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贾辉气哼哼地来找他,让他以后不要给他爸报吃饭的票子。因为他爸每次都是以带着姥姥“下馆子”为名请他那帮麻友吃饭,还总和其中一个女的还搞点小暧昧。
贾志刚当然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这种为老不尊的表现让孩子感到羞耻,甚至来找舅舅诉苦,也算很过分了。当时杨英明一笑而过,并没有停供。但是今天一看,果然有点越界。难怪母亲都躲到一边去了。
他没有和贾志刚打招呼,直接坐到母亲身边。母亲看到他,把脸别过去,还在生昨天的气。
他只好硬着头皮把自己的难处告诉了母亲,请母亲拿出一点钱,借给他周转一下。母亲坚定地回了一连串“没有”,此外什么话都没说。
没有要到钱,还被贾志刚拉着麻友们蹭了他一顿烤鸭大餐。贾志刚问他为什么不去上班,他说来附近谈个项目。
说话的时候,他偷偷瞄了眼母亲,母亲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失业了。
马红蕾从便利店里打了一份盒饭,回到车里吃。
房产中介一路小跑过来,一脸雀跃:“姐,我查了,房子没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挂上?”
中介说的没问题,就是房子没有经过任何抵押,产权清晰,随时可以上市交易,所有房产上市之前都会经过这道核实的程序。
“你等我消息。”马红蕾不动声色地说道,心里却爆炸了一样。
没抵押,也没买房,那幸福嘉园是怎么回事。马红蕾拨通杨英明的手机,没想到杨英明也要找她。
第19章 爆发(2)
马红蕾回到家,杨英明正在拆客厅里的纸箱子。沙发上堆满了印着女儿照片的T恤,小推车并排立在地上,几十张女儿的脸组成了一个待检阅的方阵。
她看着杨英明用尼龙绳把压扁的纸箱打包好,立在角落里,然后拿起吸尘器清理了纸屑和灰尘。客厅里依旧全是女儿的脸,但至少没有纸箱子垒起来的通天塔了。
看完杨英明的表演,马红蕾才冷淡地问他什么事。
“是这么回事。”杨英明装模做样地哼哈了两下,拖起了语调,“今天上午刑警队的领导打电话给我,谈起来文竹的案子,和我表示啊,他们下定决心,会一直查下去……”
“让我删视频?”马红蕾实在受不了,打断了丈夫的表演。
“啊?卢队说呢,如果你……”
“你没跟他说,你管不了我?”
杨英明停顿了几秒,说道:“咱们不是商量嘛。”
“谁跟你商量?”马红蕾质问道,“这事跟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文竹不也是我的女儿吗?怎么又绕起这个圈子了。”杨英明深呼吸了两口气,“我这么说吧,你发这个视频对警队影响很大。你对人家造成不好的影响,人家对你的案子呢?换位思考,凡事适可而止,敲打敲打就得了。”
“说完了吗?说完换我说了。”
“没说完!”杨英明转过身背对着马红蕾,“你发视频这事儿,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这五年你找过几次女儿?花了多少钱?我让你在车上贴个照片你都不贴。你嫌丢脸。现在我发视频,你还嫌丢脸,你那脸那么不值钱啊?说丢就丢。”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我的意见就是你的做法已经影响到了警察对文竹案子的态度。”
马红蕾哈哈笑了起来:“你还指望他们给你破案呢?别做梦了!那个姓耿的马上就要当领导了。这是什么情况你想明白了吗?人家彻底不管了!”
“怎么可能!卢队说了,这个案子他会亲自抓!”
“你他妈傻啊!”马红蕾忍不住爆了粗口,“你们院长副院长管设计吗?管项目吗?他说他管,你信啊!”
“反正我不同意!”杨英明叫了起来,“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好,你给我说清楚,什么恩什么义!”马红蕾盯着杨英明的后脑勺,强忍着把咖啡杯拍过去的冲动。
杨英明转过头,瞪着她:“四年前,有个骗子说知道文竹的下落,让你给他汇五百万。所有人劝你,好说歹说,你最后还是偷摸把房子抵押了,二百万转到人家账户里。这事儿你还记得吧?”
马红蕾不说话了。
“最后,是谁帮咱们把钱追回来的?是谁一分钱不少交到你手里的?不是人耿警官吗?”杨英明也激动起来,“是,那套房子就算不要了也饿不死人,我说的是耿警官对咱们的态度。这么多被诈骗的,有几个能这么快就追回来的?人家不使劲,可能吗?”
这件事戳到了马红蕾的软肋。当时她像疯魔了一样,谁的话也不听,就觉得只要房子卖了把钱给人家,女儿就能回来了。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是,没人有资格说她,尤其是杨英明。
“你要翻旧账是吧。”马红蕾冷冷地说道,“那就翻到底。当时要不是你私自决定不报警,耽误了营救,女儿可能早就回来了,林皓和他妈妈也不会死。”
这番话是平静地说出来的,但却像一座大山,压倒了杨英明的脊梁。
“女儿丢了以后,你,还有你妈是怎么做的,怎么想的,我全知道。你妈说过什么,该换人换人,找个年轻的,生的孩子也健康。”
“那说的是邻居家。”杨英明小声辩驳。
“哈!好,那就当说邻居家吧。那我问你,你和你妈这么配合着把我和你的夫妻共同财产偷走,这又是什么性质?”
“你在说什么!”杨英明马上急了,“什么叫偷!我们什么时候偷了!”
“别装了。”马红蕾平静地说道,“我查了,你妈那套房根本没抵押。所以你姐也没钱给贾辉买房。对吧。那幸福嘉园是怎么回事?”
没有抵押?杨英明惊呆了。难道姐姐和妈妈也在骗自己?他想解释,可话说出口又变成了那番陈词滥调的咆哮。
“我妈和我姐把我培养成材,我姐为了供我上大学,自己出去打工!我能从农村走出来,能有今天,就算tຊ给她们点钱,又怎么了?”
马红蕾这次不打算再忍了,立刻反驳道:“供孩子读书,这不是当父母的责任吗?他们不供你姐上学,不仅不自责,还把责任甩到你身上。最后变成了都是因为你,你姐才上不了大学。上不了大学,所以才当了一辈子家庭妇女。你姐这辈子活得不好都你的责任。所以你得知恩图报,一辈子都给他们当提款机,是这个意思吗?那你培养女儿也是这个意思吗?把她培养出来,再接着给你,还有你姐和你妈吸血?杨英明要真是这样的话,我真觉得女儿还不如不回来!”
“啪!”
杨英明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忽然觉得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啪!”
马红蕾也扇了杨英明一个耳光。
“离婚吧。”马红蕾冷冷地说道。
听到儿子要离婚的消息,杨母显得十分高兴。
“我就说早离早好,谁也别耽误谁。”杨母说道,“你回头找个年轻的,还能再生一个,她也是。人啊,不能没有孩子,要不到老了怎么办?我跟你说,有孩子的老人在养老院都不受气。人家打你之前得琢磨琢磨,这人家里有孩子。”
“那可不!”贾志刚接茬儿,“你就别说养老院了,家里保姆怎么着?没看新闻吗?有个保姆,为了多赚半个月工资,把雇家儿的老太太全都弄死了,弄死十好几个。”
“半个月工资?”杨母问道。
“没干够一个月,按一个月拿工资。”贾志刚拿手比了个一,“就为了多赚这半个月的工资,把人弄死了。你说这老人的命多不值钱!所以,每天专人陪您出去玩,好吃好喝伺候着,这是多大的福分,是不是!”
杨母白了他一眼,对杨英明说道:“那财产怎么办?这得按贡献分吧。”
“平分。”杨英明翻箱倒柜地找户口本。
“那不行!你比她多赚这么多钱,平分肯定不行。”
“姐。”杨英明拍了下柜子,“你把我的东西都找出来,户口本,房产证,我今天一块拿回去。我也快五十的人了,户口本都不在身边这算这么回事!”
“你别在这儿摔摔打打的啊,有能耐跟马红蕾撒去。”杨母斥道。
杨英兰赶紧过来劝住母亲,帮着杨英明一起找。
“姥姥。您就别火上浇油了!”贾辉忍不住喊道,“我舅和舅妈二十多年了,现在要离婚,你们不说拦着点,还在这儿看热闹。舅,你再好好想想,你和舅妈离了,还能不能找到一个像舅妈一样好的人了?”
“你舅妈哪儿好?”杨母瞪眼道。
“我舅妈哪儿都好!”贾辉也急了,“我舅妈支持我去国外留学,我都申请到奖学金了,你们不让我去。我舅妈说赶紧买房,说了多少次,你们嫌人烦,说人多管闲事。当时家里还有几十万,付个首付总是够了。可我爸非要去炒股,说什么三年翻一倍,五年翻两倍,结果现在还剩多少?”
“房子着什么急啊!”贾志刚讪笑,“你舅那么多房子,以后还能差了你的?”
“爸,您能不能正经点!”贾辉痛心疾首地喊道,“姥姥,妈,要不是你们天天管我舅要钱,我舅和舅妈也不至于闹这么大矛盾。现在他们要离婚了,你们不说劝劝,还煽风点火,你们不怕我舅以后恨你们吗?”
“怎么跟大人说话呢!”杨英兰呵斥儿子,然后转头对杨英明说道,“英明,姐劝你还是再想想,四五十岁的人了,这点儿事不值当的。你看这样,我明天去银行给你取钱去,你都给红蕾拿过去,这婚不离了,行不?”
“你敢!”杨母怒目圆睁,“你敢给他!”
“姐,不是我要跟她离,是她非要跟我离。”
“为啥非要跟你离啊?我去跟她说说。”杨英兰急着问道。
杨英明不想说自己扇了马红蕾一耳光,叹口气:“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反正离婚了我也不会亏待她。我觉得妈说得对,我别拖着人家了。她只要过得好,我怎么都行。”
“这就对了。”杨母满意地说道,“离婚有什么好怕的?以后让小辉给你养老送终。这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耿耕和李为走访完韩秀的闺蜜已经晚上六点了。仍然是除了悲伤一无所获。这样的工作他们还要继续做下去,直到找到线索,或者找完她的所有联系人。
李为问耿耕要不要回队部,耿耕让他先回家,自己要再回现场看看。这座山脚下新兴的城市小镇住满了年轻人,他们打发休息时间的方式很简单,要么在家里玩手机,要么坐在空中夜市的板凳上,一边吃烧烤一边玩手机。
广告牌上写着:空中夜市是开在楼顶的夜市。其实它在半山广场上,只不过广场和山下商住大厦的楼顶是平的,于是开发商在它们中间修了两条空中走廊。走廊最初的用途是行人直接坐电梯上下山,不必再走盘山路了。结果这个务实的设计孕育出了一个网红夜市。
耿耕被一群漂亮的女孩子挤在电梯里。他看着电梯里的摄像头,第一次来的时候,摄像头上贴了一张招嫖微信的二维码。现在二维码已经撕掉了,旁边还多了一条温馨提示:遮挡监控要承担法律责任。
耿耕和她们坐到顶层,她们刚下电梯就像撑伞一样纷纷伸开自拍杆,然后开始了探访空中夜市的直播。
夜市早已人头攒动,附近居民只是少数,大多数客人都是特意从全市甚至外地过来感受的。他们吃着和别处并无不同的烤鱿鱼,喝着精酿啤酒,站在护栏旁边拍两张自己和城市夜景的合影。
这并不无聊,因为他们带着爱人、家人和朋友来,开心地制造回忆,虽然烤鱿鱼和别处并无不同。
耿耕独自站在护栏旁,他帮助三拨游客拍摄了合影,也婉拒了他们帮自己拍照的好意。他不能说自己是个警察,前来查案,那样看起来就真成评论区里的笨蛋了。
他独自回来的任务是思考,被人打断可以帮他重启思路。因为他要思考的问题很虚无,那就是这个案子和五年前的绑架案有没有关系。
他只有一条线索:五年前,杨文竹的手机信号最后出现在这里。
第20章 爆发(3)
上午十点,舞台早早就搭好了,正中挂着三个巨大的金字:谢恩宴。金光下面,乐队正在卖力地表演着《喜刷刷》,台下围拢着来早了的宾客,卖力地为他们喝彩。
工人们忙着搭棚子,搭好一处,服务员就开始摆放桌椅碗筷。厨师们在场地东南架好了锅灶,正在一盆盆地搬运着食材。
这是一个找回女儿的家庭,为了还愿连办七天谢恩宴,这是第一天。今天的主角是帮他们找回女儿的大恩人马红蕾。
马红蕾依然穿着印有杨文竹照片的T恤,和实习女生一起来到会场。孩子父母立刻迎上来,对马红蕾像拜见菩萨一样敬重。
男主人指向主桌边一把披着金边的座位,说这是马老师的座位,等会儿他们要让孩子过来给她磕头谢恩,还要供奉长生牌位。
“孩子找回来了,你们高兴,能理解。”马红蕾面无表情地说道,“但是我孩子还没找回来呢,这个位子我就不坐了。”
“那您上台受我们全家一拜。”男主人说道。
“不用拜了。”马红蕾沉吟了片刻,“你们有心的话,就把之前承诺的捐款尽快落实了,帮帮那些还没找回孩子的父母。”
“那必须的!那必须的!”男主人立刻让妻子转账,“您还是坐一会儿,给我们一个感恩的机会。”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一大伙人热热闹闹地走进来了。家长过去迎接,马红蕾看了看手机,拉着女生往外走。
“您真不吃了?”女生问道。
“不吃了,你盯着点捐款的事。”马红蕾一边走一边说。
“今天这日子,说这个合适吗?”女生有些为难。
“就得趁着今天这日子,再过几天心气凉了,就更容易赖账了。”马红蕾越走越快。
“那您去哪儿啊?”
“离婚。”
女生停下脚步,目送着这个可敬又有些可怜的女人穿过马路,钻进了那辆令人注目的面包车。
杨英明在民政局复印证件,看到马红蕾的户口本只有孤零零的一页,不禁有些心酸。马红蕾父亲很早因公殉职,母亲在她结婚第二年去世。他也曾发誓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一辈子守在马红蕾身边。
马红蕾来了,还是那么……怎么说呢,令人侧目。杨英明认为这是两人之间最根本的分歧,他认为无论女儿还能不能回来,他们都要继续体面活下去;马红蕾则恰恰相反。
至于自己的原生家庭,他也不是没有想法。可他始终不觉得是个大问题。前些年他收入高的时候,投资了很多潜力区域的房产,赚的tຊ钱已经足够他们这辈子财务自由了,甚至文竹这辈子都够了。
相比之下,给姐姐和母亲的那点钱又算什么呢。想到这里,杨英明对马红蕾又寒心了。
“走吧。”马红蕾一边说一边往民政局走。
二十几年的人生,就这样了?杨英明一阵恍惚,跟上马红蕾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