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爱之人?”赵临鸢的唇瓣持续颤抖着,脑中的思路越来越清晰,面上却越来越狰狞,她缓缓摇着头呢喃着:“竟然是褚瑟要杀他……”
“不错!”扶欢举起案上的杯子,将剩余的茶倒在了地上,毁去了最后的证据后,方缓缓接着道:“太子入狱,翊王与萧王便是储君之位唯二的人选,此前陛下已言明,若能除去杜卿恒,便允萧王太子之位。我自十岁起便跟着三殿下,知他处心积虑筹谋数载便是为了今日,好不容易等来了机会,他怎么能轻易放弃?过去,我为了忠义二字,为二殿下做了许多的事,许多伤害三殿下的事,如今我助他取了杜卿恒的命,就当是我向他赎罪了吧……”
“可你杀的不是别人,是杜卿恒啊!”赵临鸢几乎歇斯底里:“他爱你、护你、为了你,他已经退让妥协了一次又一次,可到头来,却还要死在你的手里……扶欢,你到底有没有心,你如何能下得去手?!”
“我若下不了手,难道你就可以吗?!”扶欢亦抬高了声道:“陛下密旨已下,杜卿恒必须死!你说他爱我、护我,可你却不知道,你才是他最为珍视之人,如果你我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亲手杀了他,那么便让我来做,我杀他,至少不比你杀他更让他心寒,至少这样,他还能留住你们之间那点仅有的温存,他也不至于如此心凉地死去……”
杜卿恒撑着最后一口气,始终望着扶欢,视线片刻也不忍离开。
扶欢望着渐渐闭眼的他,笑中带泪,“卿恒哥哥,杀你,是为了三殿下,也是为了我自己,可不论是何缘由,终究是我欠了你,欠了你的情,也欠了你的命……这辈子,我就算是拼了命也会替你报仇,我会杀了想要取你性命的人,若有来生,我再还你的情……”
杜卿恒张口哑然,只能无声地对她说了三个字:“不要去……”
可扶欢却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她旋身离去,再不回首,将身子渐渐冰凉的杜卿恒,和心渐渐冰凉的赵临鸢,留在了那残旧的小屋中……
第73章 73.相见欢:我答应你,把剑放下!
风雪弥漫,夜渐沉冷。
在离京城遥远的一座村落里,忽然有马蹄声奔涌而至,为首之人正是褚瑟。
两日之前,他猜测到扶欢此番来寻杜卿恒,正是为了替自己杀他而来。
一日之前,他命肖佐将毒药交到扶欢手中,说要许杜卿恒一个快活的死法。
半日之前,扶欢千里报信,说杜卿恒已中毒身亡,赵临鸢陪伴在其身侧。
眼下,褚瑟率飞云军来到此处,正是为了让众人见证,见证他亲自取回杜卿恒的尸首,以此来向昭明帝复命。
小小的屋子被重兵包围,一名将领怒喝道:“里面的人听着,杜卿恒乃是朝廷逃犯,包庇朝廷钦犯是死罪,奉劝尔等莫做傻事!”
过了好一会儿,也始终没有动静传出。
屋中,摇曳的烛火下,赵临鸢温柔看着杜卿恒,一双手缓缓抚过他紧闭的眼,任凭屋外兵马声四起,也无动于衷,只静静地看着那睡去的人。
她就如一滩死水般,陪着她怀中的男子静静流淌,直到她听到屋外传来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那僵冷的身子才有了些反应。
“赵临鸢,杜卿恒已经死了,难道你要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吗?”
此人的声音四平八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既没有对杜卿恒死去的愧意,也没有对赵临鸢被剑锋所指的担忧,唯有一种号令众兵、君临天下的气势。
赵临鸢知道,那人是褚瑟。
直到这一刻,她的心头一紧,抱着杜卿恒的手才微微颤了一下。
他真的来了……
飞雪落下,天地间白皑皑的一片,赵临鸢轻轻打开屋门,冷眼看着马背上那个发号施令的男子,她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与他遥遥相望。
场上沉寂了片刻,被众人目光追随着的那个女子,对为首之人凄茫地笑了笑,最后咬着牙,在一众兵器所指中,缓缓朝他走了过去。
“褚瑟,我只问你一句话,当真是你下令,让扶欢杀了杜卿恒吗?”
众人顺着女子的目光回过头,眼神都落在了身后那人的铠甲上,却都不敢直视他那似银针般锋利的目光。
褚瑟挥手示意,众兵当即放下了手中兵器,给那女子让出了一条路。
他驭马行到最前方,面色依旧淡漠道:“杜卿恒勾结我朝太子褚萧意图谋反,其罪当诛!”
“我不要听这些,我只要你回答我!”
赵临鸢对褚瑟说的话恍若未闻,思路清晰,只问这一件事:“我要你亲口告诉我tຊ,是不是你亲自下令,让扶欢杀了杜卿恒?”
褚瑟的心中风起云涌,被宽袖藏着的手也在颤抖,但他极力压制,面上始终云淡风轻,静默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是。”
听了他这一个字,仅仅这一个字,赵临鸢看向他的目光瞬间便似淬了毒。
“褚瑟,我告诉过你,杜卿恒是我赵临鸢的底线,任何人都不能僭越,上一个碰了他的人如今已经入了狱,你可知道你若当真这么做,我一定会让你万劫不复!”
正说着,赵临鸢一步步向他走去,一直逼到了他的战马前,“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是不是当真下令杀了杜卿恒?!”
空中的雪花肆意飘洒,落在褚瑟的眉宇间,他不说话,只微笑看着他心爱的女子,在一众兵将的注视下,竟笑得几分漠凉。
赵临鸢步步紧逼,“回答我!”
“不错!”褚瑟声调加重,“是本王亲口下的令,你当如何?甚者,就算是本王亲手杀了杜卿恒,你又当如何?!”
一时间,场上似风云变幻,更似天地崩塌。
赵临鸢怔然望着褚瑟,眸中蓄了许久却倔强着不肯落下的泪,终于在他说出了这句话的那一刻,倾如雨下。
褚瑟不忍再看赵临鸢,目光立刻从她的身上移开,对身后人下令道:“带走杜卿恒!”
受了指示,顾云扬当即跳下马背,却被赵临鸢不要命地拦下,任由顾云扬的长剑直指她的胸口,她也不管不顾地迎了上去。
知道此人是褚瑟的王妃,顾云扬一时间不敢再妄动。
赵临鸢凄茫地笑,笑看着她深爱的男子道:“萧王殿下,如今杜卿恒已死,死得彻彻底底,你身后有千百士兵亲眼为证,你根本不需要以他的尸首来证明他的死亡,到了这一刻,你还不肯放过他吗?!”
褚瑟不说话,众将却将王妃的这句话听得很清晰,将王妃的这个举动看得很分明。
过了好一会儿,赵临鸢忽然将顾云扬手中的长剑一把夺了过来,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鸢儿!”褚瑟大惊,当场变了脸色,大声急吼道:“把剑放下!”
“我要带杜卿恒离开!”赵临鸢的双眼红得凄厉,她始终看着褚瑟,威胁道:“否则,你便连我的尸身一并带回去,向陛下复命!”
褚瑟连忙道:“我答应你!把剑放下!”
赵临鸢便弃了手中剑,却将那剑狠狠砸向褚瑟的马蹄边,砍断了他垂在马下的衣袂一角,随即留给了他一抹凉笑。
随后,赵临鸢在众人的注视下,将杜卿恒斜背在身,带着他离去,徒留一地苍白的雪。
褚瑟默默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在不经意间往暗处一瞥,一个眼神示意之后,那处便有几个身形隐现,悄然跟在了正远去的二人身后。
*
青遥镇紧挨着玉京,是离皇城最近的小镇,这几日以来,镇上的小雨淅淅沥沥,没有一刻的停歇,却在赵临鸢来到这里的第一日,便晴风万里。
一辆马车在镇上的一家客栈停了下来,赵临鸢吩咐掌柜将车中那人带去厢房,掌柜收下了十两银钱,便欢欢喜喜跑了腿。
可直到那掌柜掀开轿帘,看到躺在里面的青年惨白无血色的身躯,他才反应过来,面上彻底变了颜色,“姑姑姑……娘,小店可容不得死人啊!”
听到“死人”二字,赵临鸢心中有片刻不悦,但终究她只是惨笑一声,没说什么。
随后,百两银钱从赵临鸢的手中掷出,被扔到了那掌柜的怀里,于是掌柜心甘情愿地打了自己的脸,继续替这位银票子姑娘跑了腿,哪还顾得上什么活人和死人。
身躯冰冷的杜卿恒被安置到了厢房里的床榻上,赵临鸢又将一叠银票放在了案上,对掌柜说:“再帮我置一副棺木来。”
掌柜余光瞥到桌案,心里当即乐开了花,连连点头答应,将他口中的死人当成了活人去照顾,细心周到地替他盖上了被褥,却在手碰到青年脖颈的一瞬间,愣了一下。
“姑娘?”
“说。”
“这位公子,是不是还活着啊……”
掌柜皱了皱眉,研究着床上的那个人,一边不确定地问坐在一旁的那位银票子姑娘。
“你说什么?”赵临鸢一怔,连忙奔了过来,伸手探至杜卿恒的鼻下,竟发现当真还有气息,但却极其微弱,似生似死,难辨真假。
但比起绝对的死,赵临鸢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生机,转头对掌柜道:“快去请大夫!”
……
*
过午,大夫赶到这家客栈时,赵临鸢守在床前,紧紧握着杜卿恒的手,时刻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生怕一松手,这最后的希望便当真落了空。
掌柜急银票子姑娘之所急,吩咐大夫道:“快快快……快瞧瞧这位公子死没死!”
他又想了一下,觉得这话不中听,便换了一个好听的说法道:“快瞧瞧这位公子活没活……”
赵临鸢给大夫让出了位置,在大夫为杜卿恒诊脉时,听到掌柜在她耳边无底线的讨好声。
“姑娘放心,别看咱这镇子小,却也是有活神仙的,这位韩先生人称赛华佗,经了他手的病人啊,多是去阎王殿那兜了兜风也就回来了!小人可是费尽了心思跑断了腿,这才给姑娘请来了韩先生……有韩先生在,您大管放心,您这夫君啊,一定死不成……”
“闭嘴!”赵临鸢瞧也没瞧他一眼,“你再多说一句,我便将给你的银票都给撕了!”
“……”掌柜的再也不敢说话了。
大夫诊了脉,疑惑此人脉动之怪异,他瞧了瞧赵临鸢,却欲言又止。
赵临鸢看出他的面色不同寻常,意识到此事并不简单,便道:“大夫,是生是死,您但说无妨。”
掌柜在一旁阿弥陀佛:千万得生啊……毕竟,这可是他的银票子先生。
可他双手合十才拜了一下,便听到了大夫的逐客声:“掌柜的,你先出去。”
掌柜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待屋里没有外人时,大夫才看向了赵临鸢,问道:“这位公子可是皇城中人?或者是与皇城之人有什么牵扯?”
赵临鸢疑惑,“他这情况与皇城有关?”
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胡渣,缓缓道:“老夫有一位师兄,年少时曾替部族征战沙场,可他的部族无能,终究只能吃了败仗。师兄自知无活路,便服了自己研制出的假死之药,意图从对方主帅的眼皮子底下寻得一线生机。可惜啊,对方主帅还是发现了他假死之秘,但并未当即取他性命。那主帅知晓了前因后果,感叹此药神奇之处,便向老夫的师兄讨要此药,并以此作为条件放了他。师兄贪生,便答应了……”
皇城?
主帅?
赵临鸢立刻想到了褚瑟。
第74章 74.相见欢:卿恒哥哥,我陪你熬。
大夫继续对赵临鸢解释道:“前些年,师兄与老夫说起这事,老夫亦感叹此药奇特,便也想讨个配方,可师兄无论如何也不肯,说是要将此药与他一道葬于尘土,不为后世所用……他临去前感叹,这世上唯一得到过此药之人,也只有当年那位放过他性命的皇城主帅了。”
大夫正说着,又看向了躺在床上的杜卿恒,“师兄留下的假死药,怕是用在了这位公子的身上啊。”
“假死?”赵临鸢心中在想,可看扶欢当时的模样,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并没有要给他留下这条后路啊……
莫非,这毒从一开始便是假的?
那么……赵临鸢越来越确定,其中必定有褚瑟的手笔。
在她出神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男子痛苦的沉吟声,赵临鸢顾不得再往深处去想,猛然回过身,竟瞧见杜卿恒当真睁开了眼。
她连忙奔去,将他扶起,“卿恒哥哥,你感觉怎么样?”
杜卿恒干裂的唇艰难地开合:“水……”
赵临鸢又奔去取水,回来时将他的头靠在了自己肩上,喂下去。
可几番来回后,杜卿恒依然虚弱地倾倒在她怀中,情况看不出有所好转。
赵临鸢焦灼地看向大夫,“何为假死?若他当真服了此药,如何才能彻底地活过来?”
大夫道:“此药毒性不强,不致人死,但毕竟已入肺腑,想要熬过去也绝非易事,还得看这位公子的造化啊。”
赵临鸢没有从对方的话语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便追问:“他会死吗?”
大夫一怔,发现这小姑娘看穿了自己答言的模棱两可,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诚然答道:“这位公子是否会真的死,老夫不知,但他是否能活,全看他是否能熬过今夜。”
杜卿恒面色惨白,却用尽了全身力气,对赵临鸢挤出一丝笑来。
他对她说:“鸢鸢别担心,没事的。”
赵临鸢握住他的手,“卿恒哥哥,我陪你熬。”
可杜卿恒却犹豫了。
毕竟,他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模样,他不愿意让她tຊ再一次承受亲见自己死去的痛苦,
洞悉了对方的顾虑,赵临鸢更加坚定地握住他的手,哀求道:“卿恒哥哥,让我陪你,好不好?从前都是你保护我,你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保护你,好不好?”
杜卿恒无声落泪,无奈地、动容地、拍了拍她的肩,“好……”
*
天色渐暗,来到了难熬的夜晚。
赵临鸢坐在床边,手中的方帕换了一张又一张,不断为杜卿恒擦拭额上的汗水。
见他如此艰辛,赵临鸢极力克制住心中的不忍,面上挂着笑对他说:“卿恒哥哥,我们来说说小时候的事吧,好吗?”
杜卿恒艰难地回以她一笑,声音颤抖:“好……”
“小的时候,鸢鸢不受父王器重,他认为女儿家没有力量,不能如男儿郎那般上战场,不能保家卫国。是你告诉我,谁说女子不如男,女儿家依旧可以有自己的力量,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守护自己心中在意的人……其实一开始我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你便说是你爱,让我学了之后来教你,我便照做了,可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你并不爱,你只是希望我能多读书、多习武,成为一个我想要成为的,有力量的女子。
“小的时候,鸢鸢也曾羡过普通人家的儿女,羡她们有父母的疼爱,有兄长的庇护……可父王常年忙于政事,大哥忙于课业,二哥忙于练武,王宫中的人虽然很多,可是能陪我的人却不多,幸在从始至终都有一个卿恒哥哥,是卿恒哥哥救过我的命,暖过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