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庆臣强忍住怒意,轻轻地拍了拍沈希的肩头,压低声说道:“别怕小希,父亲会想法子的。”
她破涕为笑,柔声说道:“好,我相信您,父亲。”
*
回门的事并不繁琐,甚至可以说过分的轻松。
沈希下午和族中的姐妹一道玩乐,然后又同沈宣一起泛舟,什么正经事也没干。
虽然事情还没有顺利解决,但和萧言、沈庆臣都说开后,她觉得心里好受了太多。
这种复杂事,还是得多些相助的人才成。
两年前她妄图靠一己之力挽回局面,结果被萧渡玄摆弄成什么样子了。
还是静观局势,蓄谋而动比较合适。
回门过后,沈希心情大好,但傍晚时分还是要往平王府中赶。
冯氏舍不得她,又留她在家中用了好些精致吃食,还令人将装好了几个食盒,放进他们的车驾中。
“平王府的吃食是不是不太好?”冯氏委婉地关切道,“你要不把家中的厨子也带去吧。”
她笑着说道:“我那前夫家里的吃食也极差,还什么钟鸣鼎食之家,他们府中厨子做的饭菜,我是一口也不愿多吃。”
沈希听出冯氏话里有话,旁敲侧击地问询平王府待她是否好。
但这真情实意的关怀还是让她心中十分触动。
“真的不用,母亲,都是因为您太牵挂我,才觉得我瘦了。”沈希笑着说道,“平王府的膳食很好,我现今都能吃两碗饭呢,母亲。”
饶是如此,冯氏还是将她一直送到了马车上才松开手。
马车驶出朱雀巷后,沈希才将车帘给放下。
她阖上眼眸,唇边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萧言心中陡地闪过一阵刺痛,她握住沈希的手,小心地向她靠近了些,温润的眉眼中尽是坚定:“小希,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他想让沈希高兴,想让她每天都能快乐。
这本来就是他的理想与愿望。
曾经沈希在燕地定亲的时候,他都没有改变过心意,如今沈希遭了难,他怎么敢背信弃义,眼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人掠夺?
沈希长睫轻颤,她睁开眼,含着笑意说道:“我相信你,夫君。”
她的心境渐渐平和下来,一直到进入明光殿的时候。
殿内的光线昏暗,即使没有熏香,也依然压抑,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沈希的掌心冷汗涔涔,萧渡玄不会是发现她今日做了什么吧?
可是这两次谈话都是在无人的暗处,她还专门确定过了的。
她有些惧怕,步子也越来越慢,甚至禁不住地想回头对侍从说,她今日不太舒服,能不能先回去?
但常鹤很快出内殿出来,接住了她。
“姑娘,今日陛下犯了头疾。”他神色凝重地说道,“您待会儿千万别惹他生气。”
御前侍候的人,一句话都值千金。
沈希惊出了一身冷汗,还好她没有立刻进去,要是直接撞上萧渡玄头疾发作,他能将她给弄坏也说不定。
萧渡玄少时多病,年寿难永。
现在别的病症都好多了,唯有头疾还会偶尔发作。
他喜欢熏香也有这么一个原因,因为那些熏香无一例外都有安神的效用。
沈希低声应道:“好,我知道了,多谢常中使。”
她在外间稍稍等了片刻才进去,擦肩而过时江院正又给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姑娘,我们就在外间,陛下若是有事,您直接唤我们就成。”
沈希心里的惧意更甚了。
萧渡玄哪里会有事?可能会有事的明明是她!
她身上穿着还是回门的那身衣裙,走起路时明珠摇晃,漫天的星河在裙摆间摇曳。
可现今沈希只觉得恐惧快要到了极点。
萧渡玄病症发作的时候对周围环境的要求是绝对的安静,近乎到了病态的地步,她不仅衣裙会响动,发间的簪钗更是极吵嚷。
她都想换一身衣裙再进去算了。
但常鹤又催道:“姑娘,您快进去吧,陛下要等急了。”
沈希颤抖了一下,心一横便提起裙摆走了进去。
内殿更加昏暗,只点了一盏小灯,晦暗的光芒像是暴风雨中的灯塔,微弱得都不能计数。
沈希战战兢兢地走到萧渡玄的身旁,低眸的时候才发觉他睡着了。
他俊美的面容有些苍白,带着少许的病气,时光仿佛从未在他的身上停驻过似的。
沈希恍惚了片刻,差些将他当做了那位病弱温润的太子。
那时候的萧渡玄也是这样。
他常常安静地阖着眸子,像睡美人似的养神,醒来以后也不做别的事,至多会翻翻书册,摆弄摆弄香料。
虽然贵为储君,却沉静高雅如月。
年轻的萧渡玄就是用那样的病体,撑起了整个东宫,也撑起了沈希的整片天。
他是她的第一个靠山,也曾是她的全世界。
沈希的视线有些模糊,她揉了揉眼睛,偏过头寻到架子上的博山炉。
炉内的香支在白日的时候应当是燃过的,但不知出于什么缘由,并没有再继续点下去。
都那么难受了还这样。到底在硬撑什么?
沈希轻轻地拈起几根香支,找到檀香以后轻轻地点燃。
袅袅的香烟很快浮动起来,虽然压抑,但的确会让人的心神变得沉静起来。
点好香以后,她回到了萧渡玄的身边。
他的神情淡漠,唇边没有笑意的时候,会显得有些冷,但压迫感也少了许多。
沈希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萧渡玄发病,她安静地望着他,就像小时候那般轻轻地垂下了眸子。
那时候她总是很紧张,每次入寺祈福都反复地求佛祖保佑他能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去道观的时候就寻道祖帮助。
沈希是真的害怕。
可后来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再也没有这样想过。
萧渡玄是要万万岁的人呢,她求来的百岁又什么意义?
许是回忆太纷乱,许是檀香太安神,沈希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萧渡玄苏醒后看到的第一个场景,就是沈希枕着自己的手臂,安静地趴在他的榻边。
曾经被他吓得逃跑的小动物,现在主动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闻嗅到那檀香的气息时,他的心神更是柔软到了极致。
他的小希,的确是很好很好的孩子。
萧渡玄轻轻起身,想将沈希抱到床上睡,但她睡得很浅,惺忪着睡眼就醒了过来。
她声音很小,软软地唤道:“夫君……”
萧渡玄神情微怔,眼里的柔情瞬时就冷了下来。
沈希这才发觉他认错了人,她惊惧地睁大眼眸,但下一瞬就被萧渡玄攥住腰身,按在了床榻上。
刹那之间,警铃大作。
第四十一章
暗室, 熏香,痛楚。
这些东西似乎总是被联系到一起。
帷帐之内,既晦暗又压抑, 沈希浑身颤抖, 她惧怕得厉害:“陛下……”
她带着哭腔说道:“别这样, 求您了。”
男人冰冷的指节抵在她的腿根,常年见不得光的莹白嫩肉从他的指缝间溢了出来。
柔膝被掌住, 腿心也被掰开。
沈希感觉她快要疯了, 她哭着扣住萧渡玄的腕骨,满脸都是泪水, 既可怜又无助。
近乎崩溃的情绪在瞬间就被唤醒了。
但在沈希真的哭出来时, 萧渡玄还是放开了她。
他俊美的面容隐匿在晦暗之中,下颌微扬,带着些冰冷的放纵感。
“我有时候也不明白你,”萧渡玄轻声说道, “及笄那年你都能做出那般放/荡的事,为什么现今反倒越加保守了?”
“不过就是一纸婚书而已,”他拍了拍沈希的脸颊, “我现在就可以让你们和离。”
萧渡玄的语调漫不经心。
他的言辞并没有讥讽的意味,但就是能让沈希在刹那间如坠冰窟。
那些柔软的情愫在此刻全都消逝得无影无踪。
会温柔保护她的太子殿下早就死了, 他死在冰冷的权力杀夺里, 死在偏执的晦涩恶欲里。
他已经死了很多年。
只有她还抓着过去不放, 妄图从萧渡玄的身上寻找他旧日的踪影。
沈希的眼眸滚烫,视线也愈加模糊。
她想她或许是哭了, 又或许并没有。
胸腔里空荡荡的, 就像是被人开了个大洞似的,疼得厉害, 有风在烈烈地往里面涌着。
沈希听见她启唇说道:“皇叔,那你碰我吧,像以前一样碰我吧。”
她的声音很冷静,甚至过分的冷静了,什么情绪也没有。
这是很自轻很荡媚的话,但由她来说竟是意外的合适。
毕竟,沈希的确是一个很无所顾忌的女郎。
她什么不耻的话都说的出来,什么下贱的事都做的出来。
萧渡玄却似是有些微怔。
于是沈希轻轻地坐起了身,她攀上他的脖颈,指节轻动,将腰间的细带给挑开,然后覆上萧渡玄的手背,带着他继续解衣。
裙裾上的明珠晃动,发出悦耳的声响,漫天的星河就这样缓缓地铺展开了。
“沈希。”萧渡玄的声音微冷。
他似是有些不怿,又似是在竭力地克制震怒的情绪。
但沈希只是抬起眼眸,轻声问道:“皇叔,你不想了吗?”
那双水眸纯洁无瑕,却满是病态的绮媚。
饶是深知这是他一手教养出来的,萧渡玄仍是在那个瞬间感觉到了震怒般的情绪。
他压着脾气说道:“我不想,小希。”
萧渡玄按住沈希的手腕,用外衣裹住她的身躯。
大片莹白的雪肤被深色的鹤氅遮掩,可还是有微弱的光芒倾泻,她弱得像是一只雀,不经摧折,不经触碰。
他将她打横抱起,声音冰冷地唤道:“江泓,进来。”
闻声候在外间的江院正脸色大变,常鹤亦是有些愕然,沈姑娘才进去多久,这是又怎么了?
*
那种状态太怪异了。
沈希清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满身都是冷汗,像是被扔进深水里浸泡过似的。
她伏在萧渡玄的肩头,单薄的后背上银针的痕迹隐约可见,像是羊脂美玉上的微瑕。
脑海中像是被刺进去了一根长簪,慢慢地搅动着,连脑仁都是疼的,像是宿醉似的。
片刻后记忆才渐渐地开始复苏。
都回忆起来后,自厌的情绪无法克制。
沈希连表面上的沉静神情都做不出,她恹恹地垂下眉眼,在白昼时生出的全部快乐都被黑暗的情绪给吞噬了。
陆仙芝当年用的药并不寻常。
一般的药物效力都不长久,能有个一两日都是顶天了,可陆仙芝用的药却极厉害。
沈希原本以为一夜过后,她的目的便可达成了。
却没想到那药跟跗骨之蛆似的,叫她怎么都无法摆脱,而且药力太强了,发作的时候她跟发/情的母兽都没什么区别。
那种可怕的瘾也是那个时候患上的。
她常常会在药效发作的时候,陷入更深的迷乱境地。
没有尊严,没有意识,脑子里就仅仅余下一个念头,并且为之什么都做的出来。
沈希都没有想到,过去这么久她竟然还会如此。
她更加厌恨陆仙芝了。
陆仙芝当初是真的想逼死那个姑娘,若不是她强将那果酒饮下去了,那个姑娘估计已经被彻底毁了。
萧渡玄揽住沈希的腰身,轻抚着她的后背。
见她醒了,他将杯盏喂到她的唇边,轻声说道:“渴不渴?喝些水吧。”
这是一句很简单的话语。
但沈希几乎是瞬时就体察到了痛苦,想要摆脱萧渡玄的欲/望强烈到不可思议。
他总是这样。一边强迫她做某事,一边还要摆出关切与问询的姿态。
更令沈希痛苦的是,她每每都是无法抵抗、无法拒绝的。
此时也是一样。
她还一句话都没有说,杯盏就已经抵到了她的唇边。
沈希扣住萧渡玄的腕骨,她到底是没能忍住,哑声说道:“我不渴,陛下。”
萧渡玄的指节微顿,他低下眼眸,轻声说道:“好,那就先不喝。”
驯化就是这样的,从来不须要什么严酷的摧折,自细小甚微的地方一点点地渗透便可。
等到被困在笼中的人发觉时,已经被天罗地网所倾覆,再难寻到脱身的可能,甚至连逃跑的念头都很有可能被消磨殆尽。
如果不是顾忌接下来的事,沈希甚至不想再和萧渡玄虚与委蛇。
她的确是厌倦了。
只要想到要和他同处一间居室,她就会觉得极其的痛苦。
萧渡玄搂着沈希的腰身,声音很轻地问道:“今日回门出了什么事吗?你好像不太高兴。”
“能不能同我说说?”他的神情柔和,“看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我今天很高兴。
我是见到你,才不高兴的。
沈希对上萧渡玄的视线,非常地想要同他这样说,心里的话涌出来的时候,她甚至忍不住翘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