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对着赵令询问道:“玉郎能顺利换眼,已经是医术了得。卢郎中却能不通过此法,医治王安若的眼睛。可见,其医术已经登峰造极。不知道,你是从哪里认识的这么个神人?”
方才得知,卢郎中是小豆芽,她无比震惊。
小豆芽比她大上几岁,是隔壁卢神医的儿子。
娘亲擅中种草药,难免与卢神医打交道。
一来二去,卢神医便对娘亲生了一些心思,隔三差五过来送些吃的。
她仗着卢神医爱屋及乌,总是欺负小豆芽。小豆芽从不敢还手,任由她作威作福。
尽管总是都被她欺负,可他始终不敢忘记他父亲的嘱托,总是默默跟在她身后,替她收拾烂摊子。
后来,娘亲身故,她被接回忠勤伯府,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没想到,故人重逢,竟已是阴阳两隔。
沈青黛突然有些感伤。
她有些想娘亲,想庄子上那些乡邻。
赵令询还未开口,施净便接道:“卢郎中医术是高,可也做不到凭空让一个瞎子重现光明。那是因为,王安若并非一出生就瞎的。”
沈青黛敛了情绪,顺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施净道:“我听常安说的啊。王安若眼睛本是好的,他是后来才瞎的。常安一直怀疑,是他们王家人自己搞的鬼。所以,这些年才一直贴身陪着王安若。”
怪不得,王安若坚决不带烟儿离开,原来还有这层思虑。只是他却不曾料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沈青黛无奈道:“没想到寻常商贾人家,也会因家中权利争斗道如此地步?”
施净凑近悄声问道:“像你们这种巨富人家,有没有明争暗斗?”
沈青黛挠挠头。
明争暗斗?
她双手支着下巴,叹气道:“要是能斗就好了,我也能早日脱身。我哥日日催着我接管家业,一得空就带我去看产业。我爹恨不得我挥金如土,纸醉金迷,一个不小心钱花少了,他就会不顺心。我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施净攥着拳头,咬牙切齿:“沈青,你不炫耀会死吗?”
沈青黛认真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信我。”
施净把头扭到一边:“嫉妒心已经把我点燃了,你离我远点,我怕火花溅你身上,把你烧了。”
赵令询方才见沈青黛脸色有些惨白,还有些担心,看她和施净一闹,脸上阴郁之气去了大半,这才放下心来,闭目安睡。
赶回京城时,天色已晚,三人各自散去。
翠芜一见到沈青黛,拉着她上看下看:“小姐,你都瘦一圈了。还有,你这脸,是涂黑了,还是晒的啊?”
沈青黛坐了一天的马车,累得瘫在椅子上:“晒的,倒省得画了。”
翠芜责怪地看了一眼,便帮她换下脏衣服。
她手一抓,便摸到临行时给她的钱袋,依旧沉甸甸的。
她急道:“小姐,这点钱你都没有花光?”
沈青黛咳了一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庄子上嘛,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就日常买些吃食而已。”
翠芜把钱袋往案上一扔:“小姐,你这样,让我怎么和庄主交待。咱们每个月开销,是要给到庄主看的。上个月还好,可这个月,都不足五十两。你说说,就这,你让我怎么拿给庄主看,我可拿不出手。”
沈青黛头疼道:“那明日得空,我约上落香她们去逛逛,能花多少是多少吧。”
翠芜这才微微点头:“小姐,你要查案,我管不着。咱可不能因为查案,就亏待了自己。可不要像公子一样,整日早出晚归的,连着五六日都不见人影。”
沈青黛问道:“刑部还是很忙吗?”
翠芜点头:“是啊,也亏得他忙,这些日子都没时间过来问,不然你迟早露馅。”
沈青黛上前揽住翠芜:“好翠芜,幸亏有你。”
翠芜推开她:“瞧瞧你这一身的汗,还是先去洗个澡吧。”
沈青黛洗完澡,披着头发出来,就见桌上摆着一碗荔枝膏水,端起来一饮而尽。
翠芜笑道:“小姐,慢点喝,还多着呢。”
沈青黛擦擦嘴:“好喝,别忘了给哥哥也送一份过去。”
翠芜笑道:“好,这就让人送去。公子若是知道,小姐这么想着他,不知道多高兴呢。”
待安排妥当,翠芜才问道:“案子结了,小姐找到浸骨草了吗?有发现留行门的踪迹吗?”
沈青黛放下冰碗:“浸骨草找到了,已经被毁。可这个案子,就是个意外,与留行门无关。”
翠芜突然一拍脑袋:“说到浸骨草,我想起来了。小姐走后,我又翻看了诸多医书,发现浸骨草还有一个作用。”
沈青黛抬眸道:“什么作用?”
翠芜道:“浸骨草,可助去腐肉,换新肤。”
沈青黛身体瞬间僵直,眼神停滞,双手不受控制地摸向自己的脸。
翠芜轻声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沈青黛恍然回过神,勉强笑道:“没事,大概最近太累了。”
这一夜,沈青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旧时光景。
她梦到了娘亲,卢神医,小豆芽,还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好像是个小男孩,被人带上了马车,她就在后面一直跑,一直追。她跑着跑着,突然就跌倒了……
风吹帘动,蔷薇香气幽幽直入,日光透过窗纱映照在屋内,洒下一片金黄。
沈青黛坐起来,揉了揉眼,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在牛山村,又倒了下去。
翠芜端着水进来:“小姐还不快些起床,说好今日去找刘小姐还有洛小姐逛的。”
沈青黛打着哈欠:“不行啊,我还要回中亭司呢。”
翠芜笑道:“不用,我已经让人去中亭司告了假,说你连日劳累,病了。”
沈青黛无奈道:“每次案子一结,我就告假,这不太好吧。”
翠芜道:“你已经连着五六日不曾休息了,哪能日日忙呢。既已破了案,就该好好歇歇。”
沈青黛拗不过她,加之多日不见小姐妹们,着实有些想念,吃了早饭,便同翠芜一起出了门。
到了悦兰馆,上了二楼,沈青黛远远看到,落香与洛霜坐在窗前品茶。
“姐姐们好早,让姐姐久等了。”
两人笑着起身相迎:“妹妹不必客气,你身体一向不好,迟点也是应当的。”
沈青黛心虚一笑,拉着两人坐下。
洛霜上下打量着沈青黛,只见她身穿丁香荷纹裙,配上芙蓉髻,整个人袅袅娜娜,仪态万千。
她笑道:“妹妹这身,当真飘逸流畅。方才我们远远看着,美得画一样。”
沈青黛笑道:“姐姐这身松花如意衫子,才是明快爽利,方才一眼便瞧见了。”
刘落香不满道:“你们两个在这夸来夸去的,也不怕把我冷落了。”
沈青黛笑着坐下:“你哪里用我们夸,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刘大小姐眼光最好。”
洛霜拉住刘落香的手道:“这话不错,我方从西南来京那两年,因为穿着不当,不知遭了多少嘲笑,幸亏遇着姐姐。”
刘落香听她们这么夸自己,笑着剥了个桔子递了过去。
沈青黛接过桔子,随口问道:“姐姐生在西南,那可是个好地方。”
洛霜嚼着桔子,含糊道:“我也觉得西南很好,茂林修竹,民风淳朴,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可她们都说是蛮夷之地。”
沈青黛道:“她们又没有去过,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我们家以种植草药、贩卖草药起家,我爹爹最喜欢去西南,说那里草药遍地,珍禽数不胜数,与中原迥然不同。”
她眸光一转:“前些日子我在一本书里,看到一种草药,名为浸骨草,说是长在西南一带,不知妹妹可知?”
洛霜点点头:“浸骨草嘛,当然知道。”
沈青黛偏头凑了过去。
洛霜继续道:“不过浸骨草生长条件苛刻,多在密林深处,寻常不易得。浸骨草虽有毒,不过药用价值也高。在我们当地,它还有个名字,叫焕肤草。”
刘落香也凑近:“焕肤草,难道还可以作美容之用?”
洛霜笑道:“不错。据说很久以前,我们那有个姑娘,长了满脸的麻子,奇丑无比。后来,她无意中救了一个神医,神医用浸骨草,帮她重塑了容颜。所以,当地人才叫它焕肤草。”
沈青黛听完,神色凝重,巨大的不安像是一团乌云,瞬间笼上心头。
满腹的疑问与猜想,让她坐立难安。
浸骨草,小豆芽……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沈青黛抓紧手中的杯子,努力控制自己不去多想。
“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刘落香看到她神色不对,轻声询问道。
沈青黛揉了揉头:“昨夜没有休息好,有些头晕。”
刘落香拉过她的手:“你啊,就是身子太弱,没事多出来走动走动才好。”
沈青黛方笑着答应,就听洛霜嗤笑一声。
两人一抬头,瞧见她正盯着楼下冷笑。
“哪里来的蠢货,走路不看着点,撞到了梦蝶姑娘,我打断你的腿。”
这尖刻又跋扈的声音,沈青黛格外耳熟。不是她曾经的那个庶弟魏若空,又是谁。
沈青黛扫了一眼:“这人谁啊,活像个披了个人皮的瘦猴子一样,真让人讨厌。”
洛霜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你这嘴,真是……让我喜欢。”
刘落香也笑道:“他啊,就是之前和洛霜有过节的吏部尚书的小公子。”
沈青黛看着他揽着美人进了酒楼,缓缓道:“尚书府管教怎么如此不严,任由他在大街上撒野,市井之徒也不像他这般。”
对于这个庶弟,沈青黛一向看不惯。
还在登州时,他便结识些狐朋狗友,整日里耀武扬威。
她记得,这个庶弟,还因为同人争一个歌姬,险些闹出人命。
刘落香道:“他原是不敢的,不过近日魏尚书五十寿诞,他负责张罗一些事宜,狗仗人势罢了。这些天,他特意请来了一个有名的戏班子,你看到的那个美人,就是他们的台柱子,梦蝶姑娘。”
洛霜跟着道:“京城有名的墨蝶戏班,谁人不知。梦蝶姑娘一向清高孤傲,这次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怎么就遂了这个俗物的愿。”
三人说笑着用过午膳,沈青黛抢先付了钱,在翠芜的催促下,陪着她们在胭脂首饰铺子转了一圈,又买了几套上好的料子,直到把带出的钱花了个精光,才坐着马车回府。
才下马车进院,门口的小厮便拿出一封信递上去。
沈青黛接过信问道:“谁送的?”
小厮回道:“是肃王世子亲自来送的,说是找不到堂少爷,劳烦小姐帮忙转交。”
沈青黛同翠芜看了一眼,忙回了后院。
入中亭司填写住址之时,翠芜随便报了个京中的宅子,让沈青黛填上。
宅子这些年一直空着,赵令询必是扑了个空,才把信送到这里来的。
她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对。
当初,在寻求谢无容帮助的之时,无奈之下,她是曾说过自己是沈青黛堂兄。
可沈青黛毕竟是女子,若是他要找男装的沈青,应当是把信给到兄长转交才是,为何指明要她转交?
她满腹疑惑,打开信一瞧,整个人都傻了。
翠芜仰头眨着眼问道:“小姐,信上说什么?”
沈青黛眸色一沉:“赵令询说,近日中亭司办差得当,明日圣上召见。”
翠芜整个人紧张了起来:“圣上召见,这可如何是好。”
沈青黛慢慢收了信:“该来的总会来的,收拾一下,明日进宫。”
明日,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第80章 庄生一梦02
中亭司门前, 树荫下,一座紫檀祥云车架停在那里,莲花车顶上盘踞着五爪金龙, 明黄的帷幔轻垂,格外惹眼。
沈青黛看了一眼, 便知是赵令询的马车。
待踏进中亭司,施净同赵世元一群人便围了上来。
“沈司正, 圣上竟然要召见你, 你要走大运了。”
“你们说, 咱们中亭司这是要熬出头了吗?”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沈青, 见到圣上你好好表现表现,没准咱们的待遇还能提提。我算算啊,咱们都多久没拿到封赏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沈青黛被夹在中间,众星捧月一般。
沈青黛笑道:“好说,好说,此次若得了什么赏赐, 少不了大伙的份。”
“熬出头?不如把我这个掌司给他当好了。”
陆掌司踏步走出,赵令询紧随其后。
众人一见陆掌司过来,立即一哄而散。
沈青黛赔笑道:“掌司说笑了,离了您,还是中亭司吗?有您在,那才是中,才是正。”
陆掌司瞥了她一眼:“你瞧瞧你这个身板, 瘦不拉几的,改天跟着赵世元练练。破个案子就休息, 都什么臭毛病,以后给我改改。一大堆事呢,你休了留给我做吗?”
沈青黛陪着笑:“是,掌司教训得是,不然今日我就不去了,留在司内整理案情?”
陆掌司眉毛一挑:“初见时我还以为你就是个愣头青,没想到,竟是个小滑头,竟敢拿圣上来压我。我提醒你,见到圣上,给我放机灵点。”
沈青黛点头应下。
赵令询走到她身边:“走吧,别误了时辰。”
马车轧过天街,缓缓驶向皇城。
沈青黛多少有些紧张,赵令询则随意坐着,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沈青黛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真是好茶,可惜施净喝不到了。他若在这里,你这一壶怕都不够。”
赵令询随口道:“今日进宫,家里解了我的禁,母妃特意让人备了马车还有茶点。我趁着他们不备,已经偷偷藏了一些,一早便拿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