扎,挣一时终于无以为继,手腕下沉,软绵绵搭在丁灵掌间。
  丁灵定一定神,将掌中发烫的一条手臂掩入被中。冒雨冲出去,到二门见容玖正同阮继余说话,如获至宝,“你可算到了——快进去。”
  阮继余一句“大人严令不许入内”到嘴边又咽回去,心一横跟着他二人。容玖撩起帐子看一眼便急起来,“你们早干什么去了?”
  阮继余耷拉着脑袋不敢应声。容玖握着手诊脉,“哪天染病的?”
  “……应是前日。”阮继余道,“大人不叫进——”
  “不叫进你们就装死?”容玖便骂,“糊涂东西!”便命丁灵,“你看着他,我另去配药,先把热度退下来。”便往外走。
  阮继余理亏,灰头土脸跟在后头,给容玖打下手。
  丁灵见容玖胸有成竹的模样,略略放心,仍旧浸冷巾子给男人搭在额上。
  男人平平躺着,昏睡中面容痛苦,手臂不时抬起,又重重落下,仿佛搏斗。丁灵看他如同困兽的情状,终于忍不住,握在他臂间安抚。便觉腕上一紧,一只手掐在腕间,如一副火焰镣铐,死死箍着她。
  男人用力之大,如溺水之人攀援浮木。丁灵便用空着的手搭住,握在掌中轻轻抚弄,“没事……别怕……”
  “让他们出去。”
  这一句极其清晰,男人却完全没有醒,停一停又道,“让他们出去。”
  丁灵心中一动——这不是命令,是恳求,甚至是哀求。丁灵不知他陷在哪种梦魇,便胡乱宽慰,“没事,别怕……”说两遍自己尬住——书到用时方恨少,连安慰别人的语言都贫瘠得可怜。
  东天渐明时,容玖终于走回来,把汤药放在案上,“你扶他起来。”
  男人水深火热地熬了一夜,到此时连胡乱呓语的气力都用尽,连商量都不用,只能任人摆布。丁灵扶他起来,靠在自己身上tຊ。男人头颈无力,稀泥一样搭在她颈畔。
  这个姿势极其糟糕,丁灵坐着,只觉男人火灼一样的吐息缠绕在自己唇齿之间,叫她的气息变得跟他一样乱七八糟。
  丁灵默默偏转脸去,不动声色躲避。
  容玖倒不察觉,用木匙喂男人吃药。男人齿关紧咬,纹丝不动。容玖试了两三次无果,撂挑子不干,“你来想法子,这碗药值万金,必须吃完。”
  居然就走了。
  丁灵无语,好在男人昏着,旁边没人便没顾忌。她抬臂把男人拢在怀中保持靠坐,一只手掐住男人下颔,另一只手握着药碗灌进去。
  男人皱眉,喉间作响,不住作呕,丁灵用力掐住,不许他吐出来——两相僵持,等汤药终于落肚时,丁灵早逼出一身热汗。男人更是一丝气力不剩,前额抵在丁灵颈畔,微弱咳呛。
  丁灵稍微觉出点歉意,单手从荷包中摸一块饴糖,撕去荷叶包裹,隔过齿列填入男人口中。男人昏沉间察觉外物,本能闭口,齿列用力格在她指上。
  湿润而灼热的唇齿裹住丁灵指尖,丁灵心尖一颤,连忙撤手。手指从男人发烫的唇齿中脱离,骤然陷入深秋如雪的寒意中,便止不住地发颤——
  丁灵用力掐住指尖。
  饴糖的甜意渐渐漫开,男人唇齿松弛,昏睡过去。不知是因为饴糖甜蜜,还是容玖的好药,渐渐安稳下来。丁灵一直等到怀中身体发沉才将他慢慢移回枕上。
  近午时容玖走来,拖住男人手腕诊一回脉,“好多了。”
  “没事了吗?”
  “想得美。”容玖哼一声,“有这么简单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至少要三日不作烧,才能算大安。”
  丁灵便道,“那我先回去——”
  “你去做什么?”容玖道,“祠堂缺人也轮不到你——钦差大安前,我二人哪里也不能去。好同你说,这位要是有个好歹,九千岁能灭我满门。你自己掂量——能不能顶住。”
  “他同九千岁什么关系?”
  “不知道。传闻说是九千岁亲兄弟,但九千岁哪里还有什么亲兄弟?”
  丁灵目光移到昏睡的人身上——男人面容宁定,睡得很安稳。丁灵心中一动,“容玖,你这不是有法子治病吗?”
  “那当然。”容玖傲然道,“我师祖可是北州大疫首功之臣——”
  “你既然有法子。”丁灵一语打断,“祠堂许多重症,你就看着他们死?为何不给他们用药?”
  “说得容易。”容玖冷笑,“重症至此,要用南照国黑犀牛角磨粉冲服才能退热,这东西如今已是上古神物,我容氏一门总共存了小拇指那么点,就半角,我全带来了,方才那碗药已经去了一半——你好生看顾,再来一回我也没有法子。”
  丁灵不吭声。
  容玖看她不高兴模样,“大小姐,若不是人家,不要说雷公镇,只怕南并州都要死一半——我的药从北州带来就是给他一个人备的,你们这些被他救命的人,难道有意见?”
  “不敢有。”丁灵道,“人说妙手仁心,您这位神医只怕缺了一半。”
  “多谢赞许。”容玖不以为意,“药渣应还能煎一回,我去看看,你看着醒了给他吃。”
  “另寻人吧。”丁灵道,“我回祠堂。”
  “做什么——”
  “睡觉。”
  出督军下处已是清晨,早餐铺子里白雾缭绕,许多人围着买包子。丁灵一个健康人在祠堂义务打工许久,很多人都认识她,结下交情。老板看见她便招呼,亲自拣一笼包子使荷叶包裹好,“姑娘还没吃饭吧——我老雷的包子不是吹的,吃一回想二回,姑娘尝尝。”
  盛情难却,丁灵道了谢,提着包子往祠堂去。回到自己下处,刚要推门被一个人拦在身前,唬得退一步,等看清来人忍不住道,“你才好几天?不安生养着,起这么早做什么?”
  是宋闻棠。他脱了病容,慢慢显出眉目秀丽,翩翩然少年郎模样。丁灵问,“寻我有事?外头冷,进来说话。”
  “你昨夜去哪里,怎不回来?”
  丁灵道,“我有事,怎么?”便往里走,“你吃过饭没有?有包子。”
  宋闻棠跟进来。丁灵拖一条板凳在火盆边,“你坐这里。”便去生火。
  “我来。”宋闻棠接过火钳,整理炭火。
  丁灵乐得清闲,便打开荷叶包裹,“来吃包子。我昨日不在,今天谁煎的晨药?”
  “我。”宋闻棠见她不信,“我自幼除了六艺,也跟先生学过些药理,拣药这种事,我可以。”
  丁灵啃着包子,“那敢情好,祠堂又多一个人手。”
  “你昨日去哪里?”
  “有病人。”丁灵一语带过,“请了容玖去看,我便同容玖一起过去。”
  “寻常人如何请得动容玖?”宋闻棠道,“是不是净军里的人?”
  “我怎么能知道?”丁灵匆匆打断,便撵他走,“包子你带去吃,我要睡觉。”
  宋闻棠拢上炉子站起来,临关门时又探头,“你只管睡你的,午药也是我来熬。”
  “求之不得。”
  丁灵熬一个大夜,一躺下便睡得人事不知。睁开眼已经过正午,只因为阴雨连绵,黑得厉害,倒跟夜间差不多。她洗漱毕便去祠堂,宋闻棠在里头收拾药材,外头吴老太带着人准备晚饭。
  丁灵便去药房帮忙。宋闻棠出去走一回,带一壶热茶并一盘炒的瓜子儿,“你看着,我来。”丁灵无可不可,嗑着瓜子同他说闲话。
  宋闻棠拣着药材问她,“容玖还没回来?”
  “他?”丁灵道,“没有三五天只怕回不来。”
  “昨天的病人是不是净军提督?”
第13章 所谓净军
  丁灵一滞,慢吞吞剥出一颗瓜子仁,“什么净军提督?我不认识。”
  宋闻棠拣药的手停了片刻,“不认识罢了。”
  “你认识净军提督?”
  宋闻棠“嗯”一声,“以前在南州的时候见过一次,我去进学,他么——”他说着冷笑,“许是公干吧。”
  丁灵听他话中有异,“什么公干?”
  “不提他。”宋闻棠摇头,“丁灵,净军出身不正,行事不走正道,正经人都不肯接近他们,你离他们远些。”
  二人说话,正叫走进来取水的吴老太听见,“你们在说净军么?”
  宋闻棠不吭声。丁灵解围,“阿太怪会听话的,可惜我们没在说净军。”
  “休要哄我。”吴老太把水盆一放,“我分明听见阿棠说净军——就是咱们镇上驻这支吧?”
  丁灵便看宋闻棠,宋闻棠完全没有答理的模样。只能自己陪聊,“是。阿太问他们做甚?”
  “我问他们做什么?是街头雷五家的,昨日走来说话,被好一顿嘲笑。”
  宋闻棠仍旧木着脸拣药。丁灵道,“她说什么?”
  “这回她一家子得病,又不肯来祠堂,就在家里养着,每日给她家送药材,早先是陈百会打发人给送,后来老陈自己都起不来——”
  丁灵忍不住笑,“阿太扯哪里去了?”
  吴老太一滞,忙拉回重点,“雷五家的看上每日给她家送药材的哥儿,就是咱们这驻军里的——想说给她大侄女儿。”
  “对方看上她侄女了么?”
  “不是这么个事。”吴老太凑近,神神秘秘道,“雷五家的来说,被吴老三好一顿笑。吴老三说咱们镇上的驻军,与旁的不一样——是净军。”
  丁灵一颗瓜子衔在齿间,半日没动弹。宋闻棠仍旧垂着眼皮拣药,动作却慢了许多。丁灵道,“净军又怎么?”
  吴老太凑到丁灵耳边要说话,看一眼宋闻棠嫌碍事,“哥儿出去走走?我跟我们姑娘说会儿话。”
  宋闻棠便看丁灵。丁灵接过药篓子,“还差一味甘草,我来,你先去洗锅子。”
  宋闻棠欲言又止,端着簸箕默默走了。
  吴老太瞬间如鱼得水,“我听吴老三说,净军就是六根清净的意思。看着是军人,其实跟宫里伺候圣人那些一样——都不齐全。”说着极低地笑起来。
  丁灵指间拈着甘草,闻言随手一掷,“有什么好笑?”
  吴老太怔住,加重语气重复,“雷五家的想给自家侄女说个不齐全的——”
  “有什么好笑?”丁灵道,“什么叫看着是军人?人家不是军人?没有人家,这一回大疫能在雷公镇便算完?说不得南北并州都跑不掉,咱们的命都是人家救的,吴老三还在人家背后说人闲话——真不是东西!”
  她虽然骂人,却只点名骂吴老三,吴老太发作不是,不发作也不是——僵在当场。
  丁灵骂完,提起药篓子一顿足走了。
  吴老太留在药房,摸着脑袋疑惑,“这姑娘莫不是听不懂话?是了,毕竟年纪小——想必不知道不齐全是个什么。”
  丁灵走出去,提着药篓底子把甘草倒在簸箕上,便往外走。
  宋闻棠正卷着袖子刷锅,“你去哪?”
  “买包子。”丁灵头也不回走了。刚到祠堂口迎面tຊ遇上阮继余进来,丁灵站住,“余都统怎么来了?”
  “找你。”阮继余打量她,“姑娘这是去哪里?”
  “我……出去走走。”
  “那敢情好,与我走。”阮继余道,“督军有请。”
  “什么事?”
  “没说。”阮继余道,“容玖出来说话,说督军命人请丁小姐。”
  “督军可好些?”
  阮继余道,“已经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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