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前一句就够了。温珩昱闲于置会,侧身准备离开。
“——等等。”
谢仃忽然开口。
而这条指令神奇地得到了执行,步履声停。
穿堂风拂过,窗扇并未遮帘。海风卷着暖意微醺的光涌入画室,掀起窗畔那几株紫色鸢尾,花瓣窸窣飘落在桌面。
画室环境的确很好,而她也没想到,在过去那段短暂相处的时间里,他会注意到自己喜欢在窗前养花。
谢仃拾起桌面那瓣花,指腹轻捻。
“……我前几天见过医生。”她顿了顿,语气辨不出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听说你在吃安眠药,为什么?”
其实原本是想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她仰起脸,却不偏不倚迎上男人垂落的目光,他眼底是浓墨重彩的暗色。
谢仃在这样深不见底的情绪里,几不可察地向后避了避。
温珩昱不再看她,淡声:“别找事。”
不说就不说。谢仃索性侧开脸,然而下一瞬,发梢间落了点水般的触感,稍纵即逝。
她疑惑抬眸,发现是自己发间方才也落了瓣花,而温珩昱拈过那瓣鸢尾,仿佛闲于再与她多言,抬步淡然离去。
……
莫名其妙。谢仃再次这样想。
连同自己心底荒唐的软意,也是莫名其妙。
第53章 53℃
陶恙来进行学术研究了。
他起初并不知道温珩昱何故离国, 也没多在意,直到听说了温见慕遭遇绑架,谢仃随后被当场“抓获”的邪门消息, 才反应过来时隔两年, 这是人被找到了。
至于找到人后的处理手段, 也十分简洁明了——温珩昱将谢仃软禁在了自己的私人岛屿。
……天高皇帝远, 陶恙难说自己应不应该报警,于是先去了一趟,决定观察一下两名当事人的精神状态。
从澳大利亚直飞岛屿很快, 就是流程过于繁琐,然而待他真正落地进入岛屿后, 他就开始对此行感到无比后悔。
谢仃开始了新一轮拆家行动,在去往别墅的途中, 陶恙听守卫讲述了谢仃翻窗、跳楼、纵火等逃跑计划,陶恙原本已经足够震惊,然而在听说温珩昱对此全然惯纵后,他简直叹为观止。
大意了, 他觉得自己不是来看戏的,而是来充当《再见爱人》特邀嘉宾。
虽然这两个人或许没爱过, 所谓的“稳定关系”也曾是骗局一场。
温珩昱今日在岛上, 陶恙过去时, 谢仃正从遍地狼籍的卧室中站着,神色无比不耐, 与温珩昱冷冷对峙。
“……”陶恙讪讪打招呼, “好久不见?”
谢仃这才注意到他存在, 难得从岛上遇见久违的熟悉面孔,她神情稍缓, 但依然没几分好气:“陶公子,麻烦劝劝你朋友,他看起来挺需要心理咨询。”
“彼此彼此。”温珩昱意兴索然,目光循过地面散乱的书卷,疏淡唤过佣人,“带她去楼上房间。”
谢仃也不想再跟他共处一室,不等人请,便径自错身经过,面色沉沉上了楼。
这两人的气氛太僵持,陶恙注视着谢仃离去的背影,问:“你这是关了她多久?”
温珩昱漠不为意:“不足一月。”
陶恙:“……”什么叫不足,这很短吗??
他现在能理解谢仃为什么这样生气了,换哪个正常人也挨不住这么关,如同被迫与世隔绝,谁能受得了。
“也不能就这么关着吧,你看她像是会妥协屈服的人吗?”陶恙忍不住道,“你这样我都怕她又要给你来一刀,你把人软禁起来是想做什么?”
佣人小心翼翼地开始整理卧室,动作轻微,唯恐打扰两位。温珩昱将门带上,言简意赅:“她说不想再杀我。”
陶恙心想这不是好事吗,你这副冰块脸又是几个意思?
“行,那现在你们就算相安无事。”他颔首,“所以最后那个问题呢,你想做什么?浪费彼此时间?”
谢仃不可能真会被困在这里一辈子,她还有使不完的本事,这样浅显的道理,他不信温珩昱不明白。
这问题毫无意义,温珩昱眉宇轻蹙,似有不耐:“我不知道。”
陶恙服了。
“你究竟想没想清楚?”他决定直接把矛盾挑明,“你非要把人留在自己身边,是想让她恨你还是爱你?”
形势早已转变。
不再是谢仃希望从他这里得到什么,而是他,希望她能给予自己什么。
是他不想结束这段关系。温珩昱迟来意识到这点,过于荒唐。
两人认识十余年,陶恙原本可以凭借温珩昱流露出的少部分神色,而推测出对方情绪,但后来谢仃出现了,这套方案被全然推翻,就连他都看不懂更多——比如现在,温珩昱的未置可否。
陶恙觉得荒唐,他居然萌生出一个近乎不可能的猜想。
他顿了顿,虽然目前局势不明,但姑且还是指条明路:“限制人身自由是违法的,也没这样培养感情的说法,你这……不还是不尊重她么。”
“放她走,然后呢。”温珩昱低哂一声,眼潭寒意浸深,“让她继续跑,再耗几个两年?”
她都愿意跟你耗了,你还有什么不满?陶恙简直没忍住腹诽,这两个人就不能开诚布公地谈谈?
“你不想结束这段关系。”他终于决定挑明,“你不想伤害她,但又离不开她。你真的觉得这样随她折腾,就算是妥协让步了?她该识相地接受?”
“——温珩昱,你真的有点傲慢。”
陶恙一刀见血地给予评判,蹙眉正色:“学学怎么爱人吧,先尊重她是个体,不是活在你档案室里的白纸黑字。”
爱很难,无形态且自由意志。这种东西不是能算计来的,更不是将人绑在身边就能培养好的。它是件俗事,会让人毫无道理地心头一软,或眼眶一酸,需要放下理智与自负,接受自己与对方平等的那部分。
这对温珩昱是件难事,无异于自尊重塑,而他选择的指引人也缺乏耐性,无法一蹴而就,便干脆回避。
“……你们两个。”陶恙很轻地叹息,“哪有这样爱人的。”
-
谢仃在房间看书。
随手从书架上拿的一本。没办法,岛上娱乐项目寥寥无几,她暂时需要冷静思绪,索性就这么耗时间。
她情绪整理得很快,刚才心浮气躁的烦闷已经尽数消失,也不在意陶恙与温珩昱会谈些什么,总归不会是让自己离开这里。
书已经翻读三分之一,她听到屋门打开的声响,随后是很轻的落锁声。
谢仃看也不看,这座岛屿唯一能与自己近身的只会是那人,她全然不关注,打算即使对方开口自己也不做理会。
然而温珩昱并未作声,只淡然从屋内座椅落座,沉静地阅览公文,仿佛并不在意与她做什么。
他总是如此。每次闲暇时间,当他们共处同一空间,他目的便仅有与她共处,而并非说什么做什么,他们只是安静地待在一起,如同仅此就已足够。
谢仃又开始烦。
这份烦闷不仅对温珩昱,还对自己。她看不进去书,径自从桌柜拈了支烟点燃,松懈倚在床沿。
烟气才飘散一点,她便听温珩昱淡声:“掐了。”
室内并未开窗通风,谢仃知道,但懒得做,也不予理会。
索性温珩昱涵养不错,不但没有再剥夺她仅有的消遣,还起身将窗扇敞开。
谢仃不道谢也不动作,懒然衔着烟,将手中书册合起:“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她太无聊了,也很烦,现在终于决定研究一下温珩昱。
“觉得现在这样,把我关起来,我们好像就又回到了在北城的时候。”她没有看他,语意倦懒,“你是在找那时的感觉吗?因为我现在不演了,也不想留在你身边。”
那些过于久远的事被提起,重新洗净尘埃,横亘在他们之间,逐渐变得鲜血淋漓。
“是因为发现得不到,所以决定用抢吗?”谢仃轻笑,“你真的觉得,我会让你得偿所愿?”
她稀松寻常地讲述这些,仿佛世上最无辜的受害人,将自己从这段关系中摘得干净,事不关己地抽烟闲谈。
温珩昱没来由感到一丝烦躁。
沉缓的步履声渐近,谢仃还未反应,指间香烟便被人取走。她抬眸,温珩昱却不曾看她,只神色疏淡地衔了烟,深过一口,随手碾熄。
他看起来也情绪不佳。谢仃静静望着,忽然开口。
“温珩昱。”她道,“我讨厌被关起来。”
他们日常的相处模式还算融洽,从未有过争执或其他,更多是谢仃闹腾,而温珩昱纵容,最终离开此地的事不了了之。
但一旦谈论的话题触及到核心问题,双方便原形毕露,针锋相对地僵持,难得一个对彼此都妥当的答案。
“我和你提起过,在我犯错后,我母亲很喜欢把我锁进房间。”谢仃收回视线,不带情绪地陈述,“她说这是因为爱我,希望我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要再忤逆她。”
“她爱我听话,爱我挨打挨骂时不还口,爱我对她心有亏欠,她爱的是这些。”她似乎有些累,按了按眉骨,“但我是个人,疼了想哭,被关起来会怕,被压抑管束的时候,想有自尊。”
错误的方式不该被延续下去。
“你呢,温珩昱。”谢仃逐字逐句,“你把我关起来,除你之外谁都别想见,又是因为什么?”
“——难道你也爱我,怕失去我?”
她近乎是以嘲讽的语气询问。
可温珩昱却在说什么。
“如果是呢。”他波澜不掀。
谢仃脑中那根弦倏然崩断了,她被这荒唐的答案气笑,蓦地将手中书册摔去一旁。
她起身攥紧温珩昱的衣襟,偏偏这人仍旧从容不迫,还颇为闲逸地虚扶她腰侧,以防她力道落空。谢仃更加烦躁,想也不想便将他按在床间,翻身跨坐而上。
“你跟我说什么?”她攥起他衣襟,简直啼笑皆非,“爱?就凭你……”
话未说完,手腕倏地落下一股力道,她猝不及防被扯近。温珩昱并未反制,仅是闲然端量她,不带更多情绪。
他自下而上地仰视着她,却仍旧气定神闲,语意疏懈:“我不可以吗?”
你凭什么可以?谢仃匪夷所思,想骂他少从这不懂装懂。
可温珩昱之后的语气,却让她无法开口。
“没有意义。”他低哂一声,眼潭深处困住她,“谢仃,不论我对你有什么,都不重要。”
“——你看不上这些,不是吗。”
语意噙了嘲弄,却不知是针对向谁。
谢仃仿佛被他言下陌生的情绪刺痛,她倏然起身远离,只觉得此情此景一切都相当荒唐,不该和温珩昱讨论这些。
“少在这装受害者。”她气得发笑,示意窗外的海天一线,“现在是你关着我,强迫我留在你身边,你懂什么叫尊重吗?”
情绪滚烫着翻涌,更荒诞的是横亘在他们之间,那个令人牙酸的字眼。谢仃烦躁自己居然有所在意,又不能跟温珩昱动手,只好抄起桌柜的水杯砸了泄愤。
玻璃被打碎,飞溅的碎片散落,她仿佛也听见自己心底早已坍塌的一角,正试图灾后重建,而那是她排斥的。
“不是你先找上我的吗?”谢仃气息不稳,逐字逐句地质问,“温珩昱,你最初不就是拿我消遣,到头来发现自己被玩了吗?从前没在我这吃够亏,现在呢,你还想跟我要什么?”
爱?就他?
自以为是又居高临下,手段强硬地将她束缚此地,理由居然会是这种东西?
可经历的一切都客观存在,点烟器、美式咖啡、生日礼物、画室窗边的花,以及更多琐碎的、无数被关注在意的瞬间,是她曾定义为被爱的错觉。
谢仃觉得自己也像快疯了,敏感、易怒、脆弱,随时处在崩塌边缘。她厌恶心底那份摇摇欲坠的情感,也排斥那个对他拿不起放不下的自己。
她没有看温珩昱,也懒得再自问是回避还是其他,手上似乎沾了什么东西,她迟缓地感知到异样,低头一看却是血。
刚才扶了一把桌柜,撑到了碎玻璃上。
仿佛痛觉失灵,谢仃只觉得累极,她摊开掌心,把嵌在内的碎渣拔出来,不以为意丢回桌面。
然而这个动作才进行一半,她手腕就倏然被人攥紧,强硬制止了她近乎自虐的行为。谢仃没有抬头,只听温珩昱的嗓音落在耳畔,徒然冷厉:“你发什么疯?”
谢仃好像终于感觉到疼。
……
温热的泪水落在指尖。
温珩昱微怔,下意识松开对她的桎梏。
谢仃默不作声收回手,背过身拒绝正面沟通,仿佛刚才那些脆弱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