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顺奎来到厨房,从冰箱里端出陈晓莲早上做好的饭菜——她现在每天要做七八个人的量,上锅加热,然后装了两份来到地下室。
杨英明家的地下室很大,足有十几平方米。警方撤走以后,赵顺奎花了两个通宵将这里改造成了一个密室,墙上、地上和天花板上都包了一层软垫,既能防止她们自伤,也有隔音效果。
两家地窖的通道也堵上了,虽然杨文竹和黎露不太可能从这里逃跑,但防患于未然,而且也可以阻隔蜈蚣之类的东西从下面钻过来。
他还焊上了一道铁栅栏,铁栅栏和地下室的铁门之间留着一米距离,这是为了防备她们碰到门。
赵顺奎在东厢房找到了杨文竹小时候用的零号画板,这个板子足够大,赵顺奎把它斜着立在天窗外面,上边挂着大蒜和蘑菇,用来掩盖装在窗户上的的新风换气扇。
这样一来,地下室就没有光线了,除了每天下午阳光穿过画板的裂缝,投在对面的墙壁上,形成了一道光的十字。地下室需要长期开灯,于是赵顺奎把原来的15W灯泡换成了名牌护眼灯。
赵顺奎在焊铁栅栏的时候特意做了一扇门和两个口,都用铁锁头锁着。
做门因为杨文竹和黎露每三天要上去洗个澡,由陈晓莲给她们洗。
赵顺奎为此用麻绳和皮革制作了手铐。陈晓莲每次先背着黎露上去,把她放进木桶里,双手铐在木桶上,然后给她洗头洗澡。洗完澡,赵顺奎负责把木桶里的水倒掉,换好水再换杨文竹洗。
其他时间,她们都呆在地下室里。
赵顺奎打开一侧的口,把两人的饭菜端进去,接着又打开另一侧的口,把夜壶拿出来。
整个过程中,两个女孩低头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等上面传来了锁门的声音,杨文竹才把食物端过来,放到黎露面前。在杨文竹的悉心照顾下,黎露虽然骨折未愈,但身体已经好很多了。
两人默默吃饭,吃了一半,黎露忽然把碗放下,幽幽地说道:“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什么事?”
“你为什么没和我们绑在一起?”
“因为他们要给我录视频,勒索我爸。”杨文竹拿出了早已编好的答案。
“是吗?”黎露斜眼瞧着杨文竹。
“要不呢?”杨文竹也放下了饭碗,“难道你觉得我和他们是一伙的?”
“你用林皓发誓。”黎露步步紧逼。
杨文竹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但她还是说道:“我以林皓的灵魂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可以继续吃饭了吗?”
“我只是……”黎露低下头。
“怎么了?”杨文竹往她身边挪了挪。
“害怕……”黎露哭了起来,“我爸妈会多着急啊!”
“别怕。”杨文竹搂住了黎露。之前在地窖里那段最痛苦的时间,她为了不让黎露肺部感染,只要清醒的时候都抱着黎露,让她上半身尽量坐直。所以现在黎露对她的拥抱感觉十分亲切和自然。
“我们一定能逃出去。”杨文竹摸着黎露的短发。
搬进这里的第一天,陈晓莲给她们洗了澡,还把她们的头发都剪短了。
“怎么逃?”
“小满。”
“小满?”黎露抬起头,看着杨文竹漂亮得有些英气的鼻梁和嘴唇。以前她不喜欢杨文竹,但是经历了这次劫难,她们成了生死之交。
尤其是杨文竹日以继夜地照顾她,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让她产生了深厚的安全感和依赖感。
“小满就住在我们头顶。”杨文竹说道,“我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然后呢?”黎露挪了挪身体,在她怀里找到了最舒适的姿势。
“只要我们能让她发现我们,她一定会救我们的。”杨文竹加重语气,“小满一定会救我们的。”
“那……”黎露忍住了质疑的冲动,“怎么让她发现我们?”
“制造声音。”
“可是咱们四周都是这玩意,怎么制造声音。”黎露拍了拍身下的垫子。
杨文竹放开黎露,端起饭盆,哄道:“先吃饭,吃完饭才告诉你。”
晚上九点,赵小满关上台灯准备睡觉。受伤之后,她的生物钟发生了彻底改变,每天很早睡觉。因为吃了安眠药以后,她总会做很梦幻很幸福的梦。
她甚至幻想,如果能像哆啦A梦一样有个造梦机器,永远呆在梦的国度里该多好。哪怕只是个牧羊女呢。她也有自己的家,有深爱自己的父母,更不会因为自己的厄运,让父母失去了他们人生中唯一的房子,以后只能永远四处飘零、无依无靠。
她胡思乱想着,即将进入梦境。忽然,暖气传来“当”的一声。
她没有理会,安眠药开始发挥效力。这时,好像又传来“当”的一声。
她本想起来看看,但是她不想再面对这个现实的世界了。因为现实世界里没有解题答案,梦境里也没有,但梦境里没有难题。
“当!”
赵小满沉沉睡去。
第23章 绝望(2)
赵顺奎坐在路边花坛上,摆弄着一小盒铅笔。这是画画专用的笔。画板和纸都已经买好了,这盒进口的铅笔是陈晓莲特意从美术馆街的商店订的货,今天刚到货。
他去取货的时候看到很多家长,有家长因为没有提前订扑了空,可能担心回家被孩子烦,还问他愿不愿意加价转让。
希望杨文竹能接受吧,他暗自想着。明天还要去一家动漫书店取一套网上很火的小说,这套书网上tຊ没得卖,私人书店才有,还要当面交易。
除了跳舞,黎露还喜欢看小说。她最喜欢这部小说,还是陈晓莲在给她洗澡时她随口说的。
旁边坐着一群和赵顺奎同样穿着反光马甲的男人。一个代驾员欠了赌债才兼职当代驾的,于是他们今晚聊天的主题就是赌博和赌球。
这条著名的酒吧街已经过了最热闹的时段,代驾员取代俊男靓女成为了街上的主角。赵顺奎是他们中的一员,他喜欢和两个分别来自山东和东北的男人聊天,他们都是为了陪孩子读书来这里打工的老实人。
赵顺奎已经接了两单,他争取再接两单,所以来酒吧街趴活。只有这里的代驾业务能持续到天亮。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第一次和杨英明来酒吧街。杨英明在一家CLUB里有贵宾卡,这种场合是用来招待甲方年轻人的,他们领导则是洗浴中心和夜总会的VIP。
赵顺奎记得CLUB里面黑洞洞的,啥也看不清,偶尔在闪光灯下露出的大长腿,让他联想到小时候看的《西游记》,唐僧被抓进白骨洞就是这样的情景。这让他有点害怕,总担心这次闪光中露出的美女会在下一次闪光中变成骷髅。
出来后他问杨英明这里有什么好玩。杨英明讲了一堆他听不懂的大道理,尤其最后两句话:“如果这里的啤酒卖十块钱一瓶,我连一分钟都不想呆。但是这里的啤酒卖八十块钱一瓶,所有人都得说我最爱这地方。”
赵顺奎抢了一单去中央别墅区的好活儿,这单至少得干出二百,跑完这单他就可以回家了。
就在这时,两个衣着时髦的女人款款走来,立刻吸引了代驾们的目光。他们窃窃私语,用眼神示意,很快大家都朝着她们看去。
酒吧街出现这样打扮的女人是很常见的事,她们走在街上被陌生男人搭讪甚至骚扰也是很常见的事。很快就有三个男人围了过去,动手动脚。
一个女人尖叫了一声,扇了男人一个嘴巴。男人瞬间急了,抓住女人的头发往下一拽,女人立刻摔到地上。
有一个稍微清醒的男人想要拦住他,被他推开,和另一个男人一起冲上去猛踢女人的身体。
赵顺奎看向周围的人,他们有的喊别打了,有的喊报警,但是更多的人是拿着手机在拍摄。
他忽然想起了赵小满。
赵小满被烧得满地打滚的时候是那么痛苦,是那么需要有人救助。但是没人帮她。他在网上看到了不止一个女儿被烧的视频,直到几秒后才有人过来帮她扑火。
在这几秒钟里,一个女孩被火焚烧。想想,连一滴热油溅到胳膊上都会起一个水泡,何况真正的烈火!而那些拍视频的人明明可以过去帮忙,但没人过去。
一股热辣的怒火冲上头顶,赵顺奎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一把将正在踢女人的男人推了个跟头,紧接着又一拳将另一个男人打翻。
原本还在劝同伴的男人见状立刻冲上来打赵顺奎。很快形势就逆转成了三打一,赵顺奎意识到这样下去会吃亏,于是仗着皮糙肉厚和头盔,背靠大树,浑身紧绷抵抗着他们的拳打脚踢。
山东男人首先嗷了一嗓子冲过去,东北男人紧随其后。其他代驾见状也纷纷冲了过来,解救了赵顺奎,把施暴的三个男人打翻在地。这时更多的人冲了上来,对已经倒在地上无力反抗的男人们拳打脚踢。
“血!”山东男人指着赵顺奎。
赵顺奎气喘吁吁地站起来,才发现右臂的绷带正在渗血。他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赶紧把斜挎包翻过来,从里面掏出铅笔盒子,左看右看,没有损坏,才松了口气。
“那俩女的呢?”有人高喊,“怎么还走了?连句谢谢都不说。”
“走了好。”赵顺奎喘着气说道。
此时此刻,他浑身酸痛,头脑发晕,右臂伤口传来剧烈的疼痛,但他的心情却豁然开朗,压在心上的负罪感好像稍稍消掉了一点。
因为伤口渗血,最后赵顺奎也没接那个大单,他搭乘夜班公交车,又骑半小时自行车回家了。
他把铅笔放到厨房,到卫生间洗澡,换了药和敷料。陈晓莲累了一天,他不想麻烦她了。
就像陈晓莲每天吃斋念佛,他也找到了减轻负罪感的方法,那就是做好事行善举,不必抵消他的罪过,功德回向给女儿就好。
他一身轻松地睡了过去,天不亮就自然醒了。陈晓莲上班之前把女儿住院的物品准备好,他今天又要送女儿去住院了。
等这次手术回来,最痛苦的日子就过去了。他坚信手术一定会顺利完成。
赵小满从昏睡中醒来,看到顾医生微笑的眼睛。
“手术非常成功。”医生高兴地说道,“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谢谢顾医生。”
“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孩。”顾医生说道,“你对自己的形象有没有什么想法?合理范围内我们可以研究。”
赵小满看着顾医生温和的目光,感激地问道:“真的可以吗?我有个最好的朋友,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我也想拥有像她一样的鼻子和嘴型。”
“这样啊。”顾医生想了想,“如果照着人家的样子整,不太礼貌。你有她的照片吗?我看一下。”
赵小满拿出手机,把杨文竹和自己的合照展示给顾医生。
顾医生看完之后摇了摇头:“你们的面部基础差异比较大,她很好看,但不适合你。其实你自己的底子就非常好,我还是按照你原有的样貌做基础吧。相信我,你一定会绽放出属于你自己的独特的美。”
顾医生走后,赵小满看着她和杨文竹的照片,反复回味着顾医生的话。
现在她的黑夜就要过去了,她要把所有的意念都用来为杨文竹和黎露祈祷,希望上天像保佑她一样保佑她们,让她们早日回来。她还要和杨文竹一起拍那种最美的写真集。
这一次赵小满恢复得非常快,在顾医生的鼓励下,她对未来的人生又恢复了憧憬。
父母为了给她治病卖掉了房子,那她就发奋学习,考上好大学,工作后再把房子挣回来。
几个月卧床静养让她的肌肉严重退化,站一会儿都腿软。于是她就站着看书复习,之前她学习成绩比杨文竹差远了,但是现在她充满了斗志。
然而,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她问过父母,父母都说没听到声音,也许是小动物在跑动,或者风吹的声音。但风怎么能吹到暖气响呢?她还发现父母经常往厨房跑,一去就是半天。
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她偶尔能看到父母拎着一大兜子食物走进厨房。妈妈告诉她那是因为文竹出事后,杨叔叔和马阿姨很伤心,不开火做饭,他们经常过去送吃的。
声音传来的第三个晚上,她终于害怕了。每一声“当”的声响都像敲在她的心脏上。如果不响了,她会更害怕,不知道下一声什么时候来。
她走到暖气旁边,“当”的一声,吓得她睡意全无。她披上外衣,走出卧室,客厅关着门,父母的房间也黑着灯。
她摸黑走出正房,来到厨房,按了下门把手,门居然上了锁。她想起之前听到过父母把钥匙扔到茶几玻璃上的声音,于是回到漆黑的客厅,找到了钥匙串。
她打开厨房门,按下电灯开关,厨房里除了全套高档橱柜和厨具,厨房中间摆了一个大木桶,看起来像是洗澡用的。
也许这是杨叔叔准备的,她没有多想,就在这时,她又听到当的一声。
这次她听真了,确实有响动。寒气从后腰直升到脖颈,她走到通往地下室的台阶,看到了一扇铁门。
铁门上有一个锁眼,她试了几把钥匙,终于拧开了锁。
她打开门,愣住了。
杨文竹和黎露扒着铁栅栏望着她,杨文竹手里拎着一根绳子,仔细看原来是一件内衣,内衣的尽头捆着一个圆形的东西。她仔细一看,是个金属发卡。声音就是用它发出来的。
“小满!”杨文竹念出她的名字,接着就嚎啕大哭起来,长期压抑的惊吓和委屈统统化成泪水喷涌而出。
赵小满冲过来,问她怎么回事。杨文竹只是哭,一边哭一边摇头。还能是怎么回事。赵小满急忙拿着钥匙开锁,钥匙串掉到地上好几次,但没有一把能插进锁头。
“不是这串。”杨文竹哭着说,“另一串,拴了红绳。”
赵小满想起进来的时候看到墙角有个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些物品。也许钥匙就在那里。
“等我!”赵小满甩下这句话,拖着疲软的双腿往回跑。
怎么是这样!她不敢想象,因为思绪每多延展一寸,她都可能气晕过去。她的父母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而且,林皓和他的母亲都死了。
难怪爸爸会替杨tຊ叔叔挡刀,难怪妈妈每天吃斋念经。她脚下一软,摔倒在台阶上,膝盖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
她强忍着疼痛爬上去,来到桌子旁边,桌上果然有两把拴着红绳的钥匙。
她转身看向正房,父母的房间里亮起了幽幽的灯光。
第24章 绝望(3)
赵小满抄起钥匙就要往回走,一瞥之间看到压在钥匙下面的一摞单据。她下意识拿起来,原来都是她做整形手术的治疗费票据。
她忽然明白了父母为什么要绑架杨文竹,都是为了她。
她接着想起在医院里的那些烧伤患者,有些也是和她一样的年轻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