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定要自由、要快乐的,如果没有这些,就是再光鲜亮丽的生活也没有任何价值。
她毕竟是要为自己而活的。
前朝废太子的事已经解决,萧渡玄难得有些良心,将这功劳放在了萧言的身上,其实这整件事对他来说都是无妄之灾。
所以和离的消息也可以渐渐传出去了。
他们之前便已经沟通过,就以“不和”作为和离的理由。
双方都是权贵,纵使有无数人好奇,也没什么人敢深究。
就连弟弟沈宣都被沈希给糊弄过去了,不过他本来也不太喜欢萧言。
知悉萧言安然无恙,平王也没什么事后,沈希曾经对平王府深切的愧疚,也总算是消退下去了。
恰好很快就是宰相李缘的寿辰,到时候京城内外有头脸的人物基本都会前去。
只要她和萧言不一起出席,和离的事便可彻底传出。
沈希着意将消息尽快传出是为了减少许多麻烦。
她很清楚萧渡玄的性子有多偏执,他绝不可能轻易放手,沈希也不知道他下一次再发疯是什么时候。
但至少她现下要活好。
而且她能让萧渡玄妥协一次,就一定能让他妥协第二次。
沈希阖上眼眸,她慢慢地走回到露台内,星光已经开始闪烁,夏夜还是这样的燥热。
她执着团扇,轻轻地搅着咬住吸杯的管,将果饮缓缓喝下。
*
同宰相李韶出身平凡,又是东宫官不一样。
宰相李缘出身陇西李氏,是真正的名门之后,又有无数的门生故吏,因此他的寿辰也格外盛大。
翌日一早,沈希便开始更衣洗漱。
自从沈宣在鸿胪寺任职以后,是越发喜欢给她买衣裙了。
他一月的俸禄就只有那么一点,连养活自己都不成,却将钱财都拿给沈希买新布制裙。
沈宣喜欢养花,审美与绣娘比都不相上下。
他令人制出来的衣裙也颇合沈希的喜好,所以今日去宰相李缘的寿宴,她干脆就穿了新裙。
布料是极名贵的织锦,但样式却很新颖。
浅金色的裙裾纹绣花鸟,不同种类的花样叠在一起,让她像是坠落凡间的春神,容光焕发,清丽柔美,连举手投足都透着仙意。
沈希原先在云中捉蝴蝶颇为受挫。
没有想到,穿上这身新裙后竟有粉蝶误以为裙裾的花是真花,止不住地往她身上飞。
这新裙给别的事也带来了许多方便。
先前便有人怀疑沈希和萧言婚变,一见他们两家全然没有接触,便知道事情是坐实了。
但眼下众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沈希的新裙上,竟是忘了问她和离的事。
今日来参加宴席的名门贵女数不胜数,可沈希的姿容依然能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给轻易夺去。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离了。
沈希的神情似是比之前要更加从容恣意,就好像不是在旁人的家中,而是在越国公府一般。
李二姑娘遥遥地看着沈希,一种莫名的嫉妒从心中生了出来。
她父亲可比沈庆臣要厉害多了。
如果她也一直被养在上京,如今她的气度定然能够超过沈希。
但沈希早已习惯潜藏在暗处的艳羡与嫉妒目光,纵是敌视的目光,她亦能够坦然地接下来,然后笑着看回去。
区区一个李二姑娘,沈希根本就不在意。
倒是眼前的李四姑娘,更令她想要再多看看。
这姑娘好俊男,先前便有许多人给她介绍夫婿,但她以对方生得丑为缘由,竟直接给拒绝了。
沈希听闻后,便觉得极是有意思。
在上京以美貌闻名的是梁国公府,他们家从上到下都是俊男靓女,连仆役都要生得出挑才成。
但其实如果真的比容色,没有哪家能比得过越国公府。
沈家的人虽然不多,却一个比一个容色出众。
沈希一边和李四姑娘柔声聊着,一边被她的话语给逗乐了,笑得极是欢畅。
当在众人随扈下的皇帝路过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少女的笑靥如花,灿烂娇艳若新绽放的花朵,明媚得叫人连一瞬的目光都移不开。
已经被压下来的思念,仅仅是一个刹那,就被全部点燃了。
宰相李缘不明所以,他顺着萧渡玄的目光望过去,还以为皇帝看向的是自己的女儿李二姑娘。
一向沉稳的他也禁不住地心头直跳。
今日皇帝亲临他的寿宴,还待了这般久,便已经令李缘极是讶异,没有想到皇帝似是对他的女儿还生情了。
不过一想到那日女儿冲撞了平王世子妃都没有受重罚,李缘便觉得一切早有苗头。
平王世子妃沈希是乐平公主身边的人,从前也深受萧渡玄的照拂。
连陆恪的女儿陆仙芝冲撞了她,都受到那般重罚。
他的女儿却没事,肯定不是因为他的面子,是有其他的原因在作祟。
李缘心中闪过一丝狂喜。
这些年来,他处处都胜得过陆恪,连当初科举时名次都比他靠前得多。
之所以一直被陆恪压着,便是因为缺少国舅这样一个身份,但往后可就未必了——
*
沈希觉察到有一道目光不对,但她回过头的时候,那群人便已经离开了。
越是盛大的宴席,就越是鱼龙混杂。
天知道李家有多少早已落魄的穷亲戚。
沈希垂下眸子,她微微敛了笑意,轻声说道:“李姑娘,我先去更一下衣。”
天太热了,哪怕是在阴凉处,她的里衣亦是有些汗湿。
在女客这边侍候的女使都十分伶俐,那女使一见沈希起身,就立刻迎了上来。
沈希在燕地待了多时,早都快受不了这样的燥热天。
如果不是今日要传出和离的消息,她甚至都不想出府。
进入休息的内室后,沈希的眼前还有些微微地发黑,她一手抵在额前,一手去摸杯盏,但还没有碰到,便有人将杯盏喂到了她的唇边。
沈希没有反应过来,本能地说了声“谢谢”。
饮下茶水后,她才发觉不对。
萧渡玄的身形高挑,即便是迎着光站着,也会带来深重的压迫感。
他有意地在收着气势,可沈希还是打心底就觉得害怕。
但萧渡玄并没有更多地靠近她、触碰她,他只是轻声说道:“身子好些了吗?”
他的目光过分的柔和了,让沈希有些不适应。
“差不多吧。”她低下头,轻声说道。
萧渡玄似是点了点头,低声说道:“脾胃还难受吗?”
沈希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她强作平静镇定地继续跟他言语,先前沈希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进行这样的对话。
更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问完话后萧渡玄竟是要准备离开。
但门被人从外间突然跌跌撞撞地给推开了。
沈希有些愣怔,她当即就将萧渡玄给按住了。
今日的宴席太大了,无论外面进来的是什么人,叫他们瞧见她跟萧渡玄共处一室,都会带来数不尽的麻烦。
萧渡玄像是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敢闯他的门。
但那似乎是一对野鸳鸯,没多时便有接吻和爱/抚的声音响了起来,沈希跨坐在萧渡玄的腿上,她抬手掩住萧渡玄的唇。
低眸的时候,沈希第一次在萧渡玄的眼里看到了少许的无措。
第六十二章
外间的两人似是极为的急切, 动静也越来越大。
隔着一盏屏风,声响是那般的清晰。
只可惜声音变了调,叫人听不出来到底是谁。
沈希屏住呼吸, 她不想表现出什么异常, 可心跳声还是有些加速。
许是怕她撑着手臂会累, 萧渡玄动作小心地揽住了她的腰身,他用的气力极轻, 仿佛是害怕将她给打碎了一般。
即使这样, 沈希的身躯还是颤了一下。
闷哼声亦低低地倾泻出来。
沈希身上最敏/感的地方就是腰身和耳垂,从前还稍微好些, 如今不过禁欲了几日, 便又恢复了惯常的不经触碰。
好在那两人极是沉迷,似是并没有听见。
萧渡玄眸色微暗,他阖上眼眸,深吸了一口气。
须臾, 他将沈希往怀里抱了些,轻声问道:“还是不舒服吗?”
萧渡玄的语气里含着太多的关切,拥抱也没有半分情/色的意味。
沈希离宫前那回被他摧折得太狠, 她想要强撑镇定,但仅是被萧渡玄揽住, 她便禁不住地感到恐惧, 身躯亦是下意识地往后缩。
心底是本能的害怕, 可过于合拍的身体已经开始泛起酥麻的痒意。
萧渡玄像是哄孩子一般说道:“别怕。”
他的手轻轻地抚过沈希的后背,玄色的眼眸里尽是小心翼翼的关怀。
沈希的记忆蓦地回到很久以前。
在被顾家的那个叔伯险些杀死后, 她有一段时间常常做噩梦。
那时候萧渡玄身体康健, 已经开始频繁插手朝堂了,按理来说不会再有闲工夫来照看她。
甚至他直接将那个男人处以极刑的行为, 就已经太超过了。
他是帝国的储君,是被万千人盯着的表率。
但萧渡玄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只是好好地护佑着沈希,然后将那些嘈杂的声音全都压下去。
萧渡玄平时是很忙碌的,但在那以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长乐殿做事。
没有人知晓,在东宫的僚属上前禀事时,屏风后端坐的太子其实是在很温柔地哄一个小女孩睡觉。
沈希的鼻头莫名地有些酸。
漫长的相处真的太可怕了。
萧渡玄明明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可只要一想到当年的温情,她的心底还是会生出触动。
他们早已不是寻常的男女,有一种类似亲情的东西将他们的心魂都紧紧地联系到了一起。
尽管这种关系,并非是十分健康的。
很明显,萧渡玄也能意识到这一点。
但他没有做更多,只是这样轻轻地抱着沈希,好让她不会太累。
外间是那样的旖旎激烈,可他们这两个关系最亲密、病态的人,却难得有了一次平静的相处。
萧渡玄向后微仰,然后换了个姿势抱住沈希。
她有些轻微的受惊,眸光也颤了颤。
方才在宴席上还那般明丽娇艳的姑娘,一在他的跟前就像是猫崽般。
萧渡玄的心中微滞。
他阖上眼眸,低声呢喃般地说道:“别怕,小希,我不会做什么的。”
外间的声响太大了,沈希恍惚了片刻,才听清萧渡玄在说什么,她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就垂下了眸子。
她的睫羽很长,轻轻地颤着。
仿佛是伸出小爪子挠到了萧渡玄的心里。
小孩子其实是愿意跟他好好说话的,之前他待她的方式错得太过,差些就要酿成大错。
这些年来沈希对外的姿态太强势了。
哪怕是算计他的时候,行事也太漂亮了。
所以即便是萧渡玄,偶尔也会忘记沈希是一个多么柔弱、对世界多么缺乏安全感的姑娘。
想到这里,萧渡玄真的很恨顾长风和萧言。
如果没有他们,他和沈希是绝对不会走到这个地步的。
哪怕沈希做再过分的事,在情绪下来以后,萧渡玄也永远只会疼惜她、原谅她。
可顾长风和萧言就像是往炉火中添进去的那把柴一样,会让那些潜藏的恶欲尽数点燃。
萧渡玄现今才清楚地明白,那情绪名为妒忌。
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帝王,也会有朝一日陷入这种病态的情绪里。
*
但再度提起顾长风时,萧渡玄的声音却很轻:“小希,之前的事对不起,是我骗了你,让你那般担忧。”
“我其实没有杀顾长风,”他抬起眼帘,看向沈希,“他的身子如今已经快好了,马上就能回京。”
她垂着眼眸,闻言倏然睁大了眼睛。
萧渡玄轻声说道:“我让人说是他受了刺杀,声名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的声音和柔,眼里也全是很柔软的情绪。
沈希太震惊了,无论是萧渡玄没有杀顾长风,还是萧渡玄告诉她这件事。
疑惑实在是太重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问出来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希很想改改这个毛病。
她总是会在情绪浓烈的时候,问出很蠢的话,然后在事后疯狂地后悔。
但萧渡玄只是轻轻地拥着她。
“因为我不想让你难过,”他鸦羽般的长睫颤了一下,“我害怕你真的再不肯原谅我。”
原谅是一个很奇怪的词,很难说清是上位者对下位者,还是下位者对上位者。
但至少在萧渡玄这里,原谅有着太多的掠夺意味。
他总是高高在上地去决定原谅或者不原谅沈希。
然后让她为了获得他的原谅拼尽一切,虽然她确实做了些不太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