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任行毫无悔过之心地呼噜了半天，见她还在哭，不禁感叹这随口学来的果然不管用，于是只好更加没有悔过之心地祭出了杀手锏，在她嘴上打起了哇哇。
皎皎终于破涕而笑。梅任行道：“行了，瞧你哭的那样，快去洗把脸。”
皎皎边抽搭边洗干净了脸，然而坐回镜子前，看到自己的丑模样，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只不过这次没有出声。梅任行只好放弃挣扎，另搬了把椅子坐在边上看着。皎皎又哭了好一会儿方平复下来，刚洗完脸擦干净，便见大师兄带着食盒推门而入。
顾生寒见到皎皎通红的双眼，不禁愣了一下，然后才注意到她那惨不忍睹的发型，看了看桌上的剪刀，又看了看装得一脸无辜的梅任行，便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强忍怒气将食盒放下：“你没跪够，是吗？”
梅任行昧着良心为自己辩解：“咳，那个，她自己剪坏的。”然后怀着一丝愧疚瞥了皎皎一眼，只见其眼眶含泪，微微偏了一下头。梅任行不觉心上一痛，并不知道这个小可怜心里想的其实是“阁主说得没错，果然他一咳嗽就在骗人”。
顾生寒一把抽走作图用的木尺，皎皎却是目光向下，继续思考——咳嗽代表假话，生病时的那种咳嗽除外，但说假话时是不是一定咳嗽还不知道，所以目前来看，非病理性咳嗽能推导出在说假话，前者是后者的充分条件。
梅任行此时虽然已经行走无碍，但跑还是跑不动的，小师妹的样子直看得自己心痛，实在没有办法将厚颜无耻进行到底求她救自己，于是只好牙一咬心一横，伸出手去，道：“对不起，我错了，是我在骗人。师兄你打吧。”
顾生寒顿了顿，将木尺一扔：“算了。我也没资格打你。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说谎骗人了。”
梅任行心想我还不是怕你训斥，又一想觉得好像现在也没什么区别。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怕他，还经常和他开玩笑，可他刚才脸色一沉，自己就不受控制地心里发慌。只不过自己这一发慌，小皎皎就遭了殃。虽然她脾气好到离谱，可也不该在她哭过两场之后还要冤枉她。唉，良心痛啊良心痛。
梅任行道：“那个，皎皎，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看的。”
皎皎心想，又在说假话，看来说假话时不一定会咳嗽，所以非病理性咳嗽是说假话的充分不必要条件。
见皎皎不说话，梅任行心里没了底：“我的好皎皎，我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
皎皎终于回过神来：“你为什么说是我自己剪坏的？”
梅任行将她拉过来，给她抹了抹眼泪：“我错了，我错了。”
皎皎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可怜样子对梅任行的良心造成了何等重创，只是奇怪他为什么答非所问，于是又问了一遍：“可是你为什么说是我自己剪坏的？”
梅任行倒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语气调到不能再软再温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然后将其抱在怀里，只不过这次不呼噜头了，而是呼噜起后背来。
皎皎觉得莫名其妙，只好自己推理起来，要说他是怕大师兄训斥——这算训斥吗？应该算吧。——可现在结果不是一样吗？甚至他不说谎的话都未必挨训，可是说了谎，就一定会挨训了。要说是想瞒过去，可脱臼那次，他自己明明说过，我哭成那样，说是自己弄的实在太没有说服力。所以必须挑一个我没有哭的时候。怪不得他刚才一直想让我别哭。可是自己每次只要一哭，眼睛里都会有血丝，好久才消，从来瞒不住。大师兄一来一回这么短的时间，来不及啊。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自己这二师兄要么脑子不大灵光，要么一受情绪影响就脑子不大灵光。想到这里，觉得十分惋惜，不由叹了口气。
然而这声叹息落在梅任行耳朵里，却是皎皎原谅了自己的意思，于是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手，又揉了揉她的脸，然后拿起发绳给她系好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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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三角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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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毕，皎皎又给顾生寒换了一次药，便回了自己的房舍。洗漱沐浴后，不知为何困意浓重，所以直接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觉得好像有人躺到了自己身边，于是下意识地想要让个位置，却发现根本动不了，几次挣扎无果，只好任由自己被拉入深层梦境。
待到第二日醒来，只觉身体异常沉重，好像一整夜都在做梦，但仔细回想，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梦，只能从湿透的枕巾和眼角的泪痕推断出不是什么好梦，不过好在眼里血丝已经消退。洗漱更衣后，坐回镜子前梳好头发，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发型，又挑了两支发卡，把头发别了上去。
此时门被敲得咚咚作响：“皎皎，你醒了吗？”
皎皎连忙去了门边，看着门锁，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由于已经把昨晚的事情忘光，又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对，于是只好将这似乎有什么不对的思绪抛到脑后。开门见两位师兄都在，道：“师兄们早啊！”
梅任行道：“不早了，日上三竿了，去吃饭！”
顾生寒道：“窗户开一下吧，通通风。”
梅任行道：“就是就是，门窗闭那么紧做什么？晚上有结界，很安全的。”
皎皎依言开了窗：“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到晚上就会觉得冷。但还不想开暖气，所以想着这样可以暖和些。”
其实皎皎不是那种喜欢做什么都要一起的人，但两位师兄经常来找自己，实在不好拒绝，而且这边更靠近无饥馆，所以自己去找他们的提议也被驳回，于是只好变得利落些，尽量早起，也尽量不去耽误他们的时间。更何况二师兄经常给自己讲些有意思的事情，所以自己也喜欢跟他们待在一起。
至于梅任行和顾生寒，本来他们也不喜欢这样，但由于来了个小师妹，所以一切另当别论。梅任行是单纯觉得皎皎十分可爱，不自觉地想要去逗她，并且对于自己的手欠和嘴欠毫无心理负担——师父给自己收了个小师妹，不就是用来逗着玩的吗？而且自己那些天马行空的观点和奇奇怪怪的知识，只有她会听得津津有味，还能与自己论上一番，当然，若是没有找到逻辑漏洞，害得自己不得不开启诡辩模式就更好了。
顾生寒则是因为皎皎体质极差，其实早在遇到那位道长之前，自己便发现她一直伤病不断，倒也不是什么很重的伤病，只是不会让人舒舒服服的。上山后虽然极力补充营养，可还是动不动就感冒发烧。师父给她安排的功课进度也未免过快。任行记忆极好，但也只是在记诵一类的功课上安排得快些，数理功课还是按部就班，甚至要更慢。皎皎却是相反，记诵上与自己当初进度一样，数理一类的功课却是成本成本地给她堆书，自己实在担心她会吃不消。
路上，梅任行提议一会儿去顾生寒的院子一起看书学习。他们两个的房舍虽然挨着，但梅任行自己的院子里是一些木桩箭靶，顾生寒的则是各类石铸棋桌。至于皎皎分到的院子，则是有两架秋千。一架是普通的那种，下面是平直的木头蹬板，以麻绳悬挂。另一架下面也是木头做的，但是上了黑漆，而且做成了锅盖的形状，或者说，更像是锅的形状，以铁链悬挂，转轴处也是钢铁，风雨不锈。最近师父闭关，所以也不好去槐安殿，否则师母便还要分出精力来照顾他们。可是窝在房间里也不大舒服，特别容易犯困，顾生寒院子里的石桌自然就成了最好的去处。其他弟子并没有这个问题，因为师叔师伯们虽然不在，但是是把家眷一起带去的，殿里空无一人，所以除了卧室外，其他房间都可以随便使用。
来到无饥馆，却听到嗡嗡一片背书声。三人取了饭菜坐下，隔座的弟子正在交谈——
“本来我还不信，结果去我师父殿门前一看。唉，早知道吃完饭再去了。”
“我更惨，吃了一半去看，回来发现饭菜已经被收进垃圾桶了。我还没吃完呢，这不重打了一份。算了，化悲愤为食欲！”
“他们自己玩够了，回来折腾我们。”
“他们是不是商量好的啊？一大早的，全都在殿门前竖了块牌子，还都是同样的话。”
梅任行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隔座回道：“唉，别提了。要检查功课，五天后。他们的也一样，都是五天后。”
梅任行道：“我去，还给准备的时间？我师父都是随时抽查。”
隔座道：“那哪能一样啊？我这可是一年的量啊！再说通不过，你师父最多会说这里再复习一下，我师父那可是能让人跪到哭爹喊娘，还会说‘活该，谁让你不用功’。”
梅任行心想，你还真有自知之明，但又不好表现出来，于是只好摆出一副同情的样子。隔座却看出了他的心思：“你别在那儿演同情了，一点都不像。就你这种可以去山下考‘明经’的水平，哪里知道我们背不下来的痛苦？”
梅任行道：“我明明策论更厉害啊，也可以去考‘进士’。”
隔座道：“殿试那一步才考策论呢，你应该去研究经义。”
梅任行道：“算了吧，在山上待着不舒服吗？做什么想不开非要去当官？一天天束手束脚，点头哈腰的。诶，你怎么这么了解？你想去当官？‘苟富贵，无相忘’啊。”
隔座道：“什么鬼？我扯东，你扯西。别耽误我背书了。”
其实乌有一朝本来是没有“明经”的，但当朝宰相一篇《明经论》横空而出，又借伤仲永之名将其“恢复”了，在各地网罗强记之人，考察其对于文字、相貌、数字、图片、路线、关系等等的记忆，一旦通过便可进入明经馆学习，熟研经义能够对其进行准确解释后，便可直接安排进入转运司，后半部分没有太大难度，但前半部分难度之大令人咋舌，极度依赖天赋，非过目成诵者不能为之，所以考生基数并不算大。但翰林院与明经馆并立，势必会看它不顺眼，所以宰相在递交《明经论》的同时，也递交了一篇《进士论》，论中大谈为文者不需强记，可以由考场统一提供经书，任其翻阅，题目难度和作答时间不变。考生们能说什么呢？当然是好，很好，非常好。自此以后，记性好的去考“明经”，文章好的去考“进士”，前者不需要能写，后者不需要能记。偏偏这位宰相在记忆和文章上都是不世出的天才，所以两边虽然不大对付，但都感念他的恩德。
皎皎默默抿着豆浆，忽然听见顾生寒道：“对了，你《滕王阁序》背下来了吗？”
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自己那时看完了注释，理解了意思，便跟着他们下山去了，然后经过白袍道长、储乐阁、哀乐楼、引雷台等等，早就把它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于是道：“还没开始背。对不起，我给忘了。”
顾生寒道：“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
梅任行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好背。”
皎皎道：“好背什么呀？看了下句忘上句，看了上句忘下句的。”
梅任行转而翻起了她的手：“唉呀，那怎么办呢？”
此时一个身影突然坐到皎皎对面：“你伤好些了吗？”
皎皎道：“杜师兄好。”其实对于其他师兄师姐，皎皎一般都是称名不称姓，因为梅任行告诉自己这样显得亲切。然而山上有两位“子腾师兄”，一位是这位杜子腾师兄，另一位则是博子腾师兄。称全名自己怕会不小心笑出来，称名又区分不开，于是只好称姓了。
杜子腾也没有怪这称呼生疏，而是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子：“山下药铺缺货，今天才到。所以送得有些晚，不要嫌弃。”
皎皎忙道：“不用了，我——”
杜子腾道：“收下吧。山上的药性太猛，这个上药时不会那么疼，我在家时用过。”
梅任行道：“不用了，已经好了。阁主嫌无聊，收她习乐，怕耽误进度，所以随手给她治好了。”
杜子腾似乎有些失落：“真的好了？”
梅任行道：“真的好了，早就好了。不然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的。”
杜子腾道：“好了就好。那我去背书了。”
皎皎道过谢，待其离开，方反应过来：“我刚才应该收着的。”
梅任行自顾自剥着橘子：“因为大师兄的还没好，对吧？”
皎皎道：“你知道为什么不提醒我？”
顾生寒则道：“这样不好。以后有人送你东西，不可以不经允许就转送他人，知道吗？”
皎皎道：“那我经过他允许，是不是就可以了？”
顾生寒道：“你的伤是我打的，你觉得他会愿意吗？”
皎皎只好道：“好吧。”
梅任行将橘子塞了一瓣到皎皎嘴里：“那上次她把药分你，你怎么不拒绝？师母的东西，就可以随便送人了？”
顾生寒点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梅任行笑道：“跟你闹着玩的。”说着也给顾生寒递去了一瓣橘子：“那药我记下了，回头咱们下山去买，不用别人送。”
饭毕，皎皎抱着自己的书本纸笔来到顾生寒的院子。梅任行则是已经在那里了：“这藤鞭的伤这么难好的吗？幸亏阁主给她治好了，不然一天换两次药，非得把师母给烦死。她那时伤了那么一大片，也不能洗澡，你说几天下来会不会馊了啊？我闻闻，你好像没有馊。所以你这伤好得这么慢，是不是洗澡洗的？”
见皎皎到了，梅任行停止了絮叨，三两下给顾生寒缠好了绷带：“换药这种事以后我来就行了。她那一看就是乱缠，怕你疼，缠得那么松，没几下就得掉。”
皎皎道：“可是昨天没有掉啊？晚上换药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梅任行道：“就你这眼神。他自己重新缠了，你没看出来？”
皎皎道：“对不起。”
顾生寒道：“没事。我反而觉得他缠得太紧了。”
梅任行道：“不识好人心。行了，都到了，看书吧。”
皎皎于是选了一处石桌，放下书本纸笔。俯仰山有两种笔，一种是毛笔，和山下用的一样，书写方式是从上到下、从右到左，另一种则是石墨笔，书写方式是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演算作图十分方便。见皎皎带的是石墨笔，梅任行便知道她这回带的是数理课本了。
一个时辰过去，梅任行有些疲惫，于是伸了个懒腰，然后凑到皎皎身边：“看你一直在这里写写划划的，草稿纸用了不少，课本却是没翻几页。你在学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