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阮阮在他的目光底下眨了下眼睛。
“你现在预支了代价,”她的声音轻快起来,“我可还没说过,你一定能赢回自己想要的结果。”
“我既然愿意赌,”闻商连似乎笑了一声,“就没想过输赢。”
慕阮阮跟着笑了笑。
她低下头,抢在闻商连之前,把最后一个蟹黄包据为己有。蟹粉细腻的口感,让她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睛。
连日的风波迎来转机,一整天的拍摄都没有NG,深夜里热腾腾的美食,意料之外的见面,对于慕阮阮来说,这似乎是无比圆满的一天。
可眼下的情景,似乎还藏着一个更为圆满的可能。
“既然闻老师这么诚恳,我就勉为其难地考虑一下。”慕阮阮放下筷子,故意在闻商连的注视下拉长了停顿,像是等待猎物自己送上门的猎人一般,慢悠悠地开口道,
“不知道闻老师有听过试用期这个说法吗?”
第62章 探班
闻商连在这句话后扬了扬眉梢, 表情看不出来多大的变化,只有语速一改往日的不紧不慢,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
“那请问这位主考官, 我的通过标准是?”
慕阮阮颇神气地一抬下巴,“看考官心情, 以观后效。”
闻商连笑了一声。
她对闻商连的喜欢始于十三岁。
从初时的轰轰烈烈,到心灰意冷后的不辞而别, 这场感情收复于相隔四年后的重逢,在一段玩笑般的寻常对话后,他们的关系却悄无声息地变了个样儿。
就像回程的路上, 她伸进闻商连大衣兜里的手。
这条路似乎比来时短上很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近况, 不知不觉就到了酒店门口。破镜重圆的小情侣, 自有无限缱绻的心思,慕阮阮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再逛一会儿?”
没想到闻商连却拒绝了她的提议, “回去吧。”
慕阮阮震惊了,“态度不积极,在思想考核中是会扣分的。”
“明天一早要起来拍戏的难道是我?”闻商连低下头来看了慕阮阮一眼,“我后天才回剧组,分数总有机会补回来的。”
慕阮阮没法反驳他的理由, 却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人明明之前主动得花样百出,恋爱宝典恐怕都没有他的招式多。怎么真的顺了他的心愿, 反倒还装起规矩来了?
某些微妙的落差感在慕阮阮心里冒了头, 并在她回到房间上了床后,在消息里看到那句浅尝辄止的晚安后到达了巅峰。
第二天一早。
四五个小时的睡眠, 是演员工作的常态。
慕阮阮化好妆出来,发现商务车边等着她的人,不止有拿着咖啡和三明治的小助理,还有一个格格不入的闻商连。他换了一套休闲服,一只手抄在兜里站着,偶尔和一脸被收买模样的小助理搭两句话,和全妆全造的慕阮阮相比,显得过分随性。
见慕阮阮走过来,他视线扫过来,气定神闲地问了一句,
“蹭个车,慕老师不介意吧?”
这个人不仅没有一点乙方的自觉,先斩后奏的本事还一套接一套。
“怎么不介意。”慕阮阮深觉这种行为不能姑息,她停顿了两秒,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我习惯在车上背剧本,有外人在旁边我看不进去。”
听到“外人”这两个字,闻商连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梢,他还没说什么,慕阮阮的助理倒是先“诶”了一声,
“可是阮阮姐,剧本你不是早就背下来了嘛?而且今天的拍摄也没有飞页。”
被当面拆了台的慕阮阮,一点也不慌,她镇定自若地钻进车里,“只背一遍怎么够,我对自己的要求是倒背如流。”
闻商连语气诚恳,“慕老师的专业素养值得学习。”
回应他的是斩钉截铁关上的车门。
小助理同情地看了闻商连一眼,这位三金影帝在圈内何等风光,大抵还从未领略过被人嫌弃的滋味。
可惜闻影帝心理素质一向过人,在如此尴尬的处境中,还能眉目带笑地问她一句,
“可以请司机师傅休息一天吗?”
小助理在强悍的美色攻势下,依旧坚守底线地敲了敲车窗,先询问了一遍慕阮阮的意思。车里没人应声,她仔细揣摩了一下,觉得这也不是拒绝的意思,便跟司机师傅打了声招呼,请闻商连上了车。
看得出来,到片场这条路,闻影帝实在是轻车熟路,连导航都不用开。小助理给后座的慕阮阮递了早餐过去,看着身边尽职尽责的‘司机’不免有些抱歉,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闻老师今天也一起去片场。早餐只买了一份……”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慕阮阮开口打断她,手上的剧本被她用来窗外的光线,一点要翻开的意思也没有,她闭着眼睛嗤了一声,
“你看他的样子就像吃饱了撑着呢。”
小助理憋了一路的笑。
等他们四平八稳地到了片场,慕阮阮先下了车。闻商连应该是和聂远提前打了招呼,剧组的主创人员似乎都知道他今天要来,连一向深居简出的编剧贺辛也在。
除了一开始的剧本围读,和后面重要剧情的讨论修改,慕阮阮几乎没见过她几次,今天破例来片场围观,大概是因为她是闻商连的粉丝。
连平时一向大大咧咧的宋嘉野,都表现出几分拘束。这种状态在闻商连在监视器后落座,和聂远聊了几句今天的戏份后,变得愈发明显。慕阮阮不由奇道,
“之前在综艺里不是已经混得很熟了,怎么还紧张上了?”
“阮阮姐你不懂。”宋嘉野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闻老师也是在纵横出道,现在还握着纵横百分之十九的股权,有好几次我见他来参加董事会。之前在综艺里好歹有个同事的关系挡着,现在到了片场,就只剩下前辈和老板的身份了。”
“在老板眼皮底下工作,哪个打工人不紧张啊。”他朝闻商连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道,“我还刷到过闻老师锐评别人试镜片段的视频,他说了句‘纵横可丢不起这个人’。那种语气那种措辞,评论区网友的嘲讽,哇,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这句话慕阮阮倒是耳熟得很,她伸手拍了拍宋嘉野的肩膀,“自信点,周权是台词都背不下来才被这么说,相比之下你好得不是一丁半点。”
他们今天要拍的最主要的戏是那场宫变。
这是慕阮阮第二场古装婚戏,也是全剧本的高潮,承接男女主情感拐点和关系变化的重要剧情。
和羲姱参照西周的全黑婚服不同,祝流筝的婚服仿的是魏晋的样式,那个年代追求的“以无为本,返璞归真”的文人意趣,所以婚服罕见地以白为主色,只以层层叠叠的饰带装点,不见簪钿,形如素镐。
仿佛也预示着祝流筝的这场婚礼,是一场风光无限的……奔丧。
她奉旨嫁入东宫,十里红妆凤凰轿撵,皇室给足了与她天命所配的恩宠与排场。可她一个人在新房从午后枯坐至落日,却连应该前来引导流程的喜娘都没见到。
祝流筝并非墨守成规的性子,她直觉不对,便自行揭了盖头,提着喜烛就走了出去。房门外夕阳收尽最后一抹余晖,夜色里的皇宫像只蛰伏的野兽,烛火幽微,她顺着冰冷的朱墙往大殿的方向走,这条原本她再熟悉不过的路,此刻却处处透着诡异。
太安静了。
祝流筝一路走来,一个人也没有碰见。这可是东宫,理应是除了皇帝近侧,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可此时却像被哪方神明下了禁制一般,一切人烟绝迹,静得连她的脚步声都有回响,直到她一步踏出东宫,眼前的景象忽然天翻地覆。
数不清的尸体横在地上,有的死不瞑目,有的面目全非,断掉的四肢像破碎的泥人般被随意丢弃在地上,月色下的地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血和硫磺的味道混在一起。
祝流筝生平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她反射性地扶着墙干呕起来,庆幸因为宫廷婚礼习俗繁琐,她从昨天晚上就被禁食。若隐若现的火光透过远处的宫墙,几声惨叫淹没在兵戈声中,昭示着这场屠杀仍在继续,却是胜负已分。
祝流筝强忍着胃里的翻墙倒海,她没有选择逃跑。而是走向前面的金銮殿。长裙曳地,素白的裙摆被血染红。
无论前面等待她的是什么,钦天监的祭酒永远不会逃避自己的命运。
可不过须臾之间,这句从她出生起被反复灌输,如刻进生命般的绝对信条就险些被摧毁。
两次。
一次是祝流筝亲眼看见自己未嫁的夫君,被钉死在殿外的长柱上,冷箭贯穿了他的身体,他身边倒着死不瞑目的梁元帝,殿上建极绥猷亲笔题字像是句无声的嘲讽。
一次是她在焦土残骸的尽头看见了梁聿泽。他坐在殿中央的銮椅之上,看到祝流筝,他起身步步从高位上走下来,轻声对她道,
“我说过,我不信命。”
相同的话语穿过记忆时过境迁,如今叠在她那一刻隐秘心动上的,是血光和屠戮。祝流筝对自己的新郎并没有多少感情,说到底她奉命要嫁的,终归只是东宫这个尊贵无比的位置。比起愤怒,她更多的是悲伤。
祝流筝隐约清楚这个悲剧的答案,却还是问了一遍,
“……为什么?”
梁聿泽面无表情地拂去剑身上的血迹,自然得像是掸去衣服上的尘土,那个送她草编兔子的少年似乎在这一夜消失了。
他语气平静,像是陈述一个事实,“你又不喜欢他。”
祝流筝声音冷了下来,“我不喜欢他,也不代表想要他死。”
梁聿泽说得很笃定,“你嫁给他,死的人就是我。”
祝流筝沉默下来。他们像在尸骨中对望,像无声的对峙。可这并非梁聿泽想要的结果,他上前一步调转刀锋,几乎是强硬地把剑柄塞进祝流筝的手里,
“你大可以来替他报仇。”
他手中的剑不知道夺走了多少人的性命,祝流筝仿佛能闻到剑身上腥甜的,血的味道,金属的剑柄仿佛烫得惊人。她迫切地想把这件杀人的武器扔掉,可梁聿泽偏不肯让她如愿。
祝流筝试图挣脱未果,猛地拔高了声音,“梁聿泽你是不是疯了!”
“我是疯了。”梁聿泽在争执中甚至笑了,“这宫里形形色色这么多人,你为什么偏偏要对我好。你早该知道,深山里的狼崽子是养不熟的。比起感恩,他懂得更多的永远是侵略、抢夺、占有。”
像是为了印证他这句话。
顺着他的话锋落下来的,是毫无征兆的吻。他不愿意把手上的血沾在祝流筝的婚服上,便用臂膀帮她紧紧箍在怀里,丝毫不理会她手上的利器,吹毛断发锋利无比,随时可以取走他的性命。
监视器后的聂远满意地喊了声咔。
趁着化妆师给演员补妆的空当,他走到慕阮阮身边讲一会反打的要点。贺辛对这场戏也极为满意,两位老师的演绎远比她预想的还要精彩。她正想夸上两句,一转头,却对上闻商连紧皱的眉头。
他不说话的时候,已经足够有不近人情的意味了,何况是带着这样的表情。贺辛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了一句,
“闻老师是对这段表演有什么看法吗?”
闻商连把视线从主演身上收了回来,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低头揉了揉眉心,像是吸着一口气般反问道,
“这里的吻戏是后加的?”
第63章 补偿
贺辛直觉闻商连的语气不太对。
“是后加的。这里对手戏的台词推得比较高, 之前没有情绪落点,主创的两位老师看过也觉得加了更好,就临时调整了飞页。”
一部的影视剧的剧本在推进的过程中, 会有很多个历史版本。也会出现因为导演和演员的档期问题, 剧本没完全调整好,就要进组, 一边改剧本一边拍摄的状况,飞页就是在这种条件下, 应运而生的发明。
《大梁纪事》因为筹备的周期长,在拍摄前剧本已经趋于完善,出的飞页并不多。但贺心一直觉得最后定稿有点过于清水, 《大梁纪事》虽然是更偏于历史正剧的题材,但男女主的感情戏贯穿始终, 一场吻戏都没有, 观众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