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羡慕别人了，赛道不一样。你要相信自己也能做出成绩。”马红蕾说道。
她也知道这只是安慰。她想起几年前贾辉因为前途问题和家里发生了冲突。她本来是支持贾辉出去闯荡的，可是杨英明却说她是外人，不要掺和别人的家务事。最终孤立无援的贾辉只能妥协。
像这样的孩子太多了，他们因为父母的错误而偏离了原本可以很精彩很光辉的人生轨道。如果杨文竹没有被绑架，她现在会怎么样呢？她就一定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所以，该是谁的选择，谁自己去决定。不要干涉别人的命运，哪怕是夫妻或者父母和子女。作为至亲，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对方选择错误了之后，给对方一条后路，一个港湾。
马红蕾走到天桥中间，扶着围栏，看向伸向远方的路灯。
她终于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如果你真想做出一番事业，那你就要认真考虑要不要换个工作。反正你现在的工作，我不看好。”
贾辉站在马红蕾身后，看着她被风吹起的凌乱干枯的红头发，白色发根已经藏不住了。
“其实你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只是没人说出来而已。”马红蕾看着远处，“还有就是，青蛙其实不会被温水煮死，但人真的会被环境驯化。道理你都懂，就看你自己的决心了。”
“谢谢舅妈。”贾辉低下头。
多少个夜晚，马红蕾都站在天桥上凝望着黑夜。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天桥的风景吸引。她现在明白了，这些路灯最终都会通往一扇扇亮起灯光的窗户，每个人也最终会在万家灯火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方乐土。
就在这时，桥板传来震颤。马红蕾转过身，看到一个男人朝着他们跑过来。
“你有完没完！”马红蕾挑起眉毛，喊道。
“马红蕾！”耿耕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忽然从腰间掏出手枪。
“啊！”马红蕾和贾辉同时惊叫一声。
“马红蕾，我现在以杀害tຊ韩秀的罪名逮捕你。”耿耕掏出一张纸，“这是逮捕令。”
贾辉看到耿耕举着黑洞洞的枪口，挡在马红蕾身前，喊道：“你是不是搞错了！”
“小伙子，你往边上站。”耿耕枪口指着地面，“马红蕾，现在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不要反抗，有什么话咱们回去说。你现在举起双手，走过来。”
“我靠！”马红蕾实在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一把推开贾辉，朝耿耕快步走过去。
“我真是服了你了！就你这个脑子你就别干警察了行吗！警犬都比你聪明！”马红蕾一边咆哮一边冲到耿耕面前，伸出双手，“铐吧！”
耿耕伸出手，但他没有把马红蕾铐住，而是拽着她站到自己身侧。
“贾辉！”耿耕继续喊道，“我以杀害韩秀的罪名，以及两次企图伤害马红蕾的罪名逮捕你！”
“你说什么！”马红蕾在耿耕耳边喊道。
耿耕抬起枪口对准贾辉，朝着马红蕾说道：“别喊了，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被他推下去了！”
“你胡说什么！”贾辉急道，“我怎么可能杀人！”
“在医院楼梯间尾随你舅妈的是你，骑车撞你舅妈的是你，杀了韩秀的是你。”耿耕喊道，“买条新披巾塞到你舅妈车里栽赃嫁祸的还是你！小伙子长得人模狗样，看不出来你真是坏冒烟了！”
“你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贾辉挥舞着双臂。
“你爱他妈听得懂听不懂。”耿耕说道，“马红蕾，你听好。杨文竹失踪若干年后就会判定为死亡，你们没有子女，遗产第一顺位继承人就是你婆婆。如果那时候你婆婆也不在了，就轮到第二顺位继承人，就是他们一家。韩秀为什么会被杀，因为这小子以为她怀了杨英明的孩子。”
说到这里，耿耕看向马红蕾：“还有你。因为你怀孕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他才会对你下手。我刚才问了杨英明，你家现在的资产他一辈子也赚不到。”
“贾辉，这些年你一直把自己当成继承人，忽然之间什么都没了不好受吧。所以你就开始对你舅妈产生了歹念。而且你已经杀了一个人，如果现在放弃那就都白干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对不对？你杀了韩秀没有被怀疑，又有了侥幸心理壮胆。所有因素全凑齐了，你就开始对你舅妈下手了！”
“你胡说！”贾辉脸色煞白，“舅妈，你别听他胡说！”
“胡说？别着急，咱们有的是时间说！ ”耿耕挥着手里的纸，“我手里是你的逮捕令，你是自己过来看，还是我给你送过去？”
贾辉看着耿耕，忽然转身狂奔。
“红蕾！贾辉！”
贾辉猛地停下脚步。他看到舅舅、外婆和父母从远处跑过来。他们身边跟着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警察肩膀上的警灯晃得他头晕目眩。
一行人冲到距离贾辉大约十米的地方，警察把杨家人拦下来。
杨英明跳着脚骂道：“贾辉！真的是你吗！你简直是个畜生啊！”
杨英兰立刻瘫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我的儿啊！你怎么造下这么大的孽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贾志刚则在旁边急得跺脚：“你说你这孩子，你说你随谁！”
“够了！”贾辉大吼一声。
所有人停了下来。贾辉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着。
“畜生！畜生！”杨英明声嘶力竭，就要把肺呕出来了。
“我不是畜生！”贾辉对着杨英明吼道，忽然几步爬上了桥边的栏杆。
众人围了上去，但是贾辉立刻把半边身子伸出去，耿耕赶忙指挥把杨家人推到了七八米以外的地方。
“舅，你说我是畜生，那我就是呗。可我这个畜生是怎么被养大的？”贾辉扒着护栏摇晃，好像在兜风一样。
“你怎么被养大的！别人我不管，但是我，对你，问心无愧！”杨英明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道，“你这么对你舅妈，就该天打雷劈！”
“你问心无愧？好！你给我买三千块钱的iPad，你给小妹买一万三千多块钱的iPadpro，我连人家个零头都算不上。你买也就买了，谁叫她是你亲闺女。可你为什么非得在聚会的时候拿出来，你还把两个放在一起，这个给我，那个给小妹。你知不知道，小妹看着我俩的不一样，那个眼神是什么样的？”
杨英明忍无可忍，吼道：“你从小到大，我给你买了这么多东西，你就记着这个了？你真是个白眼狼啊！你还问我为什么买不一样的？她是学画画的，她当然要用pro了。你就拿它玩个游戏，你用什么pro？”
“看，这就是你对我的看法：不学无术，不务正业，只知道玩游戏。”
“我说错了吗？那你从小到大，除了学习还凑合，你有什么特长！你除了玩游戏还会什么！”杨英明质问道。
“我是没什么特长！学特长不得花钱吗！你问他们给我花钱吗！”贾辉红着眼吼道，“你问问我爸，问问我妈！你问问他们给我花一毛钱了吗！我想学小提琴，我爸说学小提琴歪脖。我想学吹笛子，他说吹笛子对眼。我说我想学弹钢琴。他说我没天赋，学了也白学！”
“不是……”贾志刚在一旁辩解道，“我那不也是为了你学习吗！”
“那你也不该对你舅妈下手！”杨英明吼道。
“谁叫她又怀孕了！”贾辉吼道，“我姥姥说，小妹死了，你们的财产就是我的。只要以后我给你们养老送终就都是我的。其他什么都不用我管，到时候自然而然就都给我了，对吧姥姥！”
“这话说了五年！哈哈！”贾辉大笑起来，“说的我自己都信了。可是不信又能咋办呢？我现在的工资，别说买房，租房都租不起。我和我爸说要买房，我爸说你舅的房以后都是你的，这么多房还不够你造！哈哈！”
他激烈地咳嗽起来，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
“你们天天催我找对象结婚，我连房都没有，我拿什么结婚！妈，我问你咱家为什么穷。你怎么说的？你说当年为了供我舅上大学，你去打工了。如果换你上大学，咱们家也早就有钱了。你把你的命运换给了舅舅，你为了舅舅受穷，所以舅舅家的就是咱们家的，对吧？”
说完这番话，贾辉出神了片刻，然后说道：“你们每个人都这么和我说，到头来你们告诉我这都是开玩笑？那天知道舅妈怀孕，爸，你说这回我只能凭自己的本事去赚钱买房了。那我当初要出国留学、要去外派工作，你们为什么不同意！当初我要买房，你们为什么搪塞我！”
他站直了身体，仰天喊道：“现在你们一个二个嫌我工作没前途，当初给我找这个工作的不就是你们吗？我想自己奋斗你们不让。你们哄我，说我是富二代不用奋斗！等我自己废了自己，你们又说我这么多年怎么一点也不努力！你们是在玩我吗！我不陪你们玩了！”
说罢，他松开了双手，一头栽了下去。
第48章 破案（4）
“我有一个朋友。”耿耕摘掉口罩，看着眼前这碗手擀面，把小碗牛肉连肉带汤倒进去。
李为笑了起来。
耿耕正色说道：“真是朋友，不是我。”
“那你说吧。”
“我年轻那会儿，去美国可是牛到不得了的事。我这个朋友，他小时候他爸就去美国了，就像《北京人在纽约》那种。你看过吗？”
李为摇了摇头。
“上世纪九十年代，他爸就去美国了，拿到绿卡后就一直说要接他妈和他出去。华盛顿DC。”
李为又笑了，点点头。
“这话是从他上初三的时候开始说的。”耿耕说道，“自打有了这事，我那个朋友就彻底不学习了，完全放飞自我。结果他爸那边一年拖一年，他也就一年混一年。初三就留级两年，高一又念了两年。这是几年了？”
“那这是……”李为伸出手，“五年？”
“五年。他等了五年，终于去成了美国。”
“所以呢？”李为问道。
耿耕摇了摇头：“就是忽然想起来了。我那个哥们，在等待出国的那五年里废了。他以前是个挺踏实的小孩儿，学习也还行，忽然之间就飘了。那种状态真给我刺激挺大的。有时候一句话就能彻底改变一个人。”
“你想起贾辉了？”
耿耕点了点头：“我就在想，如果我那个朋友最终没有能出去，他会变成什么样？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去美国了，结果没去成，他又会怎么去面对别人？”
“说到贾辉，你刚才真是神了！你怎么预判到他要跳桥，提前让人在天桥下面铺救生气垫。”李为好奇地问道。
“这种事被揭穿，是个人也得社死。他又无路可逃，就只有跳桥一个选项了。”耿耕摇了摇头，“我让杨家人tຊ过来，本来是想打打感情牌，稳住他。没想到他这么恨家里人，反而刺激到他了。好在杨英明和他说话拖延了时间。不瞒你说，我当时真担心下面充好气之前他就跳了。”
两人吃饱喝足回到队部，已经是凌晨一点。
杨英明一家除了马红蕾都在传达室等着，但谁也没闹。因为他们都不傻，知道这次真的捅破天了。
贾辉没想到自己能被救起来，此刻的他已经恢复了平静。
“先聊哪个？韩秀吧。”耿耕拿出一张照片，放到贾辉面前。照片是视频截图，贾辉正把披巾扔向垃圾桶。
“当天有三个主播把你拍下来了。”耿耕说道，“你扔掉的披巾我们也找到了，我们还在上面验出了韩秀的血迹。”
贾辉沉默了很久，终于说道：“我没想杀她。”
耿耕拿给贾辉一根烟。贾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熟练地点上，用力吸了两口。
“我真没想杀她。”贾辉看着手里的香烟说道，“我和她认识也挺久了。我舅经常让我开车带她去跑打印社、投标书什么的。我早就担心他们天天同进同出的，容易出问题。所以我那天知道她怀孕了，就以为她怀的是我舅的孩子。现在私生子也是有继承权的，我当然情绪激动，就找上门去了。”
耿耕点了点头。
“结果她一见面就问我，是不是我舅让我给她送钱来的。我一听就更生气了，还给你钱？凭什么给你？就因为你插足别人婚姻，怀了私生子？况且我舅家都什么情况了你还往里插！我当时非常生气，就吓唬她，让她赶紧把孩子打了，然后滚蛋。她情绪也非常激动，就跑到楼上去拿手机，说要报警。我不让她报警，我们两个就在楼梯口推搡起来了。然后她就滚下去了。”
“你为什么要带走她的披巾？”
“因为我和她推搡的时候碰到披巾了，我担心留下指纹什么的，就把披巾拿走了。”贾辉看着桌上的照片，“就扔到那个垃圾桶了。”
“然后你知道你舅妈也怀孕了。”耿耕盯着贾辉，“这次是你舅妈挡着你继承了，所以你又袭击了她两次。”
“不是两次。”
“什么？”
“北山口那天晚上，是我推的林启峰。”贾辉说道。
“你连续袭击了三次都没有成功，而且你舅妈已经开始警觉了。”耿耕停顿了片刻，“于是你想出了另一个办法，你把韩秀的死嫁祸给她。你是怎么找到韩秀头发的？”
“她之前把一顶帽子落在我车里了，帽子里有好几根头发。”贾辉说道，”然后我又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披巾。”
“可是你没想到，你买的是真的，韩秀的是仿品。她只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还要贴补在农村生活的父母，她没钱买真的。所以真的假不了，假的也永远真不了。”耿耕说道。
贾辉愣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一丝悲哀，也不知是为了韩秀，还是为了自己。
耿耕继续说道：“嫁祸只是你的第一步，第二步是杀了你舅妈，伪造成畏罪自杀的假象。这样一来，你不仅解决了遗产继承的问题，还让你舅妈背上你犯下的命案，你就可以永远能逍遥法外了。这是你的一石二鸟之计，我说的没错吧。”
贾辉点了点头：“但我最后还是没能下手。”
耿耕又把一张照片放在桌上，是马红蕾和贾辉站在过街天桥上，马红蕾站在围栏旁边看向远方，贾辉站在她身后，已经伸出了手。
“当时我的同事已经接到命令，随时可以开枪。哪怕你的手再往前伸五公分，现在你都没法坐在这儿说话了。”耿耕缓和了语气，“你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是我舅妈和我说了那句话，让我意识到，她是这个家里唯一真正替我着想的人。”贾辉掐灭烟头，“其他人就只会粗暴干涉我的人生。但是当我遇到麻烦的时候，他们又拍拍屁股走人了。”
耿耕又给了他一支烟，他点上后狠狠抽了几口。
“我不是不想努力。我是学计算机的，我同学去了互联网公司，现在都是年薪百万了。我当初已经面试通过了，他们不让去，说那是私企，说出去丢人。我想去海外工作，他们也不让去，说一年到头见不着，养我白养了。他们说在大机关大单位工作才有面子。他们要的是自己的面子，从来不考虑我。在机关哪有机会出头？我不会来事，也没有背景，我就算想努力也没人给我机会，只有穿小鞋和背黑锅的份儿。他们不管我的难处，好像买不起房没有当上领导，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