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荔轻笑一声没再理,迎着晚风就这么慢慢挪步走在夜色中。
默了会儿,秦睿达侧头看她:“怎么了?你心情也不好?今天不是看你玩的挺开心的吗?”
解荔耸耸肩,“是挺开心的,跟你一样,也是莫名其妙有些低落。”
秦睿达沉吟一声,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地开口:“跟男朋友吵架了?”
解荔白他一眼,“我可没男朋友。”
秦睿达有点不信,但是唇边的笑容扩大了些,“真的假的,你没有男朋友?”
“别逗了吧。”
这样的条件,就算没有男朋友,追求者恐怕也是一抓一大把。
“真的啊。”解荔道。
在秦睿达更浓的笑意下,她淡淡开口:“但是有老公了。”
“你别逗我了行吗姐,你才多大啊还老公。”这话秦睿达是彻底不信的,他笑了声,“不会是什么二次元的虚拟老公吧?那你能有好几个。”
解荔瞥他一眼:“骗你干嘛?”
秦睿达怔了怔,看着她淡淡的神色险些信了,正想玩笑她那老公怎么没陪她,就见解荔突然神色严肃:“你有没有感觉到地在晃?”
秦睿达有些懵:“什么晃?”
解荔没说话,她看到街角有两只肥硕的老鼠窜街而过。
大地晃的更厉害了些,这下,秦睿达也有点感觉了,“好像是有点晃。”
这句话之后,一阵强烈的震感来袭。
解荔和秦睿达身子不稳险些摔倒。
一声国粹,秦睿达拉着解荔的手腕往前面开阔的地方跑去,“地震!”
顷刻间,一些年老的建筑瞬间倒塌,碎石灰尘飞溅,无论是高楼大厦还是平房小屋都开始剧烈地晃动,街上的一些广告牌和灯柱都开始摇摇晃晃随时都可以砸下来。
解荔只觉她的听力仿佛丧失,头晕目眩地看着大地上的一切事物都在剧烈震颤,而她的双腿在凭本能奔跑。
到了开阔地面,秦睿达拉着解荔蹲下,两人蹲着互相依靠彼此的力量。
不知道多久过去,那股强烈的毁天灭地的震动感终于消失。
解荔喘着气,鼻尖尽是因为紧张而泌出的细密汗珠,她从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慢慢的,能听到些周围的声响。
秦睿达声音发紧,“好像结束了。”
解荔抬起头,黑夜里,秦睿达冲她勉强的扯扯唇角,带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意味,“咱俩不愧是龙的传人,在国外也能被这股神秘力量保护。”
听着他的话,解荔也牵强地露出一个笑,“是啊。”
真是劫后余生,还活着,还很巧地非要大半夜出来散步。
真是幸运啊。
两人都这么想。
可很快,他们便连这丝牵强的笑意都扯不出来了。
看着眼前坍塌为废墟的一幢幢房屋,看着逃到街上惊魂不定的人们,还有小孩的哭声和宠物狗的吠叫夹杂着。
这场灾难降临在深夜,正是人们熟睡的时刻,这一片片废墟之下掩埋的是一个个原本鲜活的生命。
解荔看着这如同末日降临一般的灾难现场,久久不能言语,劫后余生的庆幸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余下的只有人类面对灾难时发自内心地恐惧与不安。
一声虚弱的呻.吟夹杂着听不懂的语言传入解荔耳中,她最先回过神来,往声源处看去,只见一个男人被掉落的广告牌砸到下半身压着,他脸色灰败,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只尽力地发出些声音寻求周围人的注意。
即使解荔听不懂他嘴里碎碎念的语言是什么意思,可他痛苦的表情让人心惊,这一刻国籍不同语言障碍都不再是问题,她本能地迈开双腿朝那边过去,想提供些帮助。
秦睿达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一眼就知道了她的意图,他沉默着跟上。
所幸这不是大型广告牌,解荔和秦睿达合力艰难将它抬起,没了广告牌的压力,难民总算有了些喘息的机会,不过也不多。
碳钢制的广告牌,从高处砸下来是能要人命的。
解荔看着他被压的几乎变形的双腿,一时只觉脑袋嗡嗡的,下意识地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秦睿达对这种血腥画面见怪不怪,上前查看他的伤口。
解荔远远往酒店的方向看去,那些和她们一起跟团的国人或许还被压在废墟之下,可她却无能无力。
人类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就是如此的渺小、不堪一击。
*
京市,早上八点半。
江驰心不在焉地由助理为他整理着领带,他漫不经心地在手表池中选择一块戴上,他神色疲惫,“查一下摩洛哥那边最近状况如何。”
昨晚做了一夜的噩梦,很罕见地梦到了解荔。
她被困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浑身都是血,她一直哭一直哭,哭着说好痛。
即使在梦里,他的心都要碎了。
江驰想要去抱她,可是被重重障碍阻碍着,让他无法到达她身边,也不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半夜惊醒,一直睁眼到现在,解荔回复他的那条评论让他稍稍安定了些,可那股强烈的不安即使面向阳光也无法驱散。
助理心领神会,这一年多以来他已经熟练干起了这些事物。
江总比起集团的事,更关心那位所在地区的安全与否。
之前有一次,那位临时更改路线,旅游到的国家局势紧张,突然爆发了战争,通知江总时他的脸一瞬间发白地毫无血色。
也是那时候,助理对这位力量的强大再一次有了实感。
他只默默感叹,这要是在古代,他高低也是宫里的大太监。
直到确认到解荔提前一天离开了,江驰这边的施压搜寻才结束。
助理看一眼通知正想汇报没事,下一秒一个通知急促跳出来,他的面色瞬间严肃。
“江总,摩洛哥那边突发大地震,解小姐所在的地区似乎是受灾情况最严重的地区。”
江驰凌厉的眼神朝他斜过去。
助理硬着头皮转达了已知的灾情,“由于那边时间是凌晨,大多数人在睡梦中来不及逃到室外安全的地方。”
江驰瞬间只觉呼吸都困难起来,他的脸色猛然变得难看至极,细细看去,是难以掩饰地恐慌与害怕。
人祸尚且可以动用他的力量,可天灾又如何防得住。
想要昨晚的梦,想要她在梦中无助哭着喊痛的模样,想到甚至灾难发生前半小时她还在给他发评论,江驰一时难以自抑,声音颤抖着,“快,给我安排去摩洛哥的飞机。”
助理理性劝着,“江总,大震刚过,余震未消,现在过去太不安全了。”
“少那么多废话!立刻安排,救援物资和人手也立刻去安排!”江驰一刻也等不及了,他不敢想,不敢想多耽搁一秒会怎样,也不敢想解荔现在是什么状况。
她是不是也在睡梦中面对那样的地动山摇,害怕无助地被掩埋在一片废墟之下。
摩洛哥
空地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幸存群众,每个人的面色都灰败着,脸上沾染许多建筑坍塌后扬起的灰尘,一片灰头土脸中夹杂着小孩细弱的哭声、陌生国度的人们用着陌生的语言祈求着上帝保佑。
解荔和秦睿达同样的灰头土脸,比起那些呆坐着的人群,两人似乎没什么时间悲伤。
她们两个合力救下广告牌下的男性后,秦睿达又简单为他包扎,现在政府的各项救援措施还没到,人群中有居民自发站出来组织安抚灾民情绪,组织人也请求她们两个为当地受伤较为严重的居民进行简单的医治。
解荔在给秦睿达打下手。
由于她们所在地区是中心城区,所以政府救援并没有耽搁太久,在震后三小时便陆续到达救灾现场。
医护人员和医疗资源紧缺,秦睿达在组织人的推荐下也参与到救治灾民的队伍中。
他看向解荔,“一起去吧。”
她一个人在这里,让人不是很放心。
解荔摇摇头,“我去了是给你添乱。”
毕竟什么也不会,能做的也只有递递他要用的东西。
秦睿达扯出个笑,“我就缺个递东西给我的,没看医生做手术旁边都需要个助手帮忙递东西,跟她们语言有障碍,不方便沟通。”
解荔这才决定一起,无论如何在紧要关头帮不上忙是小事,她可不愿意拖后腿。
事实证明,秦睿达的决定是正确的,灾难突发,政府的许多救援措施都跟不上。
即使是解荔这种临时上阵的助理也忙的不可开交,每天除了吃饭休息,其余时间都在看护救治出来的灾民,更不用说秦睿达了。
解荔都担心他再次晕倒。
救援的第一天,解荔刚习惯各种各样的狰狞伤口,也对那些痛苦的呻.吟和求救习以为常。
直到看到一个重伤的灾民,更送到她们手上便断了气,跟随而来的他的家人们,哭的眼泪和灰尘混合在一起,在脸上留下一道道脏脏的泪痕。
她们哭着说解荔听不懂的语言,可即使听不懂,也能在那样崩溃的脸上窥探一二。
拜托了医生,请你救救他。
求上帝保佑。
没有他我要怎么活。
……
解荔一阵恍惚,看着她们和自己差异很大的面孔,听着她们不同的语言,她却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奶奶去世时,她也是这样,哭的涕泗横流,对医生说着无谓恳求却诚挚的话语,“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奶奶,我不能没有我奶奶…”
她以为,那是她最后一次直面生离死别,没想到眼睁睁看着别人面临这样的悲痛也很痛苦。
而救援的几天,她亲眼目睹太多这样的生离死别。
傍晚,解荔找了处空旷地方,席地而坐,迎面吹来的风卷起一阵尘土,她看着不远处的一座座废墟和还在救援的工作人员,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第一次她自己如此接近死亡。
那一晚如果没有看到江驰的朋友圈,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烦闷感,如果秦睿达没有喊她出去散步,她大概也会被掩埋在那一片尘土之下,绝望地连哭都不能哭,只能保存体力发出最微弱的声响,等待救援。
经历了这样的事,解荔不免会想,如果她死了怎么办?
如果她死了,好像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会因为她的离去而悲痛流泪的亲人了。
她想到一些朋友,人生在世,也交到了许多真心相待的朋友,知道她的死讯大抵是为她伤心的。
又想到暴富,一瞬间她觉得很愧疚,自作主张地收养了它,又不负责任地把它丢给江驰一年半,也不知道小狗有没有忘记她。
自然而然地,也想到了江驰,她法律意义上的丈夫。
解荔想起离开前几天,两个人去领证。
那天的江驰难得有几分局促,他起的很早,还叫了化妆师到家里来,将自己收拾的精神板正。
他穿上一件白衬衫,头发用蜡油抹地锃亮,脸上的表情也是罕见的柔和,通身的气质是父母最喜欢的体制内男友的感觉。
拍照时,摄影师说:“新郎不要紧张,笑容不要这么僵硬,往新娘这边靠一靠。”
拍完后,工作人员都在笑着祝她们新婚快乐,一个又一个全都在称赞,说是没见过颜值这么高的新婚夫妇。
选图时,摄影师调侃道:“看来还是新郎更紧张,新娘的表现完美,笑的也正好。”
江驰看着那张红底照,傻呵呵笑着将解荔拥入怀中,看起来随和极了。
解荔这才发现,他的手臂微微颤着。
红本本到手后,江驰坐在车上一直没发动车子,就愣愣地盯着手上的证件,鎏金字体的“结婚证”三个大字。
他低垂着眉,解荔看不清他的神色,不知道那时的他在想什么。
直到他抬头,已是眼眶微红,看着她声音轻颤:“解荔,我是真的很爱你。”
那时那刻,她是作何感受的,解荔已经记不清了,总觉得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可想想,不过也才一年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