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万乡——林斯如【完结】
时间:2024-03-23 23:10:10

  被唤作军子的男人应了声,“行?吃啥啊?”
  有人提议:“烧烤呗,烧烤下酒!”
  有人附和:“我觉得可以有!老子多久没跟美女喝过酒了……”
  有人嚷嚷:“行行行,让我们见识下万秘书的酒量!”
  万遥一直没接话,余光落到那个叫军子的男人身上。他个子在一众人中最不起眼,瘦巴巴的,皮肤黝黑,一双鼠眼却瞧着很灵光,下巴围了圈野草般的胡茬。
  “那就烧烤?我让海子烤好送过来吧?”
  “这天儿坐坝子里扛不住啊。”
  军子抬手挠了挠眉心。
  万遥眼色深深地看着他,覆满手背的骷髅纹身,还有缺掉的半根无名指。
  这不就对上了?
  几个男人商量着烧烤的菜品,还时不时偷偷的瞥万遥几眼。
  蒋大平走上前去,将手搭在万遥肩上,趁机揩油吃豆腐:“你觉得怎么样?小万,咱今晚就吃点烧烤、喝点小啤酒?”
  万遥还是看着军子,笑着将咸猪蹄挪下:“我哪敢有意见啊?蒋经理你们安排了就行。”
  “那行,待会儿咱们可得好好喝几杯。”
  蒋大平连笑几声。
  小小的办公室本就不透气,现在几人手里都夹着烟,白腾腾的烟雾缭绕在半空中,万遥头一次觉得烟味有些恶心。
  还是那小黄毛最先注意到万遥直勾勾的视线。
  他笑着打诨:“哎,我说万秘书怎么总盯着我们军儿看啊?难不成是看上我们军儿啦?”
  军子闻言轻轻挑起眉毛,吐出连绵不绝的白烟圈,大半张脸都藏进了模糊的白雾里,只留出一双鼠眼盯着万遥,完全叫人看不出情绪来。
  “咱们军儿可名草有主了啊,嫂子怀着孩子在家等着呢!”黄毛又搂着身边的兄弟说出实情,企图将美女的视线吸引到他这边去。
  这下满屋的人都看向了办公椅里面的万遥。
  万遥不紧不慢收回视线,大方一笑:“我只是瞧着军哥,好像有些眼熟。”
  这下满屋的人拍着手接连起哄。
  军子捏着烟屁股,一双眼晦明晦暗地望向浓妆艳抹的女人。
  -
  将近七点多,天刚刚才黑,山后粉紫色的晚霞还未完全褪下。附近的烧烤摊送来了不少烤好的吃食,啤的、白的酒也搬了好几箱过来。
  吃饭的地点在一间闲置的职工宿舍里面,两张小方桌拼在一起成了张长桌,烤茄子的蒜蓉汁流得满桌都是。桌边围着几个红色短腿塑料凳,瞧着简陋寒碜得不行。
  来喝酒的除了下午那满屋的男人,又多了位短头发矮个儿的女人。
  听蒋大平介绍,这个女人算是制药厂的副总,兼大股东。还有一层隐层身份呢,就是军子的准老婆。
  万遥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听着一桌人唠嗑打诨。
  要不是早就知道军子骗走阿妈虫草这件事,万遥说不定还真以为他是个体贴顾家的好男人呢。
  只见军子忙前忙后地伺候着老婆,又是夹菜又是倒水,细致到连烤串上多余的孜然都要吹掉。
  万遥又坐了会儿,端了杯啤酒站起身来,去敬被军子服侍得妥妥帖帖的“慈禧太后”。
  “王总,我敬您一杯。”她递出酒杯,“以后还麻烦您多多关照了。”
  王兰坐着压根不动,摸摸鼓起的肚皮,甚至连屁股都懒得抬,“我喝不了酒。”
  “没事没事,您喝茶就行。”
  王兰依旧高高在上的,“算了吧,喝茶也占肚子。”
  众人都看出来他们王总对万遥带着情绪,但转念一想,公司突然多了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任谁看了心里都会不舒服吧?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尤其还是母老虎。
  万遥举着酒杯尴尬地楞在原地,楚楚可怜地望着四周的人,一副将哭不哭的委屈模样。
  其实大伙儿都心疼美人啊,可王总也不是吃素的,只敢默默使眼神不敢说话。
  静默了半分钟。
  还是有人看不下去了。
  但万遥没想到的是,替她出头的是军子。
  只见军子举起酒杯跟她碰了下,“行了,回去坐着吧,我替她跟你喝一杯。”
  万遥感激地眨眨眼睛,软着嗓子娇滴滴喊:“谢谢军哥。”
  两人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本以为无事发生、皆大欢喜,谁知万遥刚刚才背过身去,就听到“啪嗒”的一声巨响。
  是王兰摔了军子的酒杯。
  酒杯碎得满屋子都是,一片细渣溅到了万遥脚踝上。她提起裙摆淡淡扫了眼,接着夸张地喊了起来:“哎呀,我的腿!”
  众人循着那双白花花的小腿看去,发现万遥的小腿下多了条口子,已经开始不断往外面渗血点子了。
  王兰拍了筷子:“你什么东西,就来帮我喝?”
  蒋大平本想着和美女喝点小酒,说不准还能趁机揩揩油,怎知这母老虎也跟着跑来了?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那点旖旎心思瞬间吓没了。
  他赶紧打着圆场:“哎哎哎,王总,别动怒别动怒啊,小心肚里的孩子啊……”
  “你闭嘴啊!”王兰脱口大骂,“你们这群人是什么心思我能不清楚吗?找个狐狸精当秘书摆在办公室确实养眼得很啊?”
  万遥听她这么说委屈得不行,故意挤出两滴眼泪来:“王总,我们今晚也才刚碰面,您不至于这样说我吧?……”
  美人哭得梨花带雨的,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黄毛一行人将万遥拉回位置,只能捂着嘴低声安慰着:“万秘书你别往心里去啊,王总她孕期激素不稳定……”
  军子扫了眼满地的碎杯屑,见万遥长睫忽闪忽闪的,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她腿上那抹鲜红一闪而过,军子顿时觉得口干舌燥,火气也跟着撩了上来。
  “你又发什么疯?”
  他将筷子捡起来。
  “人家不就来敬个酒嘛,你还摆起谱儿了啊?王兰我警告你啊,真的别太过了!你现在简直不可理喻!”
  王兰气得站了起来,扶着肚子往后退了步,“好好好,军子,你脾气见长了啊!”
  “我不可理喻?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敢这样说我?要不是我爸当年挑中了你,又是赔钱又是陪女儿的!我他妈能嫁给你这种窝囊玩意儿?……”
  “你爸你爸!什么都是你爸!你能别翻那些老黄历了吗?”
  ……
  万遥冷眼瞧着两人争执着,只有蒋大平凑过去劝架,她吸了吸鼻涕才低声问:“你们不去劝劝架么?”
  黄毛闻着美人身上的香水味,沉醉其中,“我们哪儿敢啊?”
  “这话怎么说?”
  “兰姐跟军儿吵架太正常了!毕竟兰姐家里条件好,大小姐脾气,像个炮仗一点就着啊。军儿算半个上门女婿,所以事事都顺从着她。”
  “她怀孕之后那个脾气,寻常人压根受不了!军儿也是正常男人啊,兰姐却三番五次的找茬,他索性也不忍了,所以两人基本现在天天吵……”
  万遥捏着下巴微微眯起眼,眼睁睁瞧着军子缺截指头的巴掌,脆生生地落到了王兰的脸上。
  就连劝架的蒋大平都愣住了。
  “军子!你他妈敢打我?”王兰发疯吼道。
  军子捏着手什么也没说。
  “我要跟你离婚!”王兰哭着跑出了楼。
  蒋大平怕将事情闹得太大,怂着军子赶紧出去追人啊。军子的脾气也上来了,说什么都不肯动。
  真是一场好戏。
  万遥都想站起来鼓掌了。
  典型的凤凰男软饭吃腻了,还倒打一耙。
  军子捡起被王兰踹飞的凳子,又坐回了饭桌旁边,招呼着黄毛他们:“愣着干嘛啊?赶紧过来吃啊?没她咱们还吃不下了吗?”
  黄毛给军子倒了杯酒,“军儿,真不出看看啊?外面天可都黑定啦。”
  “不去,谁爱去谁去!”
  “臭婆娘,老子真忍不了!”
  “成天拿她那死了的爹说事儿!”
  黄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讪讪地笑了笑:“行,喝酒,咱喝酒。”
  军子又倒了两杯啤酒灌下去,酒滴黏得他满脸胡子全都是。
  邋遢。
  万遥擦了擦眼泪,抽了张纸走过去,指尖纤纤拂过他的脸,声音里还带着些哭腔,“军哥,脸上粘东西了。”
  军子被她这样一触,浑身都麻了一下。整个人都陷入了她漆黑深渊般的瞳孔里。
  万遥看了眼余下的人:“你们先吃吧,我去趟洗手间。”
  -
  入夜后的厂区寂静无比,夜空中的云又薄又浅,厂房后面偶尔传来两声}人的猫叫声。
  万遥扯扯吊带裙外面的小衫,依旧抵不住入夜后的寒冷。
  她下午已经将这栋楼摸透了,洗手间的位置也非常熟悉,就在一楼最右侧的拐角处。
  走到一楼大厅的时候,她将手机电筒打开了,对着右侧走廊看了眼。余光恰好瞥到安保亭外面,笼着黑压压的一片阴影,不知什么时候多停了辆车。
  万遥没在意,举着手机往洗手间方向走去。
  走廊里的感应灯闪着诡异的光,高跟鞋发出的动静传来一阵阵回响。
  就在她刚刚走过转角处,感应灯忽地暗了下来,周遭安静得连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下一秒,一只手擒住了她的手腕。
  男人掌心的粗粝感和温度传来,万遥惊得浑身都冒出鸡皮疙瘩。
  她正欲转身过去看看来人是谁,岂料男人顺势将她扯进了怀里。两人转身,彻底隐于黑漆漆的墙角了。
  万遥吓得用手肘去撞吉他,反而被对方擒住了小臂,两只手都被紧紧压在身后,他还空了只手捂住她的唇。
  她不死心地挣扎了几下,张大嘴对着那手心咬去。
  “你属狗的?”男人刻意压低了嗓音。
  万遥怔在了原地。
  她侧着脸回头望过去,虽看不清男人的眉眼,可那股熟悉的木质香从他的袖口透了过来。
  她轻轻“嗯”了声,接着摇着脑袋。
  男人的手心被她蹭得痒痒的,只能将捂住她嘴的手放下来。余下的手依旧没松,将小姑娘的两臂紧紧锁在他跟前。
  万遥喘了一口气,一惊:“程青盂?”
  “嗯。”他沉沉的音调从身后传到她耳膜。
  她也不挣扎了,任由他擒着,忙问:“你怎么也来了啊?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为什么要躲在这儿啊?”
  程青盂的声音带着些疲倦:“你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一个?”
  “都说呗,我又不急。”她淡淡道。
  他闻言又捏了捏她的小臂,警告道:“胆儿挺大啊?一个人跑过来?”
  万遥什么都看不清,“你这不是也来了么?”
  “如果不是央珍翻了前面几天的监控,确定那瘦猴也是星辰制药厂的人,我能这么快赶过来么?你倒好,半点证据没有,直接追了过来?”
  万遥:“她查监控,我进厂找,都一个目的啊,又不冲突的。”
  程青盂无奈地松开她的手,小姑娘立马转过身来,凑到他脸前低声分析着:“那瘦猴叫军子,就是药厂的人,现在还在五楼喝酒呢!”
  “嗯。”他也只能感受到她的气息。
  “不过我还没问到他究竟把阿妈的虫草藏哪儿去了……”
  “差不多了。”他打断她的话。
  “怎么了?”万遥不解。
  “剩下的我会看着处理,你先回去。”
  程青盂说。
  “回去?不要。”万遥跟他打着商量,“那你先跟我说说准备怎么处理?”
  又安静了半晌,万遥看出了他的犹豫。
  “报警?”她就替他说,“我们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军子换了阿妈的药。就像央珍说的那样,这条路走不通的,交给警察都没用。”
  程青盂只说,“我会处理,你先回去。”
  万遥怎么舍得就这么离开,便宜了那诓骗老人的恶心凤凰男。
  “我回去打听!至少把虫草的下落打听清楚,这样手上好歹有个证物。”她说完转身就走。
  “别找死。”程青盂将人拦下,“真以为他们是什么善茬吗?”
  “马上跟我回去。”
  “我不走。”万遥跟他使着劲儿。
  程青盂压根不顾她的反对,抓着她手臂就将人往外面带,走廊响起两种不同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男女急促的呼吸。
  “我不走!”
  “我要跟你一起!”
  “程青盂,你慢点!我腿疼!”
  万遥压着音量吼他。
  程青盂这才停下脚步来,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向她的脚,一双尺码偏大、不合脚的高跟鞋磨得她五趾都蜷缩着,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更别提用这种速度行走了。
  疯了。
  程青盂盯着她往后退了两步,一言不发地将人腾空抱起,惊得万遥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紧贴着男人贲长硬实的胸膛。
  程青盂搂着她往外走。
  “程青盂――”她放软了音调。
  “即使你现在把我送回去了,还能把我关着不成?反正这件事没处理好,我迟早会跑回来的。”
  “你知道我这人什么性子……”
  程青盂将人往上提了提,站着没动,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
  他当然知道。
  这姑娘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那你想做什么?”
  “究竟要怎样处理,万大小姐才会满意?”
  万遥搂着他的脖子,指尖不老实地在他后颈画着圈,脸上神神秘秘的笑意叫人看不太明白。
  “当然是用――”
  “最卑鄙无耻的方式,去对付卑鄙无耻的人。”她凑近他耳边。
  程青盂目光深沉地望着怀里的姑娘。
  -
  一楼的公用卫生间并未区分男女,瓷白的洗手池反射着昏黄灯光,镜面倒映着乱颤的枝干树叶。
  水龙头哗啦啦地淌出冷水,万遥伸手来回抚摸着水流,耐着性子等候着猎物主动靠近。
  直到走廊再次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她抬眼看向镜面,黑色眼线像极了描边蝶尾,在顶灯的照射下充满了魅惑力。
  一步,一步。
  直到脚步声在她身后暂停。
  “怎么还没回来?”醉醺醺的男声打破了安静,“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万遥隔着镜面直直地看向他,眼眶都红了,她赶紧关掉水龙头,迅速抹掉脸上的泪水,带着哭腔喊了声:“军哥。”
  军子靠在门边揉了揉眼睛,心软下一大片,“哭了?”
  “没有。”万遥扭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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