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除了年节他会回来休息半月时间,其余时候他都在边疆军营镇守。
在萧望舒的记忆里,这位三哥的模样十分模糊。
并且她们每次碰上的场面都不太好看。
“三公子?”
陈褚想了想,回答她:“末将与三公子镇守的关口不一样,平常碰面极少。若说交情,其实也并无多少,一年到头只见过几次。”
“边疆关口之间相距如此之远?”萧望舒有些惊讶。
同在西北边疆驻守,他们两人竟然一年到头都不见几次面?
“是,相距甚远。平常若非有敌来犯互相驰援,或是有京师军令下达到边关,我们基本不见面,就在各自驻守的关口操练士兵。”
萧望舒微微颔首,“原是如此。”
陈褚也跟着她点了下头,问她:“小姐今日怎么问起这个?”
“三哥马上要回京了,我要帮母亲筹备家宴。但我与三哥一年才见那么一两次,也不清楚他的喜好,便来问问将军。”
“这样。”陈褚再次点了点头,脸上有些歉意,道——
“末将虽也驻守西北边关多年,但与三公子确实不算很熟,此事帮不上小姐什么忙了。
“不过依末将看,其实小姐和夫人的心意到了就足够了。
“三公子在边关多年,回京之后接触的一切都是心中所思所念的旧人旧物。不论家宴如何筹备,他回到家里,心中应该都是欢喜的。”
萧望舒只是在和他扯话题聊,没想到他答得如此认真。
看着陈褚答话时这副认真赤忱的模样,萧望舒一时间看得有些愣神。
陈褚被她这么盯着,刚才答话时的顺畅状态也一去不复返,磕磕绊绊问了句:“小姐,末将、说错什么了吗?”
“怎会?将军说得极是。”
萧望舒笑着接上话,目光落在陈褚腰间,又问他:“将军府上没有女眷是吗?”
她这话题转换幅度之大,险些闪了陈褚的腰。
陈褚愣了许久,随后慢吞吞答着:“末将守关多年,无心这些男女之事,也不好意思耽搁了谁,便……未曾纳娶。”
怎么她今儿说话格外不一样,叫他吓得心都漏跳了几拍。
而且她问的这些……似是闲聊,却又有些撩拨边界。
她、怎么了?
“怪不得,将军府上没有女眷。”萧望舒说着,在陈褚那又惊恐又羞涩的注视下,伸手从他腰带上轻抚而过。
陈褚瞬间绷紧身躯,还不等他反应,萧望舒的手便收了回去。
“将军这腰带边上有些磨损,改日我叫锦衣门的绣工瞧瞧,给将军制几套衣裳送去可好?”
萧望舒说得面不改色,笑容依旧。
反应这么剧烈,看来也不算是她强求于他。
她刚想完,陈褚立刻“噌”地站了起来,抿唇半晌,抱拳朝她说着:“末将不论帮小姐干了什么事,都并无所求,请小姐不必如此。”
他帮她只是不愿看她被迫远嫁,不愿看她失去眼里的光芒。
仅为帮她,不为挟恩求报,更不为让她去演那些什么以身相报的戏码。
她、不必如此。
萧望舒被他的反应惊了一下,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有些好笑地回他:“将军,我脸上写着勉强二字吗?”
他动心,她自愿。
他为她提供一个夫家,为她杜绝联姻,助她继续完成她想干的事业。
而她,为他提供一个有权有势的妻子,为他尽人妻之责。
这场交易,可谓是一拍即合,互惠互利。
如此,又有何不可?
“末将不知小姐心中如何想的,末将只是、只是想与小姐说清楚,小姐不必对末将有任何……过度的感激、愧疚、勉强,或是其它。”
陈褚也发觉自己有些反应过激,说话的语气渐渐平稳下来。
听了他的话,萧望舒眼中晦暗不明,随后又笑着问他:“将军当真觉得我在勉强?”
陈褚嗫喏半晌,没有开口。
这时,萧望舒起身,缓缓迈步走到他面前。
两人之间仅一拳之隔,陈褚低下头便能清晰闻到她发间散出的幽香,清楚看到她墨发上点缀的珠玉簪钗。
第99章 末将全凭小姐吩咐(3)
“将军,我只是派人为你制几套衣裳,怎就成了勉强?”
萧望舒仰起头看向他,明艳娇丽的面庞透着朝气,古井无波的眼眸却深得叫人望不见底。
陈褚看向她眼底,沉默许久,终于开口——
“那是末将误会了小姐的意思,小姐见谅。末将是个粗人,许多时候猜不透小姐的心思。小姐不论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请和末将直言。”
他很想保护她。
但他不喜欢她在面对他时,带着太多的猜忌。
衣裳这东西本就贴身,不是能随意赠送的。不怪他想得多,而是她今天的一举一动确实都很奇怪。
像她,但又不像以往在他面前的她。
倒像是正在算计些什么的她。
陈褚说话直来直去,他此刻把这话挑得太明,萧望舒只能无奈笑笑——
“将军当真要我明说?”
“是,请小姐明说。”陈褚有些执拗地望着她。
萧望舒迎上他的目光,朱唇轻启,字字清晰:“将军,我的婚事太不由己。今日是拓跋云骁,保不齐来日又是谁。
“这世上,太多男子将女子当做附庸,而我不甘,不甘深居后院困于一隅,不甘相夫教子放弃产业。
“我需要一个夫君,一个不影响我办事、愿意理解我支持我的夫君。”
她前一世并未婚嫁,因为那个时代对女子婚嫁较为宽容,她嫁人后能得到的东西并不比嫁人前多,所以不如不嫁。
而这一世,在婚嫁之事上,她实在身不由己。
萧望舒说完,包厢内陷入一片沉默。
良久之后,陈褚开口说着:“小姐的意思,末将明白了。”
他于她而言并无什么特殊的,只是刚好合适罢了。
以这种方式对她有用、被她需要,他一时间竟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那将军的意思是?”萧望舒问他一句。
陈褚低头望着她的眼眸,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道:“如果小姐需要末将,末将愿意配合。”
交易达成,本该是不错的结果,可此刻萧望舒并未感受到太多欣喜。
“今日将军来得突然,我这要求也提得有些突然,将军可是没缓过神来?”萧望舒多问了一句。
陈褚再次沉默。
随后,他开口问她:“末将听闻,小姐先前对穆二公子十分热情,喜爱非常。这般委身于末将,小姐当真、甘心吗?”
京师的传言,他也曾无意间听到几句。
不过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只觉得这位四小姐过度骄纵,有些不顾大局。
可当他真的靠近她,了解过她之后,他实在难以想象,她这样冷静睿智的女子,怎会对一个男人那般追逐付出?
对穆云泽爱至那般,再与他成婚,这又算怎么回事?
“我就说将军瞧着有些生气,看来还真没瞧错。”
萧望舒莞尔一笑,在陈褚复杂的注视下,继续说着:“首先,将军,我并不觉得我是委身于你。
“将军或许不知,京师男子众多,与我身世匹配的同龄人也有不少。但世家男子傲慢,愿意让自己夫人压过自己一头的,没有几人。
“在这一点上,我极为欣赏将军对我的坦诚与尊重。
“其次,与穆云泽相提并论,将军未免也太贬低自己了。
“十分热情,喜爱非常。我不知将军是从哪个茶馆门口路过,听到的这些东西。但我可以明确告诉将军,自始至终,我对穆云泽毫无男女之情。
“至于接近穆云泽,只是因为我发现京师有些产业的东家与官家勾结,藏得很深,似乎出自穆府,我便去查了一段时间。
“或许我用的手段不是很好看,但好歹事情查出来了。”
“谁?”陈褚追问一句。
萧望舒目光一片清明,笃定回答:“穆书皓。”
听完萧望舒的解释,陈褚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拢,胸前郁结的那口气也散去了大半。
比起街头巷尾的流言,他更愿意相信她这样笃定的解释。
为男人追逐付出,不像她。
但为了查清事实,以追爱之名蓄意接近穆云泽,接近穆府,这倒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以后若有这种事,小姐可以交给末将去查。”
她是闺中小姐,想查这些当然不好查。真是难为她了,还想出那种法子。
“好。”萧望舒直接应下,然后又笑着问他,“那将军此刻可还气着?”
又是这样哄孩子的语气,叫陈褚听得耳朵发烫。
见陈褚不答,萧望舒继续说着:“今日将军来得突然,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了,但我确实不太相信将军是来看马的。
“所以我才对将军提了个更突然的请求,再次自作多情地觉得将军不会拒绝我。
“将军,你我之间有过命交情。其实于我而言,将军是不同于其余人的存在。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将军是我最好的选择。
“将军不必有什么压力,此事你情我愿。若是将军不愿,我也尊重将军的意思。”
以她对陈褚的了解,陈褚办事,向来直奔主题,毫不弯折。
如果他要选马,那他应该出现在马市,而不是玉食斋。
萧望舒这话说得实在直白,陈褚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什么都和他明说也是挺要命的。
“小姐……”陈褚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他能怎么接话。
最后,他干巴巴地蹦出一句:“末将全凭小姐吩咐。”
萧望舒嘴角笑意加深,盈盈福身,话里半是客气半是调笑——
“那就多谢将军了。”
陈褚的耳根子又红了几分,抿了抿嘴,跟她说:“还有一个,小姐以后有话真的可以与末将明说,不必、不必像刚才那般拐弯抹角。”
他不习惯她刚才那样。
“刚才……哪般?”萧望舒问着,伸手从陈褚腰带上抚过,又问他,“这般?”
见陈褚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爆红,一路从耳根子红到了脖子上,萧望舒没忍住笑出了声。
陈褚有些手足无措,局促的站在原地,绷紧身躯,茫然地看着她笑。
萧望舒笑够了,才回到桌边坐下,抬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朝他说着:“将军当真可爱,我以后的日子应该会很有趣。”
她经历过父母抛弃,经历过雇员倒戈,也经历过对手暗害,更看过太多男男女女的爱恨纠葛恩怨情仇。
她向来相信,世上没有任何感情可以维持一生。
合作伙伴的关系,是她所能想象的,人与人之间最牢固的联系。
陈褚这样的赤忱坦荡,是她在以往众多合作伙伴身上从未感受过的东西。
就像暖烘烘的阳光一样,对她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第100章 唯小姐马首是瞻(1)
“小姐,末将是个粗人,其实哪里都配不上小姐。若小姐当真需要末将配合,末将只希望,以后的日子……末将不要让小姐失望就好。”
萧望舒陡然一下将他们之间的联系拉得太紧,陈褚的压力也随之陡增。
他有些害怕,害怕在她眼中看到对他的失望。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不止是她,他应该也会很瞧不起自己吧。
萧望舒坐在桌边,提壶续上两杯茶,随口问他:“将军可愿相信我的判断?”
“小姐敏睿,末将自然相信。”
“那将军还紧张什么呢,你是我判断之后的选择,我既然选了你,便证明你合适。”
萧望舒笑意盈盈,放下茶壶,朝他招呼:“将军坐吧,拓跋使臣尚未离京,我的婚事不宜订得太快,否则叫拓跋使臣心里不好想。我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慢慢相处。”
她今日原本只是想浅浅试一试陈褚的态度,没曾想他反应如此剧烈,直接把话给她挑明了说。
事情定得太快,她也有些拿捏不住。
既然绷得太紧了,那就该松一松,放一放。
“好。”陈褚走到桌边,习惯性地准备坐在她对面。
但仔细一想,他还是红着耳朵、转了方向、闷头坐在她旁边。
他身上散发着阵阵阳刚热气,在这寒冬腊月里,他就像个燃着炭火的人形暖炉,一屁股坐在了萧望舒旁边,朝萧望舒输送暖意。
“今日难得将军有空暇,不如真在我这儿瞧瞧马,也帮我瞧瞧逐鹿间里还有些什么可以完善的地方。”
萧望舒端起茶杯,热气氤氲了她眼底的笑意。
陈褚点了点头,“好。”
“对了,衣裳我还是要送的。将军稍后起身配合配合,我为你量一下尺寸。”
萧望舒说着,从身上的披帛里抽出一条细纱带,“这根带子倒是正正好,以后让锦衣门的绣工都把软尺制成这样,方便随身携带。”
听完她的话,陈褚再次红着耳朵点了点头,喝完茶之后放下茶杯,站起来摊开双臂。
萧望舒随后起身,将他身上的尺寸从短到长量了个遍,每量一处便用纱带打一个结。
正量到腰间,萧望舒低头环住他的腰身,略微收紧纱带。
这时,包厢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小姐,我们回来了。”门外传来忆春的声音。
陈褚绷紧脊背,有些紧张地看向萧望舒,低声提醒她:“小姐?”
萧望舒面不改色,不急不忙地继续量他的腰围,边打结边朝外吩咐——
“在外候着。”
“是。”门外传来书夏和忆春的答复。
陈褚紧绷的身躯渐渐放松下去,目光追随萧望舒,看着她始终从容的模样,不自觉地看失了神。
直到萧望舒拿着纱带量完他身上所有尺寸,把纱带卷起来收进袖中,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两位姑娘怎么不进去?”门外传来田怀恩的询问。
忆春答着:“小姐让我们在外侯着。”
“那这菜凉了怎么办?寒冬腊月的,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啊。”
田怀恩话音刚落,包厢门吱呀一声打开。
“进来吧。”陈褚看了他们一眼,走回桌边坐下。
田怀恩和忆春书夏跟在他身后进来,三人围在桌边,把手里端的提的都摆上桌。
“小姐居然放秦泰他们自己去看,奴婢刚刚从楼梯口那间包厢路过,瞧秦泰他们几个看得都要钻到窗子外面去了。”忆春边摆糕点边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