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阮阮这一次，算是正正好好撞在了枪口上。
郑辉划到文章底部，果不其然看到浏览量正以稳定的趋势不断上涨。
“你先安心拍戏，后续一切公关，都以工作室的口径为准。我马上安排团队压热度，可能会用到你新戏的话题来转移视线，聂导那边我来沟通。”太过糟糕的设想并没有和艺人说的必要，郑辉有条不紊的思路显然也给了慕阮阮一颗定心丸，
“但也有压不住的可能，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这段时间，你的微博账号就交给公司吧。”
慕阮阮也清楚自己人在剧组，最重要的任务是拍好这部戏，她应了声好道，
“给大家添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是经纪人的工作。”郑辉安慰了她两句，他停顿了少顷后又道，“其实这件事，有更简单的处理方式。”
慕阮阮沉默了一瞬。
她知道郑辉的言外之意是联系闻商连，她这边发条道歉的微博，让闻商连那边转发表示谅解，正主息事宁人，粉丝想闹也闹不起来。
但郑辉说得对，眼下这个时机实在不好。
闻商连降低身价参演恋综，已经激起了部分事业粉的不满，工作室底下已经陆续出现了，要求合理规划闻商连演艺事业的评论。
再加上她在综艺最后的选择，看起来就像在单方面割席。闻商连如果这个时候还站出来替她说话，原本围绕在她一个人身上的舆论风波，势必会转嫁给两个人，就像闻商连工作室底下那条点赞最多的大粉评论。
“作为一名粉丝，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闻商连的名字，和任何快销式的作品标签联系在一起。闻商连这种级别的演员不需要取悦任何人，天才和大众是有距离的。他望尘莫及的地位，是靠一部部稳扎稳打的作品积累下来的，不是靠刷脸，流量、和存在黑历史的女演员炒作。”
“一部古装偶像剧，一部恋综综艺，不应该是一个独立工作室该交出来的成绩。希望工作室正视粉丝的合理诉求，能严格把控之后作品质量及口碑问题，对捆绑营销等行为不予姑息，对合作艺人进行提前筛选。”
这大概是闻商连出道以来，粉丝说过最重的话。
无论他们是什么关系，她都没必要把风险均摊给两个人。
“辉哥，我还是想先自行处理这件事。”慕阮阮忽然有些庆幸，闻商连这两个月断网的事，她停顿了一下重新开口道，
“毕竟这是我自己的错误，不想牵连到其他人。”
郑辉闻言没再劝她什么，电话那头传来电脑开机的声音，似乎预示着未来一段时间的不眠夜，但电话被挂断前，他也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句，
“你是我的艺人，我永远尊重你的想法。”
—
舆论爆发的速度比预想中还要快。
在工作日的早高峰前，#慕阮阮点赞闻商连黑料的词条，已经从热搜池里一飞冲天，毫无悬念地挤进了热搜前三，网友们的声音几乎是一边倒。
“救命啊！慕阮阮好像那个表面跟我好，背地里说我坏话的前同事！”
“综艺里骗人感情已经让我很膈应了，她底线究竟在哪里啊。”
“闻商连的瓷她也敢碰？”
“微博那个页面设计本来就容易手滑，在这里骂得敢说自己从来没手滑过？”
“慕阮阮你搞清楚自己是怎么红的。《如故》没有闻商连的救场，你现在还是一身腥的十八线。”
“闻商连救场不假，但也不能否认她演技出色啊。”
“人也道歉了，没必要揪着不放吧。”
“NCF别洗了。别人夸两句演技好，还真拿自己当个咖了？”
“去韩国深造了四年，别的没学会，背刺这一套倒被她学到了精髓。”
“……”
仅仅一夜之间，慕阮阮的账号就被杀疯了的粉丝和看热闹的路人攻占。键盘侠们精挑细选最恶毒的字眼冲锋陷阵，速度惊人异常强势。工作室的为手滑致歉的声明像一片雪花，转瞬间淹没在千篇一律的谩骂里，连《大梁纪事》官方账号的评论区都受到了波及。
从这场战役打响到发酵的过程中，唯一的受益者只有写出那篇通稿的营销号。流量有了，粉丝也涨了，最重要的是分析得到了肯定，那位主笔连夜赶了三篇新稿子，题目还升了级。
#揭秘影帝背后的男人。
#男一男二酒店深夜看剧本，真相究竟是？！
#图解闻商连不为人知的出柜瞬间。
慕阮阮作为当事人，并没有旁观这场战役。她经历过私信里塞满黑粉的日子，对自己要面对的处境有大致的猜测。反而是身边的朋友比她更挂心这件事，寂夏给她打了几次电话，甚至问用不用飞过来陪她，被慕阮阮以剧组不方便为理由拒绝了。
连宋嘉野也在拍戏的间隙，几次看着她欲言又止。慕阮阮干脆放下剧本道，
“想说什么就直说。”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相信阮阮姐不是那样的人。”他也不知道把这句话憋了多久，这么长的句子硬是找不出一个停顿，宋嘉野一口气说完，才抬头看了慕阮阮一眼，
“聂导还偷偷嘱咐我们别提这事，但我看阮阮姐心态比我们都好。”
慕阮阮真心诚意地说了声谢谢。
“之前也有过相似的经历，多少算习惯了吧。”她朝宋嘉野笑了笑道，“不过比起那段时间，至少现在还有戏拍，我觉得生活还是很过得去的。”
慕阮阮下了戏照例回到酒店。
因为这次事件，她也没了上网冲浪的心情，卸了妆之后就早早上床睡觉。可她刚进入浅眠没多久，就被手机铃声吵了起来。
怕郑辉有急事联系她，慕阮阮特意没有开成静音。她迷迷糊糊地往身边摸索了一下，却看见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全然陌生的号码。
凌晨两点打来的电话，不是诈骗就是推销。
慕阮阮一开始没想太多，按了电话正准备继续睡，可那个号码在挂断之后，依然锲而不舍地又打了过来。
现在的诈骗犯对业务这么执着吗？
慕阮阮这次按了接通键，打算在对方行骗的时候怼上一两句，可她等了半分钟，电话里除了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比她这个接听者显得还要沉默。
慕阮阮皱了皱眉，忍不住先开口问了句，“喂。哪位？”
她话音刚落。
一阵高分贝的音乐猛地响起，尖锐的唢呐声瞬间刺向她的耳膜。演奏的曲调给人凄凄惨惨的感觉，背景音里还夹着断断续续哭丧，和变了调的笑声，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不断回响。
是平时葬礼上才会用的那种哀乐。
慕阮阮在韩国也有过手机号被泄漏的经历，她立刻意识到这是黑粉打过来的，也没客气，直接挂断拉黑。
可手机只安静了不到两分钟，屏幕就又一次亮了起来，还是熟悉的铃声，还是陌生的号码，不断重复的剧情像是某种循环。
慕阮阮这次没有选择置之不理。
她拿上手机下了床，拎着垃圾桶走到了洗手间，这一次电话被接通后，还没等对面按下播放键，慕阮阮就干净利落地把垃圾桶倒扣在地上，又把手机扔了进去。
爱好给人操办葬礼是吧？
这哀乐您自己听个够吧。
第59章 发声
一通凌晨两点的骚扰电话, 还不足以影响慕阮阮的睡眠质量。
她第二天跟郑辉简单说了下情况，现在这个手机号多半已经不能用了，换号倒不麻烦。只是手机号关联的社交账号和身份信息, 处理起来需要时间。
等慕阮阮弄好妆造抵达片场, 就看见外面居然自发拉起了几张抵制她横幅。底布鲜红，字迹清晰, 见她从车上下来，十几个训练有素的粉丝立刻抖动横幅朝她高喊。
“学艺先学德, 死绿茶滚出娱乐圈。”
“支持《大梁纪事》重新选角，抵制慕阮阮女主剧。”
“……”
慕阮阮顶着整齐的口号声走进片场，心想。
可惜她没生在那种物资短缺的年代, 不然这一路走过来，收获的食材应该够吃好几天了。
剧组的工作人员已经出面与对方交涉过几次, 但自发蹲守的粉丝, 深谙游击战和狡兔三窟的斗争哲学，几个站点来回转换，甚至喊口号的人还会定时轮班, 比慕阮阮的作息还规律，把剧组搞得也是束手无策。
闻商连的影响力和他粉丝的战斗力，不愧是圈内登峰造极的存在。
某个群体一旦庞大，就势必带有攻击性。
甚至聂远都在开拍前特意过来说了句，“需要请假的话随时都可以请。”
“谢谢聂导。”慕阮阮闻言笑了笑, “我已经给剧组添了不少麻烦，这个时候只有专心拍好戏, 才能减轻我的负罪感。”
聂远见她坚持, 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今天一整天的剧情都集中在宫墙内。交待男主梁聿泽在宫中的处境，与女主祝流筝的初次相遇, 几次暗中帮助后逐渐熟络。
前几场戏推进得都很顺利，直到一场关键的群戏。
这场戏是一场宫宴，名义上虽然是家宴，却也是梁元帝在至高的位置上，向各怀心思的皇子们释放某种信号的手段——
东宫虽为星命所定，但在我看来，你们未必没有这个机会。
很显然，对于这个手握最高权柄的男人来说，他内心深处最在意的东西，从不是奉行千年的天命说，而是他还能在这张王座上坐多长时间。从某种意义来说，被钦天监选中的那个儿子，也算是他的敌人。
为了稳固权利，年岁渐高的老皇帝，不遗余力地将所有皇子推向争夺王储的漩涡。甚至在他的谋局里，男主梁聿泽也可以是一枚听话的棋子。
一场堪称精彩绝伦的群像戏，人物多场景复杂，整整两页纸的戏，偏偏用的还是一镜到底的拍摄手法。聂远前后喊了四次卡，每次出问题的人都不太一样。
但无论是谁NG，整场拍摄都要从头再来。
严苛的标准无疑给了在场演员极大的压力，最后一次NG后，聂远便通知全组原地休息十五分钟。慕阮阮走到折叠椅边刚准备喝口水，就看见宋嘉野对着监视器，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
第一次NG的问题出在宋嘉野身上，当时聂远给他拆了人物心理，指出他这段演绎的问题点是，“梁聿泽的眼神不该这么善良。”
这一场戏里有两位资历很深的老戏骨，宋嘉野被喊了卡之后，妆都被冷汗晕花了，化妆老师不得不上来补了两次。好在他及时调整，这场戏的单人镜头也不多，后面就没在出过问题了。
不过看他这会儿自己拉回放的样子，似乎对这段表演还有不满意的地方。见慕阮阮走过来，宋嘉野从屏幕前抬了头，犹豫了一下问，
“阮阮姐。你会怎么处理那些剧本里觉得别扭的地方啊？”
慕阮阮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你觉得哪里别扭？”
宋嘉野巴不得找个人和他讨论一下，闻言立刻道，
“入宫之后除了你，另一个对我没恶意的人就只有东宫太子了，还有一次主动帮我解过围。但我好像从始至终都很敌视他，甚至在你的大婚夜的时候杀了他。”
“后面的我能理解是因为即将错失爱人，所滋生的偏执和占有欲，但这之前，我的种种行为就有仇视的意思，就动机来说是不是有点牵强？”宋嘉野抓了抓头发，神色有些苦恼，“所以是要给观众展现出，我就是一个很极端的人吗？”
慕阮阮若有所思地听他讲完。
宋嘉野的解读本身没有什么错。
极端偏执就是梁聿泽的人设底色，这种角色在电视剧里并不少见。某些性格的演绎会有固定的模版，类似命题作文的写作公式，给到观众某些特质，就可以让他们消化理解这个人物。
但宋嘉野的问题在那之前。
他本身的性格和角色差距很大，作为新人，他代入角色的方式更依靠逻辑。没有这个逻辑，他就无法说服自己。
自然呈现给观众的说服力就也不够。
慕阮阮想了想问，“你们上戏剧课的时候，罗伯特·麦基那本《故事》应该也是必读课本吧？”
“何止。”宋嘉野不知道慕阮阮忽然提到此关节的用意，但他下意识露出头痛的表情，“我第一篇万字论文就贡献给这本书了。”
慕阮阮拍了拍他的肩膀，表达了理解，“你还记不记得书里有这么一句话。从瞬间到永恒，从方寸到寰宇，每一个人物的生命故事，都提供了百科全书般的可能性。而剧本仅仅是从人物漫长的生命周期里，挑选出几个代表性的瞬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