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黛愣了一下,止不住笑了,这才是那个她熟悉的赵令询嘛。
沈青黛眉梢扬起:“怪不得方才施净一脸喜气,我还以为他捡钱了呢。”
虽是这么说,可自古槐村的案子以来,他们三人一直同进同出。几个案子能顺利结案,少不了施净出力。有难同当,有福却不能同享,她心内多少有点遗憾。
赵令询接过茶杯放下:“昨日你不在,信中不好说清,此次圣上召见,没有那么简单。”
沈青黛抬眸认真听着,她虽擅于推理查案,可对官场之道却知之甚少。
“你是说,圣上召见,不是因为咱们查了几个案子,特意嘉奖。”
赵令询摇头:“寻常查案还惊动不了圣上,昨日收到圣上口谕,我便猜想和近日留行门的举动有关。于是我去了一趟镇抚司,结果王千户告知,周方展被圣上派了出去,已经多日未归。周方展留下口信,说他已经查到留行门的踪迹。”
沈青黛点头:“原来如此。”
赵令询看她愈发不安,笑道:“我只是让你有个准备,你不用太紧张。圣上待人宽和,你有话直说便是。何况,我也在,你放心。”
从西直门下车入宫城,抬眼望去殿宇重重,朱墙黄瓦,尽显天家威严。
沈青黛跟在赵令询身后,穿过几道宫门,走在长长的夹道上,两侧冰冷的高墙让她无端压抑。
不知走了多久,沈青黛累得弯着腰:“赵令询,还有多久啊?”
赵令询指着前面一处殿宇道:“前面就是御书房,很快就到了。若是累了,我扶你吧。”
说完,就上前搀扶着沈青黛。
一路上宫女太监纷纷侧目,沈青黛自觉有些不妥:“我还是自己走吧。”
赵令询也不再多言,缓缓行在前面,不时回头看她几眼。
到了御书房门口,一个宦官早早等在那里,看到赵令询,满脸堆笑地迎着他们到内殿等候。
等了片刻,只觉殿外一阵响动,两人忙起身。
皇帝身穿常服走了进来,沈青黛只略扫一眼,便觉有些亲切。
皇帝眉眼同赵令询实在有些相像,就是脸型圆润些,眉宇间温和了许多。
当今圣上继位已有二十余载。继位时,大宣已是国富民强,海晏河清。故圣上继续采取前朝休养生息政策,虽是守成,但这些年也是稳稳当当。
皇帝坐定,对着跪在地上的沈青黛道:“起来吧!”
沈青黛起身,站在一旁等着皇帝问话。
皇帝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竟然是这么清秀的少年。”
说完又看了看一旁的赵令询,见他们站在一起,风华正茂,英姿勃发。
皇帝叹道:“一见到你们,才知我是已经老了。人老了,不服老不行,许多事,还是要让你们少年人去闯一闯。”
赵令询道:“圣上春秋鼎盛,我们不过还是黄毛小儿,办事难免不太周全,仍需圣上提点。”
沈青黛虽不懂为官之道,可皇上的潜台词,她还是听出来了。
赵令询猜的不错,圣上大约是要派差事给到他们。
皇帝笑笑,朝着沈青黛道:“你这身量不大,能力倒是不小。朕听说,自你进入中亭司,破了几个案子以来,中亭司在民间地位大有恢复往昔盛名之势。以你的能力,做个小小司正,觉不觉得屈才了?”
沈青黛忙道:“圣上严重了。为官者,当上不负皇恩,下不负黎民。世子在中亭司尚不觉得委屈,何况微臣呢。”
皇帝颇为赞赏地点点头:“既不觉得屈才,那不知你怕不怕辛苦?”
沈青黛肃然垂手:“苟利国家,不辞辛劳,虽苦尤甘,维愿家国太平。”
皇帝目光深沉:“好一个家国太平。谌儿,你们听着,周方展已经查实,留行门意图拉拢腐蚀朝中大臣。他还查到,留行门很可能豢养私兵,图谋不轨。这些年留行门曾在两处有过明显的活动和痕迹,一处是登州,他已经暗中前往查探。另一处,则需要你们暗中察访。”
赵令询疑道:“不知是何处?”
皇帝缓缓道:“是一个你们熟悉的地方,古槐村附近。”
古槐村,沈青黛眸色徒然沉了下去,她一下便想到了孤山,还有孤山上散落的银子。
“古槐村的案子,朕看过卷宗。留行门的人第一次与你们打交道,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沈青黛毫无保留道:“圣上果然明察秋毫。古槐村狐仙的案子,起因便是孤山上散落的三百两银子。如今听圣上提到留行门曾在此盘桓,臣怀疑,留行门动手杀人或许于此有关。”
皇帝点头道:“你们尽管放手去查,只是,不要有太大压力。此事朕早已做了其他安排,你们若能查到些蛛丝马迹固然好,若是查不到,权当少年人磨炼一番。”
赵令询同沈青黛相视一望,齐声道:“定不负圣上所托。”
皇上看看外面的天色,向两人笑道:“令询,你许久未曾进宫,陪朕说说话了。沈爱卿也是第一次进宫,不如今日就留下用午膳吧。”
沈青黛抬头看了看赵令询,等着他回话。
赵令询道:“谢皇上赐宴。”
午膳安排在御书房附近的延华阁。
延华阁周遭花木扶疏,凌霄花、紫薇花开正盛,阁前假山正中引水而下,稍一靠近便渐生凉意。
宫人伺候皇帝落座,便陆续布菜。
不消片刻,满满一桌已经摆上。
因是夏日,多是一些清淡之菜,有炙烤羊排、芙蓉肉、鸭条溜海参、人参笋等。
待菜上齐,站在一边伺候的宫女走来,帮沈青黛盛了一碗清汤鸡圆。
皇帝同赵令询话起了家常,沈青黛在一旁也不敢太动筷子,只拿着勺子喝起了汤。
喝了几口,她忍不住皱眉,这汤也太咸了,看来宫里的御膳,也不过如此。
方吃几口,一个太监便从远处跑来,说是六皇子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哭闹个不停。
皇帝也顾不上其他,留下两人便急匆匆地离开。
待皇帝走远,沈青黛才松了一口气。
赵令询见状笑道:“憋了一天,饿坏了吧?现下无人,你不必拘着,好好尝尝。”
沈青黛猛灌几口茶:“这个汤,也太咸了吧。”
赵令询喝了一口道:“还可以啊,你的口味什么时候这么淡了?那你尝尝这个人参笋,清淡。”
沈青黛夹起一尝,菜的味道倒是不错,比汤好多了。
两人有说有笑,正吃着,又见一个太监跑了进来。
“世子爷,可算找到您了。太后娘娘听说您进了宫,特命奴才过来请您过去一趟。”
当今太后正是赵令询的亲奶奶,一众儿孙中,对赵令询宠爱尤甚。
赵令询想了想,对着沈青黛道:“我许久未曾向太后请安,这就过去一趟。不过,太后娘娘有午睡习惯,我不会耽搁太久。你在此等我,稍后咱们一起回去。”
沈青黛听他语气像哄小孩一样,不由觉得好笑:“你去吧,我不会乱跑的,就在这等着你。”
微风吹动楼内的帷幔,沉香幽浮,沈青黛声音不似以往那般粗哑,无端多了几分绵软。
赵令询心下一动,嘴角压着笑,转身离开。
空荡荡的楼阁内,只余沈青黛一人,她坐了片刻,愈发觉得无聊。
不知是不是汤太咸的缘故,她拼命喝了一壶茶水,仍觉不够,便央宫女又备了一壶。
两壶热茶下肚,沈青黛不觉有些内急。
她红着脸问一旁的宫女有没恭桶,宫女忍着笑道:“这里没有,旁边的畅春阁倒是有,我这就带你去。”
沈青黛千恩万谢,跟着她便到了畅春阁。
畅春阁乃是后宫嫔妃听曲之地,时值夏日,又是正午,此时并无有人来往,是以小宫女才带她来此处。
沈青黛跑进阁内,找到恭桶,方便之后顿觉神清气爽。
从楼内出来,原先领路的小宫女却不见了踪影,沈青黛叫了几声,并不见有人回应。
沈青黛担心她出事,便在附近寻了起来,才走到一处假山后,便觉脊背一硬。
是刀子。
沈青黛吓了一跳,很快恢复镇定:“你是何人,胆敢在皇宫行凶?”
那人冷笑一声:“少废话,跟我走,否则杀了你。”
沈青黛被迫走在前面,一直看不清那人的脸。
行了百余步,走到一处偏僻的宫殿前,那人猛地把她往里一推,转身关上了房门。
沈青黛迅速转身,伸手便去扯那人脸上的黑巾,想看看他究竟是谁,谁知那人反扣住沈青黛的手臂。
那人一边压住沈青黛的手臂,一边从袖中掏出一瓶药来。
“放心,这是迷药,要不了你的命,顶多让你昏迷一刻。”
那人说完,顺势把沈青黛扭了过来。
沈青黛双眼睁大,一股恐惧油然由脚底升起,蔓延全身。
又是他,当初害她跌入悬崖,孤风岭附近刺杀她的人。
很快,一股困意袭来,沈青黛缓缓倒了下去。
***
沈青黛是被哭喊声吵醒的。
一醒来,她便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多了个美貌的女人。
她下意识朝自己身上看去。
还好,衣衫还算完整,只是外衫被脱了去,若是再脱一件,自己便要暴露了。
“你是谁,你好大的狗胆,我要诛你九族?”女子见她醒来,哭喊道。
沈青黛翻身下床,刚披上衣服,连忙解释道:“你听我说,我方才中了迷香,我绝对没对你动手,咱们很可能是被人陷害了。为今之计,应当快……”
“啪”的一声,门被人从外面踢开。
“我的公主啊!”
一道尖利的声音从耳边划过,沈青黛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公主,您没事吧?皇后娘娘,不好了,公主出事了。”不知哪个宫女叫了一声。
公主愣了一下,母后也在。
沈青黛看了看同样懵懵的公主,两人还未弄清怎么回事,只见一群人哗啦啦地涌了进来。
为首的应是皇后娘娘,身侧跟着三个衣饰普通的妃嫔,一眼便可看出品阶不是很高。
沈青黛当即被抓了起来,理由是侵犯公主未遂。
她细细回想进宫以来的各个环节,很快明白过来,从她喝下那碗清汤鸡圆的时候,便落入了敌人的圈套。
好在这个时候,公主不算太糊涂,她穿好衣服,怒斥道:“都给本公主站到一边去,我们是被人陷害的。我是被人打晕后带到这里的,他是中了迷香扔进来的。”
皇后娘娘让人停住,轻声道:“嘉宁,你说的可是真的?”
嘉宁,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沈青黛突然想起,她听刘落香提到过,嘉宁公主似乎对哥哥有些情谊。
嘉宁公主道:“自然是真的,母后,我们真的没有什么。”
皇后温声安慰道:“嘉宁你放心,母后自会查清,不会让你平白丢了声誉。”
说完,她目光一寒,盯着沈青黛问道:“你是谁,为何在此?”
沈青黛只得据实以告。
皇后娘娘听完,眉头一皱:“你是跟着谌儿一同过来的?”
沈青黛听皇上提到过,谌儿,大约是赵令询的小名。
她慌忙点头。
皇后娘娘有些犹豫,既然是肃王世子带进宫来面圣的人,她也不好不查清便随意处置。
可是,今日众目睽睽之下,都看到公主同一个外男衣衫不整在一处。
到时,即便查清,公主的颜面与清誉也将不保。
思索良久,皇后娘娘还是吩咐道:“来人,去寻方才伺候用膳的宫女。”
公主已经穿好衣服,忐忑地站在一边。
方才尖叫的太监望着公主,心疼得几乎要哭出来。
沈青黛偷偷瞧了一眼,她明明吓得发抖,却又竭力保持镇静。
派去的人很快便回来了,方才伺候用膳的宫女被带了上来。
沈青黛这才松了一口气。
皇后问道:“方才他说,是你带着他来附近出恭,出来寻不到你,这才被人带到这里的。他说的,可都是真的?”
那宫女瑟缩了一下,低声道:“皇后娘娘明察,奴婢实在不知情。奴婢只伺候这位大人在延华阁用膳,皇上和世子先行离开后,奴婢一转身的功夫,这位大人便不见了。”
沈青黛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怪道那碗汤那么咸,原来是她。
若是这么说的话,她也是留行门的人,留行门的人竟已经渗透到皇宫之中。
皇后娘娘面色难看极了。
她很清楚,肃王世子带来的人,在宫内受皇帝召见,不可能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
可是这名宫女却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那就无人可以证明,这个沈青是不是行了不轨之事。
若此事传言出去,嘉宁的声誉全毁了,到时,还有谁敢娶她。
方才尖叫的太监上前道:“娘娘,老奴可以作证,公主就是被人打晕带走的。这个贱婢分明是胡言乱语,居心叵测,就应该乱棍打死。还有这个外臣,自己不当心,还连累公主清誉受损,也该一同处死。”
沈青黛心头一震,还能这样?
那太监喋喋不休:“今日这事,摆明了就是有人想陷害公主,我看在场的都逃脱不了嫌疑。”
他话音刚落,皇后娘娘就冷冷地扫过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