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遗照边的空白区域还贴心地打上了她的死因。
手滑。
论用心程度，慕阮阮觉得就是她自己来给自己操办葬礼，也得甘拜下风。
顶着统一的抵制口号上下班，似乎已经发展成一种常态。慕阮阮已经被锻炼得能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地从骂声中穿行而过，顺便捡上两句和宋嘉野讨论，今天的韵脚是不是没有昨天押得好。
她本以为这样的情况至少要持续要杀青，可事情的拐点却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手滑事件爆发后的一个礼拜，慕阮阮照例到剧组拍戏。她刚从保姆车上下来，就觉得片场有些反常的安静。
平时口号喊得最嘹亮的那几个粉丝，虽然今天还在坚守阵地，每个人却像霜打了的茄子，拉横幅的人少了将近三分之二，甚至在慕阮阮好奇望过去的时候，中间的几个人还避开了她的视线。
慕阮阮若有所思地跟小助理分享，“果然应对吵架最好的就是沉默不语。这也算一种阶段性的胜利？”
小助理附和地点点头。
结果她刚走进片场，就见宋嘉野满脸笑容地迎上来，看架势是想在搭肩膀和熊抱里面友情二选一，慕阮阮闪身退了两步，看着他落空的手半开玩笑道，
“好险。绯闻刚才离我只有一步之遥。”
这个位置外面有角度看得见，而且这个时间剧组开工，代拍也开工了。慕阮阮光扫了一眼，就看见围墙外的枯树杈上蹲着一个，仿古殿的檐角至少藏着两架无人机。
女明星的职业素养，任何时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宋嘉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被误解的风险，讪讪收回手摸了摸后脑勺，
“不好意思，一时激动忘了这码事。”他笑了笑，真心实意地说了句，“要恭喜阮阮姐啦，总算沉冤得雪。”
慕阮阮微微一怔，“什么沉冤昭雪？”
宋嘉野也有些惊讶，“微博上的事阮阮姐没看到？”
慕阮阮摇了摇头，她用询问的目光看了一眼身边的助理，助理也跟着摇了摇头。为了陪慕阮阮戒网，她这段时间也几乎没怎么上微博。
宋嘉野笑了笑道，“那我还是不剧透了，阮阮姐自己看吧。”
慕阮阮哭笑不得地看他一眼，“你这关子能卖超过五分钟吗？”
他们说话间，耐不住好奇的小助理已经拿出手机登上微博，她发出一声浅浅的惊呼，然后把手机递给了慕阮阮。
热搜的前三条被一个熟悉的名字占满了，每一条后面都跟着红色的“爆”字。
#闻商连回应
#闻商连大型脱粉现场
#妈妈我磕的CP成真了
慕阮阮顺着词条点了进去，三个小时前，本来说会有两个月摸不到网的闻商连，久违地发了一条新动态，在转发她的那条手滑致歉声明后，他这样回复道。
“@阮阮吃不胖。我什么性取向，你难道不清楚？”
第61章 圆满
能让微博崩掉的热搜事件一年也碰不上几个。
但对于闻商连相关的话题, 热搜是必然，炸微博是常态。
作为二十一世纪训练有素的吃瓜人，网友们早就学会了一边在其他平台截图复盘, 一边静静等着微博加班加点地维修。
到早上八点微博恢复登陆的时候, #闻商连方回应手滑的大爆词条下，已经是网友们讨论了好几轮的结论。
且不说依闻商连平时的作风, 微博根本就是个工作通知号，私人的事两个字都嫌多, 这为慕阮阮破例的第一次，居然还是用这种引人遐想的措辞，这哪里是澄清, 分明就是想昭告天下。
是，我们关系匪浅。
她想手滑就手滑。
“啊啊啊名场面合影！！！”
“手滑到底怎么回事我已经没兴趣了。给个准话, 商心悦慕到底是不是真的！”
“为什么慕阮阮必然清楚哥哥的取向？”
“因为我的取向是你？”
“KSWL我就说过, 我磕的CP一定是真的！！！”
“早在闻商连破例出演电视剧的时候，这一切就有迹可循。”
“给写自己男朋友同性恋的通稿点赞，离谱这个赛道目前还没有人能赶超慕阮阮。”
“啊？现在就下结论了吗？帮合作了两次的同事澄清一下也很正常吧。”
“澄清有必要是这种语气吗？”
“从出道追到现在, 我还没见闻商连拿这种语气为谁说过话。”
“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他好刚我好爱！”
“我的尸体有点不舒服了。”
“不是吧闻商连就这种眼光？”
“可慕阮阮不是黑历史一抓一大把……”
“我从一开始就站边慕阮阮，你们未来的婚礼请柬是不是该有我一份？”
“……”
因为闻商连的这句表态，先前被慕阮阮以“这个时候发声，无疑是加重我的嫌疑”为理由, 特意嘱咐先按兵不动的几个熟人，也立刻跟在后面更新了动态。
谢安：慕老师是我合作过最有笑点的女演员了, 她以后也会是我节目的首邀人选。
聂远：演技和人品都是首选。这次你们该相信, 我不是为了《大梁》才编造事实了吧。
宋嘉野：除了朋友，她也是我片场的老师之一(^_^)
沈桑宁：幽默、专业、真性情, 非常聊得来。
丁可儿：曾经也是受害者的我很有发言权，微博这个界面真的应该改一下！
纪鸿：等你从横店回来，师兄接你去吃豆腐宴！
仅仅一夜之间，舆论风向像被按头转了个弯儿，所有带有恶意的揣测和攻击都销声匿迹，网络上全是CP粉的狂欢。吃瓜群众们从这一句话里摸出了瓜苗的新方向，意犹未尽地在论坛上盖起了三尺高楼。
#镜头下我看你的眼神，就是我爱你的证据，盘点那些手滑CP的双向细节糖。
连日来的冤屈被平反，慕阮阮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平息方式不是全无代价。
紧跟在闻商连回应那条热搜下的，就是闻商连掉粉的词条。那条微博发表后短短几个小时，闻商连的账号就掉了五十万粉，还有不断下滑的趋势。
屏幕上那个惊人的数字晃过慕阮阮的眼睛，她长舒一口气，点开微信逐一跟每一个帮她说话的人道了谢。她和闻商连的对话还停留在两个礼拜前，那句“等我回来”像某段箴言。
输入框里的字敲了又删，慕阮阮几次三番都没能想好要说的话，只能按灭手机递给身边的助理，平复了心情道，
“先拍戏。”
也多亏了她一入戏就心无旁骛的技能，那些纷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和心悸，都可以暂时被搁置。等一天的拍摄结束，慕阮阮和剧组的人打过招呼，就坐上了回酒店的车。
封闭、私密的车厢似乎给了她某种安全感。没有人打扰，慕阮阮重新拿出手机，点进置顶的对话框里，问了一句，
“拍戏结束了吗？”
屡次暗下去的屏幕被她不断按亮，成为黑暗中唯一明灭的光源。可发出去的消息如石沉大海，早上的那条态度强硬的微博，像短暂的昙花一现，直到车在酒店门口停下来，慕阮阮都没有等到闻商连的回复，倒是等来闺蜜寂夏一声诚挚的问询，
“敢问闻大影帝的取向是？”
她闭着眼睛在底下回，“这你得去问阎王爷。”
回程的路途似乎比以往显得漫长。
慕阮阮下了车，酒店外围蹲着两个她的粉丝，碍于门卫的阻拦进不来。下夜戏的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她走过去送了两张签名，认真地劝说她们下次不要等这么晚，太晚了就算是酒店周围也不算安全。见她们还穿着大衣，慕阮阮想了想，又问了她们酒店的住址，下单了两杯热巧克力。
两个女孩见到了偶像拿到了签名，在慕阮阮的劝说下，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她们走出几步路，裹着红围巾的女孩忽然回过头，大声朝她喊了一句，
“阮阮！你和闻老师一定要狠狠幸福啊！”
慕阮阮一怔。
还没等她否认，自觉社死的女孩一把拉上自己哈哈大笑的朋友，踩着寒风一溜烟儿地跑掉了。慕阮阮看着她们的背影像两只蹦蹦跳跳的兔子，哭笑不得地转头对一边的小助理道，
“想笑就笑吧。我这儿暂时还没有用得到肺活量的工作。”
在片场吃了一天瓜的小助理，早就化身为商心悦慕铁血CP粉。这会儿听到相同的感悟实在是忍不住。本着良好的职业素养，她一边憋着笑摇头否认，边和慕阮阮一起走进酒店的大堂。
午夜后万物止息，白天会客的厅堂里安静得出奇，慕阮阮放轻脚步走到电梯旁，她刚按下上行键，忽然有人叫了一声。
“慕阮阮。”
熟悉的音色。
慕阮阮有些错愕地循着声音望过去。
电梯临着大堂的沙发区，新中式的落地椅旁放着两株茂密的发财树，那双声色夺人的眉目被常青的枝叶掩着，轮廓在灯火下半暗半明，他神色看起来有点疲倦，语气却不似平常的冷淡。
电梯到达一层发出“叮”的一声。
闻商连没有说话，慕阮阮一时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还是她身边的小助理一个箭步冲进了电梯，还眼疾手快按下关门键，
“那我就先回房间休息了。阮阮姐和闻老师慢慢聊。”
慕阮阮眼睁睁地看着小助理在慢慢合拢的电梯门里，一脸欢快地朝她挥了挥手，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想。
谁家助理这么没眼色，还替老板做决定。
扣奖金。
她这么想着，脚步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朝着闻商连移动。
他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她走近。慕阮阮走得越近，他眉目间那点倦色似乎就愈发清晰起来，半步或许是个刚刚好的距离，
“我听说贺导的剧组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她在闻商连的目光下眨了下眼睛，“叫移动盒饭监狱，杀青之前演员全按失踪处理。”
“名号是不假。”闻商连的语气让这句玩笑听起来十分逼真，“但我越狱的手段更胜一筹。”
“贺导的合作机会一向是千金难求。”慕阮阮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闻商连两眼，“也不知道上交闻影帝这种事，在贺导能不能算丰功伟绩。”
“你卖我之前，”闻商连似乎笑了一声，“是不是该把欠我的债还上？”
“本来还想着赖一下账的。”慕阮阮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转而朝门外一扬下巴，“正好，我也忽然想吃夜宵了。”
—
慕阮阮十二点多才下了夜戏，和闻商连从酒店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两点。昼伏夜出毕竟不太符合人类的天性，酒店周边的饭店几乎都关了门。她带着身价不菲的闻影帝轧了整整三条街，才在街角找到一间二十小时便利店。
慕阮阮干脆在便利店门口停下脚步，试探着问，“不如就关东煮？营养又健康？”
闻商连瞥了她一眼没说话，慕阮阮却无师自通地从他脸上读出了，‘你的感谢是不是有点敷衍’的潜台词。她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实在不想承认是自己走不动了，便道，
“闻老师，你要体谅一个女演员的自我修养。这个点儿吃东西已经很罪恶了，真要是大鱼大肉，我们就要相约凌晨的健身房了。”
闻商连像是接受了她的说法，先一步替她拉开了便利店的玻璃门。收银台的店员听见声响，从手机上抬起头，笑着说了句欢迎光临。
关东煮的炉子在寒夜里冒着热气，各种丸子滚在热腾腾的白汤里，饶是慕阮阮先前不怎么饿，这会儿也不由得食指大动。
她知道闻商连对这类食品一向知之甚少，便指挥他在店内的就餐区等着，按照自己的口味每样点了五六份，还顺便让店员热了两个香菇馅的肉包。
等她满载而归地走到用餐区，闻商连看着被她装得满满当当的方便碗，似笑非笑地扬了扬眉梢道，
“一个女演员的自我修养？”
慕阮阮理直气壮，“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份。”
闻商连反问她，“那你是对男演员有什么误解？”
慕阮阮没忍住先笑了。
闻商连嘴上这么说，拿筷子的动作倒是干净利落，且一下手就精准夹走了她最爱的蟹黄包。用餐区的吧台桌挨着落地窗，半面结着赏花，半面被热气氤氲。趁着清闲，便利店的店员在收银台后打起了盹儿，他们的筷子偶尔撞在一起，像是某本书的结尾，安静、自然。
慕阮阮望着闻商连近在咫尺的侧脸，仔细观察，他下巴上似乎还有未刮净的胡茬。闻商连鲜少有这样暴露出不完美的时刻。贺导的剧组并不轻松，慕阮阮忽然想起他评论区置顶的那句话。
天才和大众是有距离的。
而这位万众瞩目的天才影帝，眼下正坐在街角便利店的角落，心安理得地跟她分享一碗不到五十块钱的关东煮。
似乎有什么情绪在这一刻被具象化，某种被她遗忘过的、曾经的期待。
“据广大营销号统计，闻老师的账号截至目前，已经掉了八十万粉了。”慕阮阮翻着微博上的消息，像是不经意地问闻商连，
“不会觉得可惜吗？他们都是真心喜欢过你，期待你越来越好的人。”
“他们想要神化闻商连。”她未尽的言语淹没在闻商连的声音里，稀疏平常的语气，却被慕阮阮听出了几分认真，
“可我清楚自己是谁。也知道在我的人生中，哪一种代价才更惨烈。”
“尤其在失去过一次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