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商连的名字,会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出品人的位置, 而不是主演。
包括现在摆到她眼前的这个项目——《大梁纪事》。
慕阮阮打开郑辉发来的文件, 先问了句,“这项目, 辉哥觉得怎么样?”
她清楚即便闻商连不出演,主演和主控方依旧存在着隐形的绑定关系。可对于因为《如故》刚刚蹿红的她来说,优秀的续作同样重要。
项目质量优于一切。
“班底和制作至少是准一线,有聂导这块金字招牌,加上闻商连工作室的资本运营,发行也不用愁。”郑辉言简意赅地说了几个点,“虽然也是古装剧,但人设和结构都有区别,这部立意在权谋。”
慕阮阮边听边往下看资料,可文件两三页就到了头,她有些诧异道,“只有策划和大纲?”
“这个项目是原创剧本,在他们那边保密级别比较高。”郑辉从侧视镜对上慕阮阮的目光,“具体内容要面谈。你有意向的话,我和这项目负责人约个时间?”
“好。”这种要求并不常规,但恰恰也说明手握这个项目的人,对它有足够的自信。慕阮阮倒是被吊起了好奇心,她一口应了下来,复而又道,“辉哥,时间定下来的话提前告诉我一下。我想带个朋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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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审故事挑剧本,慕阮阮身边,就没有比寂夏更在行的人了。劳务报偿是星期五晚一顿Bistro,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约见的地点选在了一家茶室,慕阮阮到了地点才发现,茶室在一间私人会所二层,只有会员才能进门。
她一边腹诽自己万不该低谷闻影帝的阵仗,边麻烦郑辉在门口等一下自己的朋友。可慕阮阮刚进了会所的大厅,就见寂夏人已经在沙发区,远远地朝自己招了招手。
她走到近前,有些诧异地问了句,“到这么早?”
寂夏似乎有些迟疑,“有人捎了我一程。”
这点微妙的异常显然逃不过慕阮阮的眼睛,她立刻从‘有人’两个字里,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这件会所的年费高到离谱,寂夏性格慢热,身边这种有闲情还有闲钱的人不多。那位条件优越,兼任寂夏相亲对象和新领导顾瑾年,显然最具嫌疑。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寂夏一眼,“你现在的样子怎么……”
寂夏在她的目光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怎么?”
慕阮阮中肯评价了一句,“怎么如此娇羞?”
“……”这句话显然让寂夏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她安静不过两秒,很快便捉着全妆的慕阮阮开始反击。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能让慕小姐如此盛装出席的人。”寂夏摸了摸慕阮阮精心卷过的发梢,故意拉长了声音,“总不会是我吧?”
“老娘天生丽质。”慕阮阮一撩头发,“况且这种小事闻商连可未必会来。”
寂夏笑了两声,“我也没指名道姓。”
慕阮阮被一指头戳中了哑穴,只得伸手去挠寂夏的痒痒,试图武力镇压。好在郑辉回来得很快,也临近约定时间,他和寂夏打过招呼之后,几个人便一起进了茶室。
茶席上这会儿已经坐了一个人,是个穿西服的男性,三十上下的年纪,看起来很干练。见他们进来,便起身介绍自己叫唐清,隶属于工作室项目部。
简单的寒暄过后,他们围着茶台落座,案上插着两支新梅,室内焚着佛香,窗外小院载着旧竹。茶艺师正将一套上好的唐白釉茶具放进沸水,慕阮阮知道一般这种茶道的步骤繁琐得紧,干脆开门见山道,
“不如我们就先聊聊故事吧,唐先生?”
“不好意思慕老师。”出乎她的意料,唐清有些歉意地朝她笑了笑,“我们恐怕还要等一个人。”
慕阮阮隐隐有些预感,她下意识反问了一句,“等谁?”
“等我。”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屋里屋外隔着一道屏风,闻商连径自走进来,不偏不倚,正坐在慕阮阮的对面。
因为是私人行程的原因,他穿了套休闲服。浅亚麻的质地,一双丹凤眼隔在半框金丝眼镜后。他身上天生的清贵感,被包裹在松弛舒适的面料里,像铺陈在绒面上的钻石,恰到好处。
慕阮阮下意识地屏了下呼吸,她身边的郑辉率先开了口,为了方便,他把寂夏介绍成工作室的文学顾问。这不是多引人注意的细节,闻商连却看了寂夏一眼道,
“之前似乎没见过这一位。”
想到他在发布会上的行径,慕阮阮忍不住道,“闻老师似乎不应该,对我们公司所有成员都了如指掌吧?”
“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慕老师一样,”闻商连笑了一声,“记性不好。”
气氛忽然之间变得剑弩拔张。寂夏忙打了个圆场,“既然人齐了,我们可以聊聊剧本了吧。”
唐清看了看闻商连,见自家老板点头,便从公文包里拿出几份文件,边传给众人阅读,边将故事娓娓道来。
这是一个古装正剧的本子,故事一开篇就颇有厚重感。
泱泱千年国土,有一古朝名梁,已御社稷百年。
梁国以星命定国基,择皇储,星命所批,皆由钦天监一纸论断。当基的梁元帝不惑年得子,送往钦天监断命。钦天监祭酒夜观星象,翌日报与梁元帝的只有寥寥几句。
覆国,是为不忠,杀兄,是为不义,弑父,是为不孝。
梁元帝看完批命,终日惶惶,他秘密下令暗中处死皇子的生母,并下令将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扔入郊外护城河。不想执行命令的属下也刚刚得子,见孩童尚小心生不忍,偷偷将孩子托孤郊外猎户,并回宫复命说亲眼见到孩子溺死在河里。
梁元帝至此放下心来。
寂夏想了想,轻声道,“俄狄浦斯王。”
大概是猜中了故事线,唐清不由抬头称赞了句,“寂小姐聪慧。”
如那篇沉重的古希腊经典悲剧一样。
猎户意外得子,便给男主取名阿泽,寓意天赐恩泽。阿泽在猎户手下长大,天生就带着向一切规则的不驯。
正值春猎,梁元帝围场遇险,被逐鹿误闯围场的男主一箭救下,梁元帝自觉对少年有种天生的亲近感,再加上救命之恩,便将其收为义子,封赏猎户,赐以国姓,改名梁聿泽。
梁元帝圣恩之下自有阴霾,梁聿泽入宫以后受尽欺辱,却屡屡受到钦天监那位新册封的少女祭酒,祝流筝的帮助。碍于少女的身份,皇子们表面上收敛,暗中却变本加厉,想尽办法在月供和饮食上苛待少年。
祝流筝知情后,常常半夜翻进少年的宫邸,给他送食物和伤药。一日天气上好,两人在院子里乘凉,梁聿泽借着半分月色,冷不丁问起少女的愿望。
“我哪里能有什么愿望。”祝流筝自嘲般地笑了笑,“我师父早给我批过命,说我星命为凰,天生帝后。我还没开智的时候,就被许给当朝太子了。”
梁聿泽垂了一下眸,很轻地道,“我不信命。”
而后他再也没说起这个话题,祝流筝后来只记得那夜满院月凉如水,那极轻的四个字烙在她心上。
直到她与太子大婚的那一晚。
夜半的宫中忽然涌进一批叛军,他们与宫门内叛徒里应外合,药倒了本该值守的金吾卫,血洗了半座宫殿。火光烧红了半边天。祝流筝一路找到主殿,她那穿着喜服的夫君被一箭钉死在墙上,死不瞑目。
梁聿泽坐在那把高高在上的銮椅中,隔着脚下尸山血海,对她道,
“我说过,我不信命。”
正如郑辉所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项目。剧本完全架空,却有将近一百年的历史,和完整的制度作为背景。慕阮阮虽然对来自闻商连的橄榄枝心存疑虑,却也不得不承认,在网络剧大行其道的当下,实在算难得用心打磨的原创剧本。
好的剧本,好的角色,是演员前进的必备条件。
慕阮阮和寂夏对视了一眼,果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认同。
但如果就这么接下,总觉得是被闻商连牵着鼻子走。慕阮阮低头摩挲了一下杯沿,故意似是而非地道,
“故事倒是不错。”
“我一向不喜欢绕弯子。”闻商连干净利落地打断她打太极的念头,“既然不错,这部戏慕老师接是不接?”
这种直接跳过档期、班底、片酬的谈合作方式堪称流氓。可闻商连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就好像无论她提出什么条件,他都不会有异议。
“慕老师的意思是,故事虽然不错,却有改动的空间。”慕阮阮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寂夏倒是把这句话接了过来,她朝慕阮阮眨了下眼睛,
“那场婚礼后的剧情,可以把男女主的位置调换过来,让他扶持女主做女帝。”
慕阮阮瞬间就明白了寂夏的想法。
如果按现在的结局,梁聿泽杀兄弑父,登基娶祝流筝为后,就是对宿命的顺应。可如果他将帝位让给女主,却是让那个从出生起就被命薄支配的少女,获得了自由。
而且如果后半段照这样改动,肯定绕不开写女主如何成帝,既符合当下大女主的流行趋势,也是一种合情合理的加戏。
这一点显然闻商连也想到了,他指尖在茶台上轻叩,似乎在思考,
“有点意思。”
“我也不喜欢绕弯子。”慕阮阮用之前的话回敬他,“既然有意思,这个方案闻老师同意还是不同意?”
闻商连眉梢一抬,“我也没说不同意。”
唐清露出几分惊诧的神色。退让这种行为在自家老板身上实在罕见,他末了甚至还补充了一句,
“慕老师还有别的要求,也可以一并提出来。”
“合约的细节我们可以进一步详谈。”郑辉见两个人的架势,生怕慕阮阮在这直接点了头,他见缝插针地接过话,
“项目预计什么时间能开机呢?我们需要先确定一下档期。”
“意见我已经同步给编剧老师了。”闻商连工作室的效率确实令人叹为观止,唐清几乎是立刻道,
“她说需要三个月左右的改稿期。加上之前谈过的导演和演员,预计是年初开机了。”
《围猎爱神》会在九月份筹拍,除去前三期,后面是以每周两天的进度拍摄,如果按年底算下来,刚好可以接档《大梁纪事》。
两个项目衔接得紧凑,对慕阮阮来说也是好事。借着《如故》大火的势头,现在这个阶段她最需要活跃度和曝光率的时候,
“这个档期,我们这边是没问题的。”郑辉也点了点头,他想了想问,“聂导的实力也是有目共睹,但听说男主演那边是想启用新人,演技和影响力方面……”
“慕老师接演《如故》的时候,也是新人。”闻商连一抬眉梢,“还是说你认为我和聂导的判断不足以取信?”
在让人哑口无言这方面,闻商连确实登峰造极。
“我并不排斥搭档新人演员。可启用新人毕竟是单方面的决策,风险却是双方来承担,谁也不敢说没有第二个周权。”有些话郑辉没法接,但慕阮阮却不存在这个顾虑,
“闻老师以什么保障可以覆盖这种风险呢?”
闻商连掀了下眼皮,“我工作室的名声,不够?”
慕阮阮毫不买账,“徒有虚名。“
似乎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工作室,和这种形容词联系到一起,闻商连低头笑了一声,“这项目背后的东家不是我。”
“是K&J。”
这个号称“影视圈捷径”投资集团,慕阮阮也有所耳闻,《如故》的影视版权就在这位神秘投资人的手里,她迟疑了一下,“K&J的投资可不好拿。”
“投资回报率的考量标准,”闻商连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我应该不用说给挂了五次微积分的人吧。”
慕阮阮手指一松,茶杯磕在桌沿上,颇沉重的一声响。
寂夏忍不住在一旁小声问了句,“影校也有微积分这门课吗?”
“这个提案我们也是考虑了很多,想必慕老师也清楚,《大梁纪事》不可能有节约预算这方面的顾虑。”大概是怕自家老板的说话方式得罪人,唐清忙圆道,
“之所以启用新人,是因为男主本身的设定偏少年,古偶圈的男顶流年龄有断层。就算在妆造上想办法,信服度也未必高,而且他们都有出圈的古风形象,大厦上盖楼难逃刻板。不是每个导演都贪图流量的东风,我们有实力给新人这个机会,不然也不会拿到K&J集团的融资了。”
“这种理想化的作风,确实是K&J的手笔。”《大梁纪事》本就是一个万里挑一的项目,有了K&J的投资,必定是更上一层楼。郑辉扫了一眼慕阮阮的神色,确定她没什么意见之后道,
“稍后我把合同初稿发过来。”
这场将近四个小时的面谈,结局皆大欢喜,堪称圆满。
合同的事情不是慕阮阮需要操心的范畴。剩下的就是看剧本背台词和琢磨人物,说到底,没有勾心斗角和利益牵扯,演员本身也是一份寻常的普通工作。
她长舒一口气,一抬头却撞进闻商连的目光,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他单手撑在太阳穴上,神色看起来格外从容。
“那就,”那双极为殊胜的眉眼似乎晃过一抹笑意,转瞬没入天光,与他漫不经心的语气似乎天然相辅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