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疯了似的抓着扶手、椅子腿或者门框，哀求父母给她手术。但她们的父母没钱或者不愿意花这么多钱，
只能硬生生把她们从医院带走，嘴里还得哭嚎着“你是个命苦的孩子，你就认命吧”。
每次看到这样的情景，她都忍不住哭，她只是认为那些人可怜，却从没想过她的父母为了给她整形卖掉了房子，甚至还去犯罪。
谁愿意去犯罪？谁愿意去绑架自己最好朋友的女儿？
谁愿意提心吊胆、背负着罪恶感活一辈子？
“都是为了我，为了我……”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喃喃低语。
她的父母为了替她改命，自己甘愿堕入地狱。那么，现在，她要下去把杨文竹和黎露放走，然后把她的父母送进监狱吗？
她感到一阵眩晕，手中薄薄的铁片却似有千斤重，她根本握不住。当啷一声，钥匙掉在地上。
她假装听不到地下室传来的呼喊声，像魂儿一样飘出了厨房。她走进客厅，看到父母卧室的门缝里透出了一条光。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
这一夜，暖气再也没有响过“当”的声音。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赵顺奎捂着脸，“是我糊涂，我以为你杨叔不打算再借我们钱了。”
赵小满用力咬住嘴唇，否则无数个“为什么”就会脱口而出。
今天早上父母主动来找她坦白，一夜之间，他们好像苍老了很多。
整件事和她这一夜想象得差不多，她相信父母绝不会故意害死林皓。
陈晓莲坐到赵小满身边，从兜里掏出两张银行卡，塞到赵小满手上。
“这是咱家所有的钱。我和你爸这就去自首。”
“自首？”赵小满终于开口。
“昨天晚上之前，你不知道这个事情，她们也没见到你。就算被警察抓到了，那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不知情，一切与你无关。”陈晓莲缓缓说道，“可是昨晚你看到她们了，她们也向你求助了，如果你不放了她们，我们也不去自首。万一哪天她们出去了，你知而不报，你就是我们的共犯。”
“你们是为了保护我才去自首？又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你们绑架是为了我，杨文竹骗她爸也是为了我，林皓的死也赖我！你们囚禁她们也是为了我，现在要去自首还是为了我！”赵小满咆哮起来，“所以我才是这一切的祸根。”
赵小满放声大哭，陈晓莲赶忙帮她擦眼泪：“别哭了，都是我们糊涂。医生说你现在不能流眼泪，会影响面部恢复。”
赵小满慢慢平静下来，思索着父母刚才交代的整个过程，问道：“之后全是杨文竹策划的？”
赵顺奎和陈晓莲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她说你们就干？你们本来不都打算收手了吗！”赵小满噎了口气，“你们怎么这么傻！我昨晚要是把她们放了呢？警察早就把你们抓走了！”
“如果你把她们放了，爸妈就认了。”陈晓莲说道。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赵小满喊道，“我亲手把你们送进监狱，我得有多难受！”
“小满，都怪爸爸没本事。我……我去认罪，不能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爸！”赵小满抬起双臂。
赵顺奎过来，蹲到赵小满和陈晓莲中间，忍不住哭了起来。赵小满紧紧搂着爸爸妈妈。
“我怎么能让你们进监狱！你们为了我才干出这样的事，你们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们不能分开！”
傍晚，赵小满来到地下室。杨文竹立刻扑上来，趴在栅栏上，手伸出来，不停地叫着小满。黎露坐在墙角，就像一个被丢掉的布娃娃。
看到杨文竹哀求的样子，赵小满低下了头。这可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啊。
“放你们走，我爸妈就要进监狱，我做不到。”赵小满说道，“不要说你们出去后会保密，不可能的。而且林皓死了，警察一定得问你们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到一个既能放走你们，也能保全我们的办法。”
赵小满背对着栅栏，无力地蹲下来，把自己攒成一小团。
“小满，你看着我。”杨文竹苦苦哀求道，“我妈见不到我会疯的。我们关在这里也会疯的。求求你放了我们吧。”
“我们一家也都快疯了！”赵小满大叫道，“都是你害的！”
“我？”
赵小满转过身，朝着杨文竹咆哮：“我爸妈已经决定放你们走了，是你非要让他们接着干！是你把大家害成这样的！”
杨文竹从来没想过，她冒着和父亲决裂的风险，害林皓意外死亡，让自己身陷囹圄去救的那个女孩，竟然说这一切都是她害的。
“赵小满！”杨文竹吼了起来，“你讲不讲良心！是你手术费不够，我不想让你一辈子当丑八怪，我才配合你爸妈！去骗我爸，去骗我家里的钱！你居然说我害了你？你讲不讲良心！”
赵小满不再和她说话，扭头跑了出去。
“小满！小满！你回来！”
杨文竹看到铁门缓缓关上，无力地坐倒在地。
地下室安静了下来，过了很久，黎露幽幽地问道：“她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杨文竹失魂落魄地问道。
“他们本来要放我们走了……”
杨文竹转头看向黎露，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想帮他们，可以啊。为什么要带上我们？”黎露继续问道，“为什么不能先把我们送回去，你们换个时间玩？”
“谁会想到林皓提前醒了！”杨文竹忍不住说道。
“所以是林皓的问题呗？”黎露木然地点点头，“我应该恨林皓，对吧。”
“我不是……”
“杨文竹，你这个贱货！”黎露把手边的小说扔到杨文竹身上，“你自己想死就死，你为什么要连累我们！你凭什么！”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害死了林皓你知道吗？你毁了我你知道吗？我好不容易考上舞蹈学院，你看我的腿，现在都没胳膊粗了！以后我能不能站起来都不知道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得罪你了吗！”
尖利的叫骂声在地下室里回荡，杨文竹彻底无言以对了。
“我早就觉得不对劲，我问你，你还骗我，还敢用林皓发誓！杨文竹，我真是看错你了。我诅咒你全家不得好死！”
“对不起，我不应该连累你们。”
杨文竹挪到黎露身边，黎露挥着手臂打她。杨文竹抓住黎露的手臂，把嘴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我们逃出去。”
黎露正在挣扎，听她这么说，慢慢停下来。
“你先养好伤，咱们想办法逃出去。”杨文竹说道。
“你说的容易！”黎露吼道。
“小点声！”杨文竹捂住黎露的嘴，在她耳边说道，“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更不该骗你，你相信我，我们一起逃出去。”
黎露还想反抗，杨文竹用力抱住她，说道：“别忘了这是我家，我知道怎么逃出去。你越早养好腿，咱们就能越早出去。你要是想一辈子困在这儿就继续闹。”
黎露慢慢安静下来。
杨文竹看着墙上的光之十字，赵小满刚才那番话在她脑海中横冲直撞。为了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混蛋，她骗了自己的父亲，害了自己和黎露，又害死了林皓，杨文竹，你到底干了什么！
赵小满跑回卧室，从窗口看向地下室的方向，接着把目光投向整个院子。这个房子是杨叔叔的，杨叔叔还给我拿钱治病。我们住着人家的房，花着人家的钱，还囚禁着人家的女儿。
她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我爸妈一辈子都是老实人，却犯下了恩将仇报的罪行，老天为什么要把我们逼到这个份上？
她坐在书桌前，拿起从医院带回来的镜子。镜子背面还夹着她和杨文竹的合照。她取出照片，在自己脸上写下了叛徒两个字。
我背叛了杨文竹，背叛了法律，背叛了自己的良心。她用笔在自己脸上画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整张脸被戳成了一个洞。
她翻过镜子，看着自己的脸。她的脸会一天一天好起来，可即便顾医生的医术再高超，她也不再是从前的赵小满了。她变成了一个绑匪，被永远囚禁在良心的牢笼里。tຊ
她放下镜子，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快点冷静下来。
哀悼结束了。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只能一路走下去。她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人，所以她必须先稳住自己，按部就班地治疗、复读、考大学，从而稳住父母，不让他们在警察面前露出马脚。
她也不希望杨文竹和黎露再受到更多的伤害，可是怎么做，她却茫然无知。
第25章 绝望（4）
陈晓莲给赵顺奎找到了那套去和人谈生意才穿的衣服，放在床上，然后把银行卡放回到装着户口本的收纳袋里，放进衣柜中间的抽屉里。
“咱们想得简单了。如果咱们真去自首，咱们留下的这点钱怎么够小满生活？”
陈晓莲轻轻一推，抽屉自己就慢慢关上了。她摸了摸衣柜的隔板，然后轻轻关上柜门，好像劲儿用大了会弄坏柜子。她非常喜欢杨英明家这套实木家具，两三天就要仔细擦一次。
“你说你瞎逞什么能？咱们麻烦已经够多了，你还招惹上林医生，还得去派出所解决问题。你说那里面全是警察，万一你说错一句话让人怀疑怎么办？” 陈晓莲说着又焦虑起来，“还有，这次就算你命大。万一你被捅坏了怎么办？小满怎么办？我一个人怎么应付下面那两个姑娘？”
“我知道。”赵顺奎不厌其烦地解释道，“可是如果当时捅的是杨英明，两人结了仇，杨英明不一定会放过林医生。也许林医生就会被判刑，那咱们的罪过就更大了。再说林医生老婆孩子都是因为咱们死的，让他捅一刀出口气也算赎罪了。”
陈晓莲叹了口气，这些话她听了无数次，她也知道就是这么回事。但是过不了多久她就又会难受，好像永远有一块棉花堵在心里，吸收的血越多就越沉重。可是每次挤干了，它还会继续吸血。
“你也要拿好火候，要是让人看出来了，咱们可就是好心没好报了。”陈晓莲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出了卧室，很快客厅里传来了诵经的音乐。
午后时分，赵顺奎拿着伤情鉴定书赶到派出所门口，杨英明已经在这里等候了。
赵顺奎看了看周围，问道：“林医生来了吗？”
“谁知道来没来？”一提林启峰，杨英明瞬间黑脸，“反正还有十分钟，到点不来我直接进去找民警，让他们按抓逃处理。”
“老杨，你消消气，咱们先进去。”
两人一走进派出所就看到了林启峰。他脸色发黑，面无表情地坐在派出所等候区的椅子上。周围人来人往，而他纹丝不动，就像一根干枯的木头杵在那里。
杨英明大步流星朝林启峰冲过去。林启峰见到他也立刻防备地站起来，眼中迸发出愤怒的火光。
果然，两人一接触就爆发了肢体冲突，杨英明先是拽住林启峰的胳膊，让他给赵顺奎道歉。林启峰反手将杨英明推开，差点将他推倒。
赵顺奎急忙赶过来，挡在两人中间。
“你把人捅伤了，不道歉还耍横！”杨英明怒道，“老赵，等会和民警说，不接受调解，就让他去蹲监狱！”
“我就是蹲监狱也不会放过你！”林启峰瞪着杨英明，“这笔血债你迟早得还。”
“林医生。”赵顺奎急忙劝解道，“你和老杨都是受害者，你们就不要相互伤害了！”
“你是不是疯了！你儿子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杨英明隔着赵顺奎指向林启峰，“你有本事找绑匪报仇！我女儿也被绑架了，你凭什么把火撒到我身上！我的火往谁身上撒！”
“和你有什么关系？”林启峰质问道，“绑匪为什么只给你打电话，不给我们打电话？因为绑匪就是冲你来的，是你仇家，林皓和黎露都是受你牵连才被绑架的！”
赵顺奎如芒在背，感觉这句话就是在说自己。
“你血口喷人！”杨英明指着林启峰的鼻子吼道，“我已经完全配合警察了！我甚至把商业机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告诉他们了，我得罪了多少人，你还要我怎么样？”
“那你接到勒索电话为什么不报警？”林启峰盯着杨英明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你没做亏心事，你为什么不敢报警！”
“我有什么敢不敢的！”杨英明吼道，“我是想赶紧交赎金，赶紧把孩子接回来。”
“三家孩子被绑架了，你有什么权利自己就做决定！”
“闭嘴吧你！”杨英明用力挥了下手，“就算我报警，如果结果还是这样，你肯定也会指着我的鼻子骂，为什么当时不去交赎金！你根本不在乎我干什么，你只需要一个撒气筒。你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怂包！”
“你再说！”林启峰终于忍不住，伸手抓向杨英明的领子。
“我说错了吗？你有本事就去找绑匪，你跟我们耍什么横！还拿刀捅人，你根本不配当医生！”杨英明也伸手抓住林启峰的衬衣。
两人扭打在一起，这时赵顺奎冲进来用双臂隔开两人。
“别打了！这是派出所！”赵顺奎急道。
此时两人都已经红了眼，在拼命拉扯，根本听不进去。赵顺奎也只好一直用力往外推，保持两人的距离。
他忽然感到手臂一阵剧痛。他再也无力支撑，暴吼一声：“都是我的错！都赖我！”
两人同时停止了动作，他们这才发现赵顺奎手臂的纱布上浸出了一大块血迹。
伤口迸裂的疼痛一阵阵冲击着赵树奎的大脑，但他心中却生出一丝快意。
因为他恨自己。
他跌坐在椅子上，垂着头，双手插在头发里，闭着眼睛说道：“都是我的错，都赖我。就不应该让孩子们来我们家。他们是从我们家走后才出了意外，我们一家都很难受。出事到现在，我们没睡过一个好觉。我们不敢和小满说，前天晚上被她知道，昨天哭闹了一整天。她埋怨我们，我们又能怎么办呢？林医生，如果那天不是我，老杨就没命了。我每次想都后怕。一步错步步错，有一个能中途悔过的机会多不容易！你们千万不要像我这样后悔都来不及啊！”
“你有什么后悔的？”
前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赵顺奎瞬间汗毛倒竖，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抬起头，发现耿耕正盯着他看。他感觉对方的目光就像高温激光，穿透皮肉，灼烧着他的灵魂。他不能露出一丝马脚，绝不能再让耿耕怀疑他，因为他已经没法再应付一次上门搜查了。
“你们聊什么呢？你有什么后悔的？”耿耕又问了一次。
“是啊，我后悔死了。”赵顺奎赶紧解释，“那天孩子们来我们家玩，我应该亲自把他们送回去。都怪我们当时心里只想着小满，没考虑到孩子们，所以才出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