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意思,本宫这……”这大长公主之位依旧悬而未决。
“真真假假,只要引得众人相信,便无所谓谁才有皇室血统。殿下此时先按兵不动,西境与北疆的战事反而来得突然,且北疆现在是平承侯戍守,臣明日即刻动身,打算去北疆打探战事。”
“准了,你明日去吧。”大长公主似乎也累了,随意挥了手说道。
在她把持朝政的十几年里,大胤已隐隐显出盛世之态,但就凭一个莫须有的血统疑虑,她就要这样退守放权。她的时间本是用来看奏折下决断,上为江山社稷,下为黎民百姓,现在可好,却因为一个面首的死牵连出那么一大堆和江山社稷黎明百姓没一点用处的事。
她是真的累了。
宋温如告退,一路出了皇城,城外他看见与逍潇坐的那辆马车,他望过去,似乎透过马车就能看到那个一直在等自己的人。
他始终都没有告诉大长公主陆离是鬼市的人,鬼市消息亨通是因他们有极其特殊的获取方式,据说是一种外域的催眠之法,可在对方无意识中知道任何想知道的消息。
他已被怀疑,就不能在陆离死无对证之下说出来,否则反而让大长公主认为他是为了洗脱嫌疑而胡乱攀咬。
更何况,“情”字难解,大长公主似乎动了真情,不让她知道陆离于她,最初是刻意亲近,也是好的。
不过,不管怎样在他虚虚实实地引导之下,大长公主不会怀疑他了,也引出了真正的幕后者。
上了马车之后,逍潇就握上他的手,关切地询问:“有事吗?”
本来想说“无事”但知道她也不信,他便道:“最近战事频发,我明日要动身去北疆,我把天枢天权留给你,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我晓得了,不管京城如何,在你没回来之前,我就不出门。”
“这样便好。对了,”宋温如话锋一转,“你最近和闻夫人有没有书信往来?”
现在他已然与皇帝尚俊卿的对抗放在明面上,他担心对方所以会采取行动,闻夫人只怕有危险。
一提自己母亲,逍潇就跟泄了气一样,满面伤痛,她轻轻说道:“以前还有只言片语,现在干脆不回了。”
宋温如听后,心里猛然一顿,他最担心便是闻夫人出事,虽然余杭的探子没有说闻夫人有意外,但还需要多方确认才保险,他道:“你可以让你小舅舅帮你问问,只要你母亲安好,你在长安就可以不必太挂心。”
逍潇点头称是。两人说着,马车又行到昨天停到的位置,逍潇下了马车与宋温如作别。回到府上之后,便思忖着若真是天下都不太平,不管战火会不会烧到长安,势必会影响各路生意,虽然她刚开了戏园子有些不舍,手里还有好几家铺面,但此时保下本钱才是最佳之举,这样以后还有再翻身的机会。且现在她的铺子生意那么好,直接盘出去还能有个好价钱。
于是逍潇招来吴管事,与他说了要卖掉铺子的事,吴管事初听很惊异,但东家发话,他也不得不从,便照着办了。
她在生意上的天赋绝不是因为自身聪慧,而是善于观察并利用外界的信息做判断,故此,她又命人无特殊情况不可开正门,侧门角门也让人严加看守,她找来几个心腹,就在自己的院子里挖通往府外的地洞。
第二日宋温如本打算下朝之后就动身去北疆,怎料朝堂之上居然传来北疆战事又陷入困局的噩耗。
上一次还是因为陈匡指挥不利导致的,后来临时将李云骁从西境调往北疆之后,才扭转战局,并且将陷入北疆的失地全部收复。
这一次戍守北疆的是平承侯,其子言朗刚被褫夺世子封号。
事情发生的太巧合,让朝廷众官不免猜疑北疆战事真实情况,平承侯是否有拿北疆兵权来要挟之意。
皇帝让众官出对策,众官各抒己见,最后分为两大意见。
一派提议,让言朗恢复世子身份,去北疆戴罪立功。
另一派驳斥,言朗已牵连进平都公主逼宫大长公主的事件中,实为对皇族大不敬,让他去北疆,不叫戴罪立功,叫放虎归山。
众官为此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宋温如袖着手,他心中已了然,皇帝尚俊卿是拿此事来试探众官的态度。提议派是主站他的,驳斥派是站大长公主的,虽然目前来看,驳斥派的官员人数更多,但明显提议派比往日有所增加。尤其柳相和礼部尚书,一个女儿嫁给烨王,一个三公子还和烨王交好,两人本是无派系站中立,现在也加入提议派了。
看来礼部尚书家的四小姐方素衣要入后宫了。
宋温如明白,两个派系纷争,必不能让任何一个派系的人前往北疆探查战事,就怕有袒护自己派系之嫌,他作为大长公主的近臣,便不能在此时言说他要去北疆。
一时,提议派与驳斥派也没争出成果。
“宋卿以为如何?”这时,皇位上的尚俊卿朗声对宋温如道。
宋温如从众官中走出来,抬袖作礼道:“臣以为,可再次派李云骁李将军前往北疆。”
李云骁做为朝廷新贵,妻子又是王逍潇这样的商户,无论自己家族还是妻族都可谓简单,与两派系之间没有盘根错节的人脉关联,其顶头上司是申国府世子,也是中立派,且又熟悉北疆地形。
派李云骁前去,不论是支援打仗还是探查虚实,都是不二人选。
尚俊卿略一沉吟,便道:“传朕口谕,即刻追上李将军,让其前往北疆。”
第70章 七十章
在李云骁被调派到北疆一月有余, 战事还是没有扭转,李云骁多次上书让朝廷加派粮草,朝廷也是一派再派, 但战事依然胶着。可从地方州、县参李云骁的折子如雪花一样飘到皇帝的书案前, 参其利用职权克扣粮饷、鱼肉百姓、奸|淫|妇女……
“不可能的!”逍潇听到给李云骁被安上一个“奸|淫|妇女”的恶名,她差点就要笑出来了。
单不说她对李云骁为人的了解, 她虽为将军,但对百姓从来都不作威作福, 就她一个女子身份, 怎么能欺负另一个女子。
“这么信任李云骁?”宋温如问得不甚在意,但心里却又隐隐泛起酸涩,李云骁毕竟还是她的夫君, 她都不管真相是什么,第一反应就是维护。
可见她心里还装着李云骁。
不过宋温如面对参李云骁的奏折, 也是不信的,当初他让手下调查了好久李云骁的“污点”, 想以此让他远离逍潇,但是他什么都查不到, 李云骁干净得如一张白纸一样,这样的人,怎么一去北疆就换了面孔变成恶霸?
既然如此, 就是并州那些地方官员的问题了。而朝廷多次派发的粮草, 最终也大有可能落入了他们的钱袋里。
宋温如道:“我已向朝廷启奏, 这次亲自押送粮草去北疆。”
逍潇勾上宋温如的脖子,微微一笑:“说这个, 是来给我告别的么?”
这一个多月朝中事多,宋温如着实忙, 逍潇也闭门不出,就算有半日闲暇,两人也不能向往昔一样明目张胆地见面。
就因为有次,两人不过在街上并肩而行,距离有一臂那么远,各自还带着侍从,就被言官看见,参他宋温如和同僚之妇走太近。不管朝廷还是坊间,宋温如爱慕这个妇人的事早已传开。被言官参过之后,这事儿还闹得沸沸扬扬,尤其坊间传言就不那么中听了,有说武将为家国百姓拼命,文臣就拾漏勾|引人家妇人;有说这妇人也耐不住寂寞,丈夫前脚刚离开,后脚就和野男人勾搭到一起。
在逍潇没与李云骁成婚前,宋温如做下那些离经叛道不合礼数的事,他是不怕的,但现在……他确实和逍潇有了那层关系,他自知理亏,更不想让逍潇同他一起承担骂名,便索性真不同逍潇见面。
这次,确实是同她告别,这一去路途遥远,众事纷杂,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再见到她。
“大约还有五六日吧。”宋温如也顺势揽上她的腰,把她抱在怀中。
“这么慢?”逍潇不由蹙起秀气的眉头,“等你到北疆,把粮草送到云骁跟前,还不得小半个月了。”
宋温如心内那酸涩又浮了起来,抱着她的手都有些僵硬,他很确定了,她心里就是有她的夫君。
“是。”他从喉间滚出一个字,声音闷闷的。
“不过好在我做了准备?”逍潇说着,还有些得意呢。
“嗯?”宋温如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盘出去几个铺子,把部分银钱换成粮草,将这粮草和剩下的银钱已经雇镖局押镖,现在都在路上了呢,左不过两三日就到北疆了。但是我这点东西也撑不了多久,不过……”逍潇看着宋温如,脸上的笑容更盛,“等你在过去的时候,更好能接应上。”
宋温如心内盘算,若是两三日就到北疆,那逍潇很久之前就开始布局谋划,恰是李云骁第一次上书说边疆粮草告急的时候。
她将李云骁的事如此放在心上,
他虽钦佩她当机立断,可是心里又有不安,她若不忘旧情怎么办。所以这次亲自给李云骁送粮草也是藏了自己的一份私心。
他必将让粮草送到,助李云骁打胜仗,待李云骁凯旋长安时,就是其和逍潇和离日。若李云骁在此次战争中有个三长两短,逍潇她还得守几年。
“你,怎么不高兴。”逍潇敏锐地发觉,她提到给李云骁送粮草,宋温如明显神色不太欢喜。“是不是我这样做不符合规矩?”
“没有。”宋温如嘴硬道,“你这样做很好。”
最起码让李云骁撑个十天半个月,别死在他押送粮草的途中。
宋温如也不敢耽搁太久,就怕被旁人发现端倪,他将逍潇送回李府之后,就去找烨王。
“得手啦?”烨王没正行地贼笑着,“你宋温如也有从那上面跌落的时候。”他用扇子比着远处的天边的云彩,又划向地面。
宋温如神色不变,“我会对她负责。”
烨王嘿然一笑:“当初本王也是这么同姚姚讲的,你看……她现在还不是在私宅呆着。”
宋温如抬眼哼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烨王立刻收起笑容,正色地理理自己的衣襟,拿眼睨了对方一眼,“不用你说,本王也知道你笑什么。本王身富力强怎么让那姓柳的怀不上孩子?”说到此处,烨王也有些怅然地将扇子打开给自己扇了两扇。大冬天的扇子就是摆设,扇两下忽然又觉得冷,干脆将扇子掷了出去。
王逍潇当初让他写下的那个保证文书,就是他的正妻有身孕,他就可以把王逍姚接回府里,可是他日日耕耘,可那姓柳的木头的肚子一点反应都没,让他这段时间对此事都有些腻味了。
“要不,殿下,查查?”宋温如口中含笑,言语小心翼翼,可是神色却是要看人笑话一样。
烨王“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没有也罢,最好在本王这里绝了后。”他转而看向宋温如,“倒是你,本王上次给你的药你服了吗?李云骁这在外数月,拐回头发现自己媳妇儿有身孕,不叫人笑话死,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宋温如长眉一拧。
烨王看着他的神色,又立刻道:“哦,忘告诉你了,那避子药为男人服用,我从给我母亲那些公子们配药的太医那得来的。我可不是故意要忘的。”
宋温如这次都懒得搭理烨王了。不过他和逍潇统共就那么两回,第一回 是逍潇中药,意外发生,根本没办法做准备。第二回就是在山里别庄,他一时贪欢,将此事全抛在脑后了,等他想起来时,都不知和逍潇第几次了。
若下次,他一定思虑周全些……罢了,也不会有下次,等他从北疆回来,她就要成为她的妻子。
想到去北疆,他便对烨王抬袖道:“殿下,臣有一事相求……”
烨王道:“难得宋大人还有求于本王的时候,再要一瓶药吗,本王多得很,送你十瓶都可以。”
宋温如却肃容道:“臣此番前往北疆,王逍潇若被召入宫内,还请殿下保她安全出宫。”
大约是由吏部尚书亲自押送粮草,办管各项审核流程的官员不敢怠慢,很快就筹集妥当了银钱和物资,两日之后,宋温如率领一众护卫就前往北疆了。送别那日,他无意间看见熙攘的人群中扮身成丫鬟的逍潇,心头一暖,心想着这次不光要给李云骁将粮草护送到,还要助其一臂之力,快些将北狄人打跑。
一路北上,刚入并州,地貌环境就有所变化,不似平原那般土地肥沃,水草丰美,两边夹道都是一个个黄土坡。越往北行,风沙越大,队伍行径的步伐就慢了,宋温如再有心快马加鞭,也得考虑整个队伍的状态。
这日黄昏,刮了半日的黄土风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而一路行来未见一个歇脚的地方,护卫首领提议,就地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
宋温如看着两边如小山似的黄土坡,若是有人在上面埋伏他们这一行人困马乏的队伍,简直一逮一个准。
他犹豫起来,但看众位实在疲累,便颔首,从马背上下来。护卫首领得令,指挥众人露营歇息,李戈将马牵在别处,又给宋温如拿来干粮与水。
落日隐在远处的土坡后面,夹道里的光线迅速暗了下来。就在众人刚卸下腰中刀剑,还没啃上几口干粮的时候,忽然一阵犹如擂鼓一样的打杀声从夹道两边的土坡上出来,上百个人一边喊着一边挥着刀枪冲他们而来,滚滚黄土在他们身后卷起。
果然有埋伏。
护卫们反应还算机敏,口中叼着干粮就都握紧了自己的武器准备迎战。
李戈拔出自己的佩刀,将宋温如护在身后。
这群贼匪为首的名叫宋明,他率众兄弟朝坡道下奔的时候,就拿眼观察夹道下的官兵,扫视一圈儿,就将目光定在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虽腰间有佩剑,但只是气定神闲地站着,未参与到打斗中,还是由身侧的护卫护着他,宋明便知这个男子就是这群官兵的首领。
他握着大刀径直朝那名男子奔去。
于此同时宋温如在众贼匪中也看到宋明,知道他就是贼匪之首,且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眼神一凛,抽出腰间佩剑,做出迎战的姿势。
“狗官,纳命来!”宋明挥起大刀就朝着宋温如的脖颈上砍去。
宋温如以剑格刀,同样的力道也会败下风,他并没直接去挡,而是用剑身一挑,裹挟着劲风的刀身就失了准头偏向一边。
宋明本是想一刀解决这个狗官,这一刀的力道极大,但没想到对方还有两把刷子将这一刀化解了,他迅速扎稳下盘,否则自己就得顺着这个力道被甩出去。
他站稳之后,与宋温如对视,两人眼里都带着狠厉,宋明知对方是个练家子,这次不敢贸然挥刀,便是有章法地朝宋温如砍去……
于此同时,其他的贼匪和官兵也缠斗了起来,贼匪本就多于官兵,几个小贼偷摸到被押送的粮草马车跟前,用刀将装着了粮草的布袋一划,露出里面干枯的杂草沫渣。
他们心中俱是一惊,这怎么能作为马匹的口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