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亲自给上了药，又让太医给他的手指重新固定在夹板上。
“陆离，你看看本宫……看看我……”
陆离的眼睫颤了颤，却依旧没有睁开。
大长公主低低叹了一声气，松开了手，“这些时日你就在本宫这里，好好养着吧。”
让她日日对着自己这般残破不堪的身子，简直比杀了他都难受。
他想摇头。
忽然殿门外传来兵戈相交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宫人急匆匆地跑进来，“不好了，殿下！”她神色慌张地跪在地上，指尖都在颤抖，“殿下，外面……外面有人打进来了。”
“什么！”大长公主猛然站起身，“谁打进来了，反了不成！”她眉头一蹙，扬声道，“来人，让禁卫军前来！”
在皇宫，本来禁卫军由皇帝亲自统领，但现在大长公主把持朝政，她能调动半数的禁卫军。
可陆离知道，如果这时候有人攻到上阳宫，那尚俊卿早都做足了准备，且他绝对是借他人之手，事成了，那这把刀就助他夺回皇权；事不成，也是这把刀来抗责任，且……他心里更清楚，这场行刺也是他做给自己看的，就是逼着他完成任务。
哗啦一声，上阳宫的殿门被推开，平都公主率领一众兵士入内。
大长公主走了出去，喝止道：“平都，你又要反了吗？上次围猎宋温如已经查出端倪，本宫见你年幼暗中敲打过你，还让平承侯收了世子的兵权，怎么，你如此不知悔改？”
平都公主道：“上次让你侥幸逃脱，这次不会了。”说罢，她一抬手，身后的士兵举止兵器纷纷将大长公主围住。
大长公主神情都没有变，依旧袖着手道：“你这是行刺，你这是逼宫！你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吗？你要杀你的姑母。”
平都道：“姑母？姑母有把持着朝政不放权的吗？你还口口声声说是我们的姑母，你不但不是一个好姑母，还不是一个好姐姐，逼死了我父皇，现在又打算在逼死我皇兄吗？”
“你胡说什么，本宫哪里逼死先帝？先帝于朝政一向无力，是本宫一点一点稳住了江山社稷。后来本宫将朝政还于先帝，他积劳成疾猝崩，又与本宫何干？”
言外之意，父皇无能，做不了一个好皇帝，最后给累死了。平都公主听到此话，气得咬着牙根道：“你欺我父皇已在九泉之下不能辩驳，但我皇兄已继承大统，你为何还不放权，到底还是贪恋这权力罢了，皇兄软弱，一直不和你抗衡，但我不能容忍！”她挺起脊梁，朗声道：“今大长公主牝鸡司晨把持朝政，而天子羸弱，指使宠臣当道，奸佞无度，现捉拿大长公主，还权与天子。”
平都公主此言一出，围着大长公主的兵士就要去押解，大长公主怒目而视，看着平都一字一句道：“你敢！”
“有何不敢！快，押上！”
“慢着！有本王在，谁敢动本王的母亲！”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片嘈杂的声音，而烨王从殿外领着众多蒙面的玄衣人走进来。
紧跟其后的是宋温如。
既然两人能领着人来，便知殿外平都公主带的人已经被控制了，本是指着大长公主的兵器统统指向烨王和宋温如。
平都公主一惊，道：“宋温如，怎么是你！”
谁来救大长公主，都不该是宋温如来，明明他与她和皇兄是一起谋事的，现在正是捉拿大长公主的好时机，他怎么却和烨王站在一道，要救姑母？
可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啊！要不是他不得不和姑母“捆绑”在一处，她怎么会铤而走险？
宋温如没言语，烨王正色道：“现平都公主罔顾人伦，要刺杀我母亲，快来将她拿住。”言毕，他们身后的众人一部分拥向平都公主，一部分去给大长公主解围。
平都公主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宋温如的双眼。“宋温如，怎么，是你！”她又重复了一遍。但再傻，她见此番清醒，知大势已去，任命地闭上双眼，可惜泪早都流干了，她再次倏然睁眼，眼中泛着狠厉的光，“宋温如你这个背主的奴才，我不信还有人敢用你！”
话刚说完，几个玄衣人已经平都公主的双臂压着，她不甘地一直望着宋温如。
“把她关起来！”大长公主道。
此事尘埃落定，平都公主要逼宫大长公主，且还亲口承认围猎行刺也是自己所为。
皇帝赶到上阳宫亲自求情，揽下自己没有教导好妹妹的责任，且因平承侯还在北疆忙于战事，也不那妄动言朗。最终，平都公主暂被囚禁于宫内，言朗只是被褫夺世子封号。
众人离去，宋温如与尚俊卿暗暗对视一眼，今日事发，彼此都已明了，宋温如现在到底是站在哪一队了。
闹了半夜，大长公主头痛地按着眉心，一并想起平都在被压下去的时候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宋温如是背主的奴才。其中缘由她当然知晓，宋温如一开始找上她时就已经坦白说明，他是皇帝的暗桩，现在要投诚于她。
可是她一直心里不太明白，他到底图什么，真如他所说她是明主，可让他施展抱负吗？
她又疑惑，为何陆离刚寻到，平都那边就有动静？两件事有没有联系？
想到陆离，大长公主眉头总算抚平了，她伸手抚在他的脸颊上，眼底渐渐变得柔缓。
陆离眉目微动，这是她少有主动的举止，他心底亦泛起柔情，可当她的另一只手向他身下探去时，他神情一僵，绝望地闭上双眼。
第67章 六十七
大长公主的手落在空处, 陡然震怒不已，怎么连男|根都没了。“到底是谁？”
殿中沉静了一息，陆离缓缓地抬起夹板固定着的手, 在床榻上一笔一划描出来一个字――“宋”。
宋！宋温如？
大长公主面色神情不显, 可内心却起了波澜，陆离被折辱的手段, 与那鬼市如出一辙，他说是宋温如干的？
宋温如可是他派去专门清剿鬼市的人, 居然是他干的？他与鬼市早有勾结, 还是趁这次剿灭鬼市的便利搭上这根线？亦或是――
垂目看着陆离，此时他也看着她，似是要她一个回复。
陆离他会不会只是因为嫉妒, 才乱指认宋温如？毕竟宋温如替她做了这么久的事，经他手处理掉的人都不会留活路, 怎么偏生陆离就活了下来？
她将手覆在他的双眼上，轻轻道：“睡吧。”
陆离手指紧绷, 所以这是不信他？还是就算起疑，要保住的依然是宋温如？十指连心, 他紧抿着唇将疼痛咽了下去。
大长公主命人让殿内只留一盏烛火，昏暗中她靠在他的胸膛，静静地睡着了。
良久良久, 听到来自她均匀的呼吸声, 陆离才睁开双眼, 他费力地起身，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熟睡的脸, 似是要把她的模样刻在自己心里。
他俯身在她唇角亲了亲，却依然紧闭着双眼, 担心泪水惊扰到她，打湿了她的好梦。
尚俊卿问，他是否后悔救她。
即便这样残破连人都不算，更丢了男人的尊严，他的回答始终不变，不后悔。他只恨自己没有像宋温如那样的出身，不能公平地挡在她身前为她遮风雨，更恨自己其实连他的男|宠都不算。
他不过是尚俊卿从鬼市挑选的安插在她身边的棋子。
阿瞳阿瞳，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明天……明天就结束了吧……
这个晚上，逍潇一只很担忧宋温如的安危，他们本约好时间看戏，但天枢给他带来口信，说宫内有变，宋温如需要去处理。
入宫次数虽不多，但逍潇就被人设计了好几次，她对皇宫一点好感都没，在扯上宫变，她心里愈加害怕，便对天枢道：“我在这等他……”
不管怎样，宋温如出宫之后一定会来这里，她能等多久就等多久，她要第一时间知道他的情况。
正如她和宋温如所料，鬼戏在余杭又多风靡，在长安就有多受欢迎，昨日是第一天出演，据说看戏的人还并不多，但过了一晚，经过看过的人口口相传，第二日来的人就多了，虽达不到爆满，但也指日可待。
眼见着最后今晚最后一场戏就要开始，可是宋温如还没来……
逍潇时不时地掀起马车帘子朝外望，心里越发焦急担忧。
“咚咚――”
这时马车壁外想起一道轻叩的声音。
逍潇缓缓松了一口气，将马车帘子掀开，什么人都没有，只有远处来来往往走动的路人。
她心中疑惑，难道是自己听错了？转而又掀开另一侧帘子，瞬时一张鬼脸探了过来。
她头皮一麻吓得尖叫了一声，就往马车里倒去，可转念就觉得不对，再次撞着胆子将帘子挑起，却是一张俊美无俦，清雅绝伦的脸。
逍潇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但还是佯装没好气道：“你不要戴那鬼脸面具，顶着这张面皮就是一个惑人心智的画皮鬼。”
面对嗔责宋温如也不恼，只是笑了笑道：“下来。”
逍潇提着裙裾准备下马车，不料宋温如却趁着马夫不注意，双臂将她箍住，然后一提，就把她抱下来。
“呀……”逍潇紧张地捏着他的衣襟，跟做贼一样低眉环顾四周，见没引起周围人的注意，但还是瞪着眼睛将他推了一把。
宋温如本想趁势在捏捏她的手，但见她跟吓破了胆一般，便只得笑着作罢。
两人朝戏园子里走，逍潇问道：“方才宫里出了何事？”
“无妨，已经处理好了。”宋温如似乎没想继续说下去。
逍潇思索了一下，便道：“几次入宫，我不是被狗咬就是被人下药，如果我能提前了解时局，弄清宫内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可能也会避开很多祸端。我知道你有心护我，但即便如此我不是还在你眼皮子底下出过不少事。”
宋温如看着她，知道她说的在理，再说她若有心知道，等李云骁回来，她也能去询问，还不如让他来告诉她呢。“平都公主联合言朗向大长公主发起宫变。”
“言朗？平承侯世子，已与平都公主定亲的那个？”
“是。”
“你知道原因吗？”逍潇问。
宋温如默了片刻，道：“大约知晓。”
“明面上的原因，谁都知晓，就是替皇帝夺皇权。”逍潇说到此，不怀好意地笑着看了宋温如一眼，“暗处的原因呢？平都公主的私心你可了解？”
宋温如被问得哽了一瞬，平都公主的举动他还真未往深里想，但见逍潇这促狭模样便也猜度出七七八八了，“我与她没什么。”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赶紧给她解释。
逍潇只是笑。
宋温如却见她这般坦然，心里不免有些酸涩，要知道从前她与他的贴身长随多说几句话这样的飞醋他都吃。她怎么心里一点都不介意他与别的女子有牵扯？是他洁身自好断绝了周围女子念想，让她放心，还是他解释太快了。“不过……她以为我们青梅竹马，并且我会娶她，但我迟迟未娶，她就以为是大长公主的缘故，要发动宫变。”
不想，逍潇回忆起前世，陡然收了笑容沉着脸，“她还是没变。”用别人的生命来成全自己的爱，前世她以为自己位低她会动手，这一世连自己的姑母，在上位的大长公主她都敢刺杀。
不同的是，前世宋温如联合着平都公主将她杀了，这一世宋温如是去救大长公主。
她的心口一痛，恨极了平都公主，又觉自己还爱上杀自己的人，虽是前世的宋温如所为，可若非是她重活一世改变命数，那她还不是重蹈覆辙？
想到这里，她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冷，语气也寒得渗人：“如果，我说如果，平都公主要杀的人是我，你会怎样？会向保护大长公主一样保护我吗？”
宋温如神情一滞，差点脱口而出――前世她说完是她杀了你，我当时就像拧断她的脖子。
即便是这一世，他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她还要问这么幼稚的话。他抬手揉揉她的头顶，“见你以前还怪聪明的，怎么遇到这事上就不带脑子？我不会让平都公主杀你，也没为大长公主挡过刀剑。”
逍潇一下就被问住了，知道自己内心确实有些激动，她不想深究关于前世还是此生的宋温如，只要现在他对她很好。她缓和了下情绪，咬着唇低低地道：“以后不准再我面前提平都公主。”
“行。”宋温如满口答应，一并心道，以后他谁也不提，她气量和自己不相上下呢。
戏恰好开始，除了戏台上，其余的烛火都灭了，本来两人定了前排的座位，宋温如却拉着逍潇坐到后排最角落里。她想大约是这个世家公子教养使然不想在戏开始的时候去打扰旁人吧。她也便由着他了。
两人刚坐定，她还端直着身躯往戏台上看，肩头就被搭上宋温如的手掌，紧跟着视线被宋温如偏过来的头挡住，唇就压了过来。
他，他居然在这里……亲她。
这么多人！
妈呀。
还好是在最后一排，还好是在角落里。
忽然，她就明白宋温如把她扯到此处的用意了。她觉得是把宋温如想少了，这哪里是他这种公卿之家出身的公子做的事。
她都要紧张死了，僵直着身躯，两手死死捏着身侧的衣裙，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生怕被人发现。
可宋温如却似乎一点都不顾忌，身子又向他这边逼近，另一只手扣在他的腰上。
逍潇不是没被宋温如亲过，但在这种场合下放肆还是头一次，而且她特别怕遇见相识的人。
可偏生不敢挣扎，不敢推搡，不敢发出一点点动静。
戏文为追求效果，会根据情节控制台上烛火的亮度，这时演到白日了，台上乍亮，也映在台下。
逍潇实在害怕地紧，手摸到宋温如大腿内侧拧了一把。
伴随着宋温如的闷哼，逍潇总算被放过，她立刻将他推开，一手按住他的面颊，“别闹。”她低声道。
宋温如轻笑了一声，便也端坐着，她才小心翼翼收回按在他腿上的手，不想，又被他握在掌间，肆意地揉|弄起来。
逍潇也不知为何宋温如特别喜欢她的手，爱就爱吧，反正就是摸摸手，也不会被人瞧见。
这戏文两人都看过，再看一遍时就有些食之无味，想来这种戏文就是图个感官刺激，比不得经典戏文，更不可能被人请在府内唱，逍潇琢磨着要加紧时间找人些写新戏本，写完戏本还要排练，等这部戏风头过了，刚好又有了新戏。
不过，要找谁写戏本，她在这方面好像没什么认识的人，可转念一下，她旁边不是坐了个有状元之才的探花郎吗？
她看向宋温如，压低声音伏在他耳边道：“你会写戏文吗？”
“做什么？”
“想让你写个戏文？”
“酬劳。”
“你入了股的，赚了银钱还不是要给你分。”
“我又不缺这个。”
逍潇一个头两个大，宋温如他能缺啥，他眼光又那么挑剔，当初就那一件凫面裘就把她折腾得够呛，这次不知又想要什么酬劳。“行吧，我再想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