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下如饲鹰犬,饥则求食,饱则离去。
正常作战他只让将士吃个六七分饱,人不能吃得太饱,太饱会倦懒懈怠。
但现在已经到底了,再缩将士连五分饱都吃不上,谈何御敌?
“那如何……”
掌粮主簿话还没说出口,刚才出帐的萧定北直接掀帐进来,连通传都顾不得,兴冲冲说着——
“父亲,有粮草送来!”
“什么?”萧鸿抬手按在桌上,起身问他,“户部兵部的粮草提前到了?”
萧定北立刻回他:“不是,是粮商商队押运来的!”
萧鸿手上力道加重了些,脑中一瞬间白光闪过,想起什么似的,朝萧定北道:“带我去看看!”
“是!”
萧定北在前面为萧鸿引路,那掌粮主簿连忙跟上。
——
营帐外大雪纷飞,寒风刺骨。
即使这样,也难掩萧鸿看见那一车车粮草时,胸腔中的热涌。
“见过宰相大人。”
押运粮草的商人和镖师上前朝萧鸿行礼,随后那商人从怀中取出一纸合同,朝萧鸿说着:“请宰相签下姓名,您签收过后我们才能去四小姐那里销账。”
萧鸿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收到粮草。
萧定北使劲掏了掏耳朵,显得有些不敢置信,问那些人:“相府四小姐?”
他刚才还以为是留守京师的裴老军师和小裴军师想办法弄来的粮食,敢情是他那位天天和他掐架的四妹?
那小妮子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了?
拿合同的商人恭敬道:“是,相府四小姐,也是我们东家。”
说完这话,他看向萧鸿,又道:“四小姐还说,若是草民有幸见到相爷,替她向相爷问安。”
萧鸿接过那商人手中的合同,朝后面吩咐:“拿笔来!”
这些粮草足够养大军半月,解了他燃眉之急。
望舒啊望舒!
想必运来这些粮食,让她的小金库破了个大窟窿吧。
……
萧望舒的小金库确实破了个大窟窿。
而她更清楚,如果依照书中所写,这一战是一场持久战的话,这点粮食是远远不够的。
她这次送去的这些,最多让萧鸿不必冲动出兵截敌营粮草,让他不至于深入敌营、白输这一小仗。
但这还差得远。
尤其在拓跋部落的铁骑没有随萧鸿一起北伐的情况下。
鲜于部落之所以能在大魏西北屡屡出兵犯境,嚣张这么久,若是没有点真武力肯定是不可能的。
这次没有与他们势均力敌的拓跋骑兵出战,就怕这一战还有得耗。
不过来年春夏又能征新粮,军队的粮草还能供应。
魏国国力比起鲜于部落来说只强不差,如果只是单纯的和鲜于部落耗粮食耗时间,魏国是耗得起的。
就怕鲜于部落还有别的粮食渠道。
想到这里,萧望舒低下头,手指插进发间,仔细思索。
这时候,琴室外传来一阵很轻的敲门声——
“咚咚。”
敲完,外面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又响起萧扶光那做贼一样的声音:“姐姐?”
听到是他,萧望舒抬起头,朝外喊着:“进来。”
萧扶光侧身用肩膀推开门,端着托盘走了进来,问她:“姐姐今儿怎么忙得连午膳都忘了?最近天寒,容易着凉,姐姐吃点鸡丝粥补一补吧。”
听他说起午膳,萧望舒这才想起来,确实忘了。
老毛病了,忙起来就说等会儿吃,等着等着最后就忘了用膳。
“入冬了懒得挪窝,一坐就坐了半天。”
萧望舒说这话的功夫里,萧扶光也把鸡丝粥端到她面前,给她摆好碗勺。
看她吃了一会儿,萧扶光坐在旁边,双手托腮,嘀咕:“姐姐还在为粮草之事操心吗?小裴军师说,新送去的一批粮起码能维持军队上下三月的耗用,来年开春之前都不必急。
“而且这粮食耕种的事情,一年也就割那两茬,咱们在这里急也没用。”
农耕之国,看天看地吃饭的,有些事急不来。
萧望舒边听他嘀咕边吃,等他嘀咕完了,她才放下勺子,开口问他:“阿弟,也不是每年的粮食都刚好吃完,这米还有新米陈米之分呢,否则我那些粮食如何来的?”
其实她送去的都是往年积攒下来未销出去的粮食,否则新粮价高,她短时间内哪里弄得到那么多?
而且粮食这东西,陈积个一年半载的也能吃,问题不大。
边关将士在那种严苛环境下,能吃上口饭都不错了,有谁还会去挑拣新粮陈粮?
“理是这个理,我也知道。但是姐姐,你忙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了,也不管我和母亲有多担忧。”萧扶光托腮嘀咕,语气有些委屈。
萧望舒笑笑,道:“怎么说都是你有理,行了,我记下了,以后按时用膳可以吧?”
“可以!”萧扶光眼前一亮,声调都高了两分。
萧望舒对他颇为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第151章 他们都在赌(2)
萧鸿率军北上,带走了不少将士。
他离京后,京师内的禁卫军京卫军交由萧平南全权调动,朝堂上则是由裴老军师——裴晋杭,代他行使宰相职权。
总之,萧鸿离京前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为的就是后方不出现什么意外。
现在看来,萧平南和裴晋杭也确实做得不错。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寒冬腊月冰封了过往一年的曲折。新年的爆竹声响起,送走旧岁的种种。
——
开春之后,拓跋歆的肚子也肉眼可见的大了起来。
房沁儿为萧家长孙的安全考虑,免去了拓跋歆的许多事务,让她孕后这段日子过得轻松许多。
拓跋歆闲下来,时不时就往萧望舒院子里走动,和萧扶光一起监督萧望舒定时吃饭。
今天,拓跋歆正和萧望舒坐在偏厅,盯着她把饭菜吃完。
这时候,萧扶光匆匆进来,朝萧望舒说着:“姐姐,裴老军师和小裴军师找你。”
两位军师今天突然登门找姐姐,怕是……这场仗还有得打,粮草一时间又接不上了。
萧望舒刚好吃完,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吩咐丫鬟嬷嬷把拓跋歆送回去,随后起身,道:“走吧。”
——
相府前厅。
风骨独秀的老臣端坐客位,斯文儒雅的年轻小辈坐在他旁边,房沁儿正坐在主位招待客人。
见萧望舒进来,房沁儿轻轻朝她招了招手。
萧望舒加快脚步走进厅内,朝那两人福身一拜:“裴老军师,小裴军师。”
裴老军师裴晋杭,早年就随萧鸿东征西讨,出将入相,萧鸿麾下当之无愧的肱骨人物。
小裴军师裴无释,是裴晋杭的兄长的孙子,裴晋杭的侄孙。年纪轻轻思维清奇,惯用险招,战场上总会出其不意制胜。
但招数太险,胜负参半。
裴晋杭领着裴无释起身回礼,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询问:“不知四小姐可有法子,再让军中粮草支应十日?”
似乎是发觉他们祖孙来得有些突然,裴无释解释:“春季征粮还未征上,强征恐造成百姓恐慌。如果四小姐有法子撑一撑,我们就循序征粮。
“如果没法子,那……只能强征求速了。”
“我已经派商队送了第二批粮过去,还是半月之数,这是父亲签收的合同。”萧望舒说着这话,从袖中取出一纸合同,递给裴晋杭。
裴晋杭接过仔细看看,颇为动容,叹道:“小姐大义!”
闺阁女儿家,却也心系边疆大军,以一己之力撑起军中的粮草供应,两次解他们燃眉之急。
大义啊!
当真是虎父无犬女!
“只是我两次用商队运粮,恐怕运不了第三次。
“这两次都是出其不意,无人想过商队会运军粮。我方也无人知晓,无人泄露,所以运粮的商队没有遭到敌军细作截杀。
“这两次过后,恐怕他们会对商队有所防范。”
也就是说,她下次再将粮食运往边关,就得走户部兵部那边,让朝廷发兵护送军粮了。
裴晋杭听懂了她的意思,立刻接话:“小姐若还有粮食可以调用,随时可以来找老臣。小姐只负责集齐粮食,剩下的交由老臣处理。”
萧望舒点了点头,斟酌片刻,又道:“还有一事,我思量许久,觉得对此战影响颇大。”
“小姐请讲。”
有这两次运粮的事情,裴晋杭也不再把萧望舒当成一般的闺阁女儿去看待。
运粮时萧望舒都表现得一派淡然,未斟酌过这么久。她现在如此慎重,可见这事不小。
在裴晋杭他们的注视下,只见萧望舒沉吟片刻,而后启唇,道——
“下面州郡已经出现粮商积压粮食不卖、哄抬粮价的情况,部分粮商与我没有合作,不受我管控。我需要户部放权,给我处置粮商、稳定粮价的权力。
“此外,我觉得这一仗打得不止是外敌,还有内患。
“以鲜于部落的产粮能力而言,他们的军队没有粮草和父亲耗到今天。
“哪怕他们有盟友胡国借粮支援,哪怕集他们两邦之力,也不该出现这么多军粮。
“近半年又有华都粮商频繁出入我大魏国境,所以我怀疑,有人为了暴利铤而走险,让商人为鲜于军队打通了粮道。”
等到萧望舒说完,裴晋杭和裴无释皆是一阵沉思,房沁儿也没有开口说话。
半晌后,裴晋杭开口:“户部放权都是小事,战事为重,给小姐放权应该的。为了大军粮草,小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老臣稍后去顾尚书令那里走一趟。”
说完这些,他脸上浮现出几缕为难。
“就是这内患事关重大……”
裴无释也接上话:“若真是如此,依照小姐所说,运粮经我大魏国境,要躲过我大魏关口的重重搜查,恐怕……”
恐怕是官商勾结,权钱交易,不是政敌就是外敌。
“小姐放心,此事我们已经知晓,下去会着人暗中详查。”
裴晋杭说完,朝萧望舒拱手行了个礼,继续道:“军粮之事实在有劳小姐多次相助,老臣这就去顾府一趟。时间紧迫,我们就先告辞了。”
萧望舒福身回礼,“两位军师慢走。”
房沁儿也起身相送,吩咐管家将他们祖孙送出府。
送走裴家两位军师之后,房沁儿看向萧望舒,难掩眸中骄傲,抬手摸了摸萧望舒的发髻。
“咱们望舒长大了。”
相爷不在府上,扶光尚且年幼,她怎么也没想到是她的女儿在她身边撑起了这片天。
“母亲安心,父亲抵达边关后屡退敌寇,颇有想要乘胜追击的架势,气势不减当年。我们在京师干好我们能干的,等着父亲凯旋就是了。”
房沁儿闻言点了点头,问她:“今儿午膳用了没?”
“吃过了,刚才吃完过来的。”
萧望舒上前挽住房沁儿的胳膊,扶着她往外走,“开春了,母亲多晒晒太阳,别忧心太多。”
房沁儿被她逗乐了,只道:“我忧心的哪有你这个东家多啊,听说你在锦衣门大办什么购买捐赠,不管客人买多少东西,你们都抽出一成来,以客人的名义换粮捐到西北?”
客人既买了东西,又捐了钱粮。
花钱买东西这种事情,到了她锦衣门,居然也成了救国救民救己的大好事。
第152章 他们都在赌(3)
“没办法啊母亲,孩儿最近手头紧,自己捐的粮也不能让手下的工人买单,只能这样快点拢钱。”
不管她如何捐粮往西北边关送,都是她自己的事情,手下工人该发的工钱还得发。
否则工人跟着她做什么,跟她喝西北风吗?
她即使捐,也只能捐出她自己那一份,慷他人之慨最要不得,雇工养家糊口的工钱是动不得的。
说起这个,萧望舒又贴近房沁儿耳边低语几句。
房沁儿听完目露诧异,问她:“诰命夫人的头衔你也敢放出去交易?”
“不是明码交易,只是鼓动一下她们。母亲只需派人替我放出风声,此番对大战颇有贡献的官家夫人,可荣封诰命。
“至于封与不封,封几品,还不都是父亲回来说了算?
“左不过一个诰命夫人的封号,孩儿相信父亲他也不会吝啬这些虚名,军队将士的粮草才是最关键最实在的。”
房沁儿睨她一眼,耐不住萧望舒磨她,只好应下:“好好好,我替你去唬人。”
萧望舒面上笑开了,连忙道:“多谢母亲。”
“你啊!”房沁儿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又朝她问,“难得你放下事出来,陪我去园子里走走吧?”
“好。”萧望舒立马应下。
……
萧望舒两次运粮,动作之大,粮草之多,让萧鸿都能猜到她耗资不少。
哪怕给户部足够的钱,户部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买上来这么多粮食运到边关,更别说买粮过程中还会遇到各种各样人为的问题。
想到这些,为了方便萧望舒周转,萧鸿大笔一挥,文书八百里加急传回京师。
户部拨银十万两,助萧望舒集粮。
——
这十万两银子一到,紧接着,户部禁止押粮不卖、禁止哄抬粮价的政令一下,带人在下面州郡辗转购粮的阮富鑫和尉迟彦,那真谓是久旱逢甘霖,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这次,萧望舒身边的人,能派出去的都派了出去。
最后京师锦衣门无人照看,忆春和书夏刚好认字,跟着萧望舒这一年多时间也学会了算账,简单训练训练就直接被萧望舒推上场,在锦衣门当起了掌柜。
京师街道上,放眼望去生意一片惨淡。
只有锦衣门玉食斋门前宾客如云,金银钱财流水似的往里流。
——
“萧四妹妹这钱赚得真是快啊。”
穆筱筱带着丫鬟走远之后,回过头看了眼门前熙熙攘攘的锦衣门,幽幽感叹:“真会投胎。”
有个好爹真是任性,不管是官职还是诰命,只要萧望舒想用来卖个噱头,萧鸿就能拿来给她卖。
“就是这段时间趁着送粮有功,宰相一党的那些人都捧着她罢了。真要算起来,锦衣门的东西贵得要死,哪有几个人买?”
穆筱筱的贴身丫鬟梦蝶在旁边开口嘀咕。
听到梦蝶这话,穆筱筱斜她一眼,“胡说什么呢,议论宰相府小姐成何体统?”
萧望舒现在被上面护得死死的,连二品三品重臣的府邸都随意出入,这些议论要是被人听去像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