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崩溃地说道:“你怎么不早点去死呢?”
她不住地想要往后瑟缩,眼泪也失控地往下落,声音早已哑得不成样子,却还是倔强地在反抗着:“我就知道你之前是装的。”
“你是畜生,是禽兽,”沈希的用词尖锐,“就算披了人皮,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萧渡玄的容色依然带着狠戾的冷静。
但他的心里已经快要被沈希给气疯了。
他那样做小伏低、低三下四,为她安排行宫之旅,膳食、乐曲都精心挑选,便连每次宴席她身边的人都仔细抉择,恨不得将她给捧到天上去。
然而沈希只觉得他是在掩饰。
萧渡玄总算是明白何为没有良心了,他一手养大的这个孩子,本就是个没有心的,所以他再怎样用心,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就算他将整颗心都搭上去,沈希照样只会弃之如履。
她哪里会缺爱?她是被爱纵得太过了。
萧渡玄没有停止摧折,沈希也没有停止抵抗。
直到翌日上午,皇帝出席的正式射猎开始后,她仍被困在他的身边。
两个人都撕破了伪饰,目光相撞时尽是冰冷的锋芒。
一个是矜贵端庄的贵女,一个是尊崇强势的帝王,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想得到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也没有人能够窥破那涌动的暗流。
直到那个刺客突然出现的时候。
当冰冷的利/箭刺过来时,萧渡玄下意识地想要护住沈希:“护驾!”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昨夜还连声说着“你怎么不早点去死”的姑娘,近乎是本能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利/箭是冲着萧渡玄的心脏来的。
现在它刺穿了沈希的胸膛。
那一刻,萧渡玄的脑海一片空白,小希不该盼着他去死才对吗?
第六十七章
沈希是一点都不想理会萧渡玄, 甚至连视线都不想跟他对上。
她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但他却偏执地胁迫她跟过来。
已经快要到七月,日光还是极为的炽热。
沈希的脸庞都被照得有些红, 她满心都是烦躁, 连天上的太阳都看不顺眼。
这个漫长的夏天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头?
沈希烦闷地想到, 好像从天气热起来以后,她的生活就再也没有好起来过。
她的目光飘忽, 随意地扫视着周围。
前几日人也没有这么多, 今日萧渡玄过来,整个朝野的权贵好像全都来了似的。
尽管谁在前、谁在后都有明确的讲究, 人还是太多了点。
平日里也没见他们这么爱骑射。
沈希心情很坏, 脑海里的思绪也很刻薄,少时她跟着叔父沈霜天学诗词,总能领悟不好古人的情绪,现今她算是明白何为失路之悲了。
她总是这样。
心情越糟, 就越爱胡思乱想。
萧渡玄眉心微蹙,似是投来了一道警告的视线,示意她不要分心。
沈希都觉得匪夷所思。
在床笫之间也就算了, 这都在外间了,萧渡玄还想要她的目光一直死死地凝在他身上吗?
他这个人的一些想法, 有时候病态的叫她都无法想象。
沈希心中躁郁, 她更加不想跟萧渡玄对上视线。
或许就是因为她的目光一直飘忽, 当那道冷厉的箭光亮起时,她一瞬间就紧紧地抓住了。
沈希的思绪一片空白。
她甚至没来得及去想为什么会有人在这时候弯弓拉弦, 身躯便下意识地挡在了萧渡玄的跟前。
她离得不是最近的, 但反应却是最快的。
利/箭瞬时就刺透了沈希的胸膛。
那一刻无数的尖叫声响了起来,带着最多恐慌的却是萧渡玄的那声“沈希”。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帝王, 在刹那之间方寸大乱。
他不顾这是在人前,一把就将沈希抱了起来。
萧渡玄是疯了吗?
他虽然教过她刺杀只有一次机会,但这个关头,他来顾着她做什么?
沈希的意识模糊,箭头淬了毒,她还没能感知到痛苦,就阖上了眼眸。
所以沈希没能看见在她长睫落下的那个瞬间,萧渡玄陡然血色尽失的面容。
他的眼底尽是嗜血的光芒,戾气和杀意深重到近乎可怖。
萧渡玄的声音沙哑至极:“涉事者,格杀勿论。”
无数披坚执锐的亲卫紧紧地围着人群中央的皇帝,医官也急急地奔了过来。
见事情败露,那刺客匆匆就要拔剑自刎,但暗处的护卫很快就将他给生擒住了,与此同时,整个玉华山都被戒严。
先前的欢闹气氛全都消退了下去。
弥漫在行宫周围的尽是冰冷严酷的杀气。
*
箭头上的毒是三种混杂在一起,受伤的人身份又如此特殊,就是太医院的诸位御医也不敢轻易解毒、试药。
每用一种,便要去问询萧渡玄一回。
但萧渡玄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沈希的身边。
他自幼多病,年寿难永,深谙药理。
只有在处理政务的时候,萧渡玄离开了片刻,他的眼底是冰冷的血红,尽管神色如常,但那气势却令五位宰相都感到骇然。
可朝臣都以为皇帝是为刺杀的事动怒。
唯有沈庆臣知道,萧渡玄到底是为了谁如此。
但他心中还是有气。
亲生女儿受了这样重的伤,他作为父亲却不能去探看,连向内侍问询的时候,都得到了否定的答复。
沈庆臣的眼里怀着怨恨,最终是没能控制住脾气。
“陛下,恕臣直言。”他风流的眉眼扭曲,“如果不是您,沈希根本不必遭这无妄之灾。”
萧渡玄轻声说道:“你说的是,沈卿。”
他抬起眼帘,眸光扫了沈庆臣一眼,便转过了身。
沈庆臣觉得他已经快要急到疯魔了,但看清萧渡玄眼底的那一瞬,他还是禁不住地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近乎病态的恶欲。
占有,控制,保护,诸种情绪全都杂糅到了一起,最终化作病态与偏执的爱意。
沈庆臣耳边阵阵嗡鸣,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将沈庆臣也赶走后,萧渡玄就没有令任何人再靠近过正殿。
沈希的指节修长白皙,攥紧的时候指骨会用力地绷着,青色的血管也会微微凸起。
然现下她的掌心一点温度也没有。
纵是萧渡玄怎样触碰抚摸,她也不会给他分毫的回应。
“小希,快醒醒,好吗?”他的容色仍是平静的,声音也没有颤意。
但萧渡玄的胸腔里却在汩汩地往外流血。
真的是很神奇。
明明受伤的是沈希,但现在胸腔里痛得快要无法吐息的人竟然会是他。
萧渡玄轻轻地分开沈希的指节,将手指嵌了进去。
他柔声说道:“不要跟我闹脾气了,你醒一醒,好不好?我什么都答应你。”
“什么都行,小希。”他不断地说道,“你想去哪里都行,江左,云中,燕地,哪里都可以……”
说着说着,视线就莫名地有些模糊。
当泪水落在沈希的手背上时,萧渡玄才发现有什么东西从眼里流了出来。
胸腔里是尖锐到麻木的刺痛。
沈希胸膛前的箭头早都被取出,但埋在萧渡玄心脏里的那根利/箭,却好像陷得更深了。
如果他没有强令沈希跟在他身边,她或许就不会中箭。
如果他当初没有那样的摧折沈希,她的身躯或许就能承受得住那毒。
在心头不断涌动的,是摧心剖肝般的痛楚。
然而一天一夜过去后,沈希还是没有苏醒过来。
*
梦里昏暗晦涩,光怪陆离,一会儿是东宫长乐殿,一会儿是太极宫明光殿,一会儿还能闪到燕地的沈府。
沈希在漫长的梦境中不断地沉浮着。
她觉得身躯像是被浸入了深海里,只能随着波浪起起伏伏。
混乱之中,唯有熏香的气息是明晰的,像是灯塔般无声地为她指引方向。
沈希抬起手,试图去抓那缕悠悠的暗香。
到底是兰香、檀香还是冷香?
她百思不得其解,心里的执念也越来越重,只是缕香而已,她是一定能够分辨清楚的。
但直到周围的环境变成一座陌生又熟悉的花苑,沈希还是没能想清楚。
这花苑的路很是繁琐,很容易被绕晕。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怎么都寻不到方向,越走就越觉得晕眩。
当在尽头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时,沈希近乎是本能地就扑到了他的怀里,眼泪也瞬时就掉下来了:“我、我迷路了……”
他生得极好,和柔宽容,眸光摇曳时,恍若有一泓月色在流淌。
就是眉间带着病气,像是年寿难永的人。
“别怕,小希,”少年轻声说道,“我在这里呢。”
沈希抬起泪眼,他们不该是第一次见面吗?他怎么知道她叫“小希”的?
但和他对上目光的瞬间,连日来的委屈和恐惧全都有了外流的方向,她“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少年的神色瞬时就有些慌乱。
他紧紧地抱住她,安抚地说道:“别哭,小希,是发生什么了吗?”
“我……我被人欺负了,”沈希哭着说道,“他对我特别不好,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好想你。”
她像个孩子般,哭得不成样子。
再没有什么理智能够压制住沈希的情绪。
她想哭,也只想哭。
那少年温柔地抱住她,低声呢喃般地说道:“别难过,小希,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沈希没有被他安慰到,她哭得更厉害了,声音也哑哑的:“我不要回去了,我能不能一直待在你身边?”
她疯狂地想要抓住少年的手。
“我一直在你身边,小希。”但他的身形还是离沈希越来越远,少年的眸里含着少许不舍和哀伤,最终却还是离开了她。
当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沈希倏然就从这个漫长的梦境里苏醒了。
她的眼里全是泪水,长睫轻轻地颤了一下,就有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滚落。
胸腔里像是被掏空了似的。
空荡荡的,全是痛楚。
当萧渡玄满是血丝的眼眸望过来时,沈希方才想起梦里她百般渴望留住的少年,其实就是眼前这位冷酷无情的帝王。
她其实早就想明白了。
萧渡玄从来都是那个样子。
他掌控欲极强,专断独行,不容忤逆,偏执阴狠是他性格中的底色。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什么改变。
不过是因为少年时缠绵病榻,许多事没法亲手去做,才显得有些柔情罢了,萧渡玄私底下沾染的血,从来都不少。
沈希所怀念的也不是少时的萧渡玄。
她所真正牵挂万千的是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被人从痛苦的绝境中救出,好好地带回家养起来。
就像是一只在风雨中流浪经久的猫崽子,突然有了一个家。
想清楚以后,沈希的心里突然全是酸涩的痛苦情绪,她的眸光颤抖,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御医们都吓坏了,匆匆地上前为她诊脉。
沈希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萧渡玄也陪在她身边三天三夜,后面几次下狠药的时候,都是他亲自试的药。
此刻见她苏醒,所有的疲惫好像全都消退了一般。
沈希伤到了肺腑,连发声都受到了影响,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气音,但她好像并不想说话,长睫总是低低地垂着。
萧渡玄竭力轻柔地拥住她,但手臂都在不断地颤抖。
他的沉静是叫人觉得恐惧的。
可此刻萧渡玄的眼底都是笑意,他搂住沈希,让她能够坐在他的腿上,软声说道:“别害怕,小希,你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她很没有精神,靠在他的肩头不久,便又昏昏地睡了过去。
但不管怎么说,沈希总算是醒过来了,萧渡玄也开始腾出手来,解决其他的事情。
*
刺客早就被关押了起来,已经被连着审了三日,连命都快要没了。
但萧渡玄下过死令,要留着这个人的命。
刺客是一个五品的武将,官位不算高,但也不算低,而且从未有过通敌、叛出的事迹。
他一口咬死,是因为亲人曾被灭族,方才会如此。
萧渡玄手上沾的血多得恐怖,从前做太子的时候,他私下行事就极狠戾。
以至于那人说出家族名字的时候,萧渡玄都没反应过来是哪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