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穿着白色的裙子,编好的黑色的发辫垂在左边的肩膀上。
她站在那里,和很多人仰头看完了屏幕上的他。
她瘦长的胳膊推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穿过警戒线,站在一个柜台前。
阿布被继续向后推着,亓行舟说了很多话,他听不清,直到何禾回头望向这里。她挥了挥手,他赶忙举起刚刚被安保围住后才得空出的右手。
然后——
长路上,又只剩下他一人。
这里明明那么多人,和让他上不了岸的水一样。
他却感觉只有他自己。
如果好好告别过,大概会更舍不得。
就这样唐突的再见,反而没那么难过了。
飞机从嘎洒机场起飞时,何禾一直低着头,她关上手机,戴上了墨镜。飞机快要进入云层,她才想起来再看一眼脚下即将彻底告别的雨林。
当天傍晚的热搜就是阿布出现在机场,大家还以为他是有了去云南之外的行程。何禾等行李的时候刷了一会儿手机,她看到阿布拒绝与任何mcn签约的热搜后就看到了顺着传送带出来的行李箱。
起初,何禾还担心阿布是不是会被那些图他一时火爆的人骗着签一些乱七八糟的合约,不过她又想,有亓行舟和路远山在,她完全不需要担心。
“得——今晚火锅就咱三个吃。”亓小满见到何禾第一眼时就不太高兴。
她一晃染了白金发色的马尾,猛拍一把亓绽的后背让他去给何禾拉着行李。
“你猫呢?”亓小满又问。
“我姐想养。”何禾说。
“亓千帆呢?”她找了一圈,“他说要请我吃火锅的。”
“昨天就回英国了,他没跟你说啊?”亓绽坐在何禾的其中一个行李箱上,他拽着另外一个,用鞋底踩着地面带着坐着的这个行李箱往前滑。
何禾隔着墨镜看了一眼亓绽。
“走吧。”何禾用手扇了扇不亚于版纳的济南的高温。
版纳是潮湿的热,济南是干燥的热。
她感觉自己从加了水的烤箱进了空气炸锅。
“吃泰国菜吧,我请。”何禾有点累了。
亓小满没动弹,她伸手一戳何禾的胯骨,还偷偷摸摸地看了看四周是否有人。
“你和李燃歌打到哪儿了?”
“呵呵。”何禾哼哼一笑,“我不打,我直接白给。”
“我不缺男人。”她想起阿布今天直逼400万的粉丝,有点暗戳戳的得意地理了理发辫。
亓绽愣愣地问:“禾姐,你谈啦?”
“小孩儿别管。”何禾和善假笑:“你暑假作业写完没?”
“没有。”亓绽开朗一笑。
然后一个一米八好几的男高拉着何禾的手晃啊晃:“姐姐,帮我写今天的英语作业呗。”
在家待了十天,何禾和阿布差不多适应了异地恋。
闲得没事就打视频。
哦,她每天都很闲,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爸爸忙,妈妈忙,她从姥姥家到奶奶家来回溜达。
所以得是趁阿布闲的时候。
何禾眼看着阿布越来越火,他短视频账号只发了七条视频,其中六条中,有四条是文旅的宣传片,两条是宣传云南保护亚洲象的纪录片预告,粉丝就已经涨到了七百多万。
她也看着那些热搜上阿布推掉了任何一项能让他走出西双版纳的邀约。
可能——他真的只想留在版纳吧。
守着象们,守着王工。
何禾想,阿布总说他要给他阿爸养老送终。
真是孝顺。
她晃着手中的银月亮,听着它发出好听的簌簌声。
回到上海后何禾就不再清闲,大二的课表一发,明显的比大一的课表更加密密麻麻。
早八上到晚上八点的课程像两条粗粗的象腿笔直地涂满了周二与周五这两天,甚至周六都得上半天课。
一边上课,还得一边偷偷摸摸的恋爱。
还挺充实——
“我靠!”周四下午,王思年‘嘭’的一声拍开寝室门,她像个砸场子的人那样气势汹汹地拿着手机站在门口。
正喝水的何禾被吓得差点呛到:“你吓死我!”
“我!!!靠!!!!”王思年又是一声。
她拿着手机,转过身子鬼鬼祟祟地在门外看来看去后仔仔细细地把门关好。
苏安妮拿着书一脸茫然:“你干嘛?”
“咳咳。”王思年把书包甩在地板上,她拿着手机,作出朗诵者的姿态。
“「哥哥真的~没有~女朋友嘛~」”她夹着嗓子,用一种十分做作的,荡漾的,让人掉几身鸡皮疙瘩的声音边读评论,边把眼睛从手机屏幕瞥向何禾。
何禾对着ipad上的英文版《小妇人》编着头发,王思年立马沉下声音用粗粗的声音回答:“「她不让说」。”
啥?
何禾懵了一下。
她还懵着,王思年已经用胳膊夹住她的脑袋晃来晃去:“哎哟喂!她~不~让~说~”
“我靠!”白馥蕊拿着手机从卫生间中出来,她瞪着眼睛压着声音问何禾:“官宣啦?”
“什么啊?”何禾一把夺过王思年的手机,她对着阿布头一次回复别人的评论,大脑彻底宕机了。
“官宣了好,你们知道我天天憋着这个秘密多痛苦吗?”王思年抱着心脏悲伤摇头,“我姐妹是嫂子,好刺激——”
她还没说完,何禾已经对着手机按着语音键狂喊:“王有路!你赶紧把那条回复给我删了!!!”
不是,他什么时候学会的汉字啊!!!
怎么还会回复了!!!
然后,又上了热搜。
不知道是救助中心和寝室中的人都嘴严,还是什么的。
总之,网上扒来扒去,除了知道阿布有女朋友,其他的什么都没扒出来。
当天晚上,何禾用一顿做云南菜的黑珍珠餐厅把王思年和姐妹们快憋不住的秘密硬是给憋了回去。
阿布一直没删那条评论。
那条评论就这么挂着,何禾眼睁睁看着阿布掉了20万粉丝——
一刷新,就掉,一刷新,又掉。
不过阿布倒是不是很在意,他再也没回复过评论区。然后,他有女朋友这件事,在他更新两条和文旅一起为游客做十一旅游攻略的视频后,完全不受任何影响的又涨了八十万粉丝。
离别三个星期的时间,意料之外的快。十一将近,原本就火爆的云南旅游火上加火,何禾好不容易订好了机票。
“大后天就放假啦!我把时间凑了凑,我能在版纳待七天呢。”何禾在寝室和阿布打着视频,“我订了酒店,离你家挺近的,不到一公里。”
“哦,我过两天就回去了。”阿布低头吃了一口米线。
何禾这才注意阿布身后的背影,他像是在一个小镇,整个人都在篷子下,笼罩着一层红通通的光。他低头吃饭的时候,背后是背着手走得颤颤巍巍的,不知道穿着什么民族衣服的老人。
“你去哪儿了?”何禾有点好奇。
阿布被那一大勺辣子辣得拿纸巾擦了擦鼻尖上的汗,他呛得咳嗽,一边低头咳嗽一边拿起手机,给何禾看了一眼四周。
“普洱。”他口齿不清地说,“那从版纳走的母象快生了,头一次生,我们过来看看。”
“哦——”何禾看着屏幕上农村集市的画面转回了阿布的脸。
“你戴好草帽,别让人认出来了。”她小声嘱咐。
其实这简直是多此一举。
这里到处都是老人,估计他们连网都不上,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嗯。”阿布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矿泉水。
他的喉结对准着手机的摄像头上下滚动。
再忍几天——
何禾挠了挠额头,她抿着嘴,等着阿布喝完水。
“今天给我打50个汉字的小作文哦。”何禾又有老师样儿了。
“等回酒店的。”阿布闭着嘴巴低声笑。
阿布低头继续吃米线,何禾看了一会儿。
辣得脸都黑红黑红了,还吃呢——
“阿布。”何禾的语气突然小心翼翼,“我朋友,余景,你知道吧?”
阿布擦着汗点头:“知道。”
“她在美国学设计,然后有个服装品牌,你记得吧?”何禾的下巴垫手背上,“就是我夏天去版纳的时候穿的那些衣服,有好多都是她的牌子。”
“哦——”阿布又点头,“好看。”
“没问你这个——”何禾小声嘟哝。
她没说话了,阿布擦完了汗,他也吃完了米线,把脸凑近了好好看着何禾。
“什么啊。”他擦着手掌笑着问。
“就是——”何禾咂巴一下嘴,“就是她可厉害啦!马上要出男装牌子,但是吧,她头一次推男装,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模特。你知道纽约新网红品牌竞争多激烈嘛!”
“她就是想——想找你——你知道吧。”何禾拐着弯儿绞尽脑汁地想着说辞,“她那个主题叫‘原野’,她觉得你最合适了——但是,她不好意思来问你——”
“行啊。”阿布干脆地应了。
“然后就让我问。”
“啊?”何禾没想到阿布答应的这么利索。
她以为他不会答应呢。
毕竟他不拍网剧,不接广告,不签mcn,也不去娱乐公司当爱豆。
何禾绞着发丝的手和她一起愣住了:“真的啊?”
阿布咧着嘴笑:“你朋友嘛。你朋友,我愿意。”
“好啊!”何禾松一口气,她的笑容一下子笑得大大的,“等下我让余景加你微信!你放心吧,有我,余景不敢坑你。她挺大方的,说你拍一小时给你2000块。出了图,再给你按成片一张3000结一次。那些衣服全都送给你。”
阿布‘嗯’了一声,他冲何禾一扬下巴笑着轻声哄她:“你拿着吧。”
他声音轻飘飘的,柔得和哄小孩儿似的。
“你的工资,我可不要!”何禾把阿布的微信名片转给余景,“她之前跟我说的时候,想的是如果你答应了,她十一月回国带你去玉龙雪山那边拍。”
“去玉龙雪山那边拍。你没去过海拔高的地方,会不会高反啊?”
阿布摇头,他拿过手机:“没事。”
何禾把名片发给了余景,她点回屏幕继续看着阿布。
阿布低着头不说话,何禾只能看到他的耳朵。
何禾手中玩着apple pencil:“你干嘛呢?”
阿布抬起头看她,他只是笑。
然后何禾,收到了阿布给她的2000块钱的转账。
“之前拍的宣传片,给了我五千。”阿布露着个大白牙笑,“给我阿爸两千,给你两千。”
何禾摇头,她赶紧说:“我不要。”
她才不管男朋友小金库这种事——
“要呗。”阿布和撒娇似的,“给你买好吃的。”
“吃完没啊!”大伍叼着烟钻进篷子。
何禾听到了大伍的声音,她吓得赶紧挂断了电话。
现在满世界都知道阿布有女朋友了,她还在装不熟。
什么时候她才敢光明正大认了这个男朋友啊!!!
阿布对着手机挂断后的页面傻笑。
“吃完了。”他带着嘴角还残留的笑站起来把手机塞进牛仔裤口袋里。
大伍抽着烟在前面走着去找亓行舟,阿布拧开水站在原地喝了一口。
他戴好草帽,慢吞吞地走着,顺便看看集市两边卖的东西。
那成摞的鸡蛋,还有各种各样干巴的菌子。都是从村里直接拿出来卖的。
何禾快来了,他低头自己偷偷笑。他得想想,怎么带她出去玩。
“看看,看看。”一个蹲在蛇皮袋边的奶奶抬着皱巴巴的脸冲阿布指指绑起来的公鸡。
阿布摆了摆手:“没地放。”
看看这里,看看那里,没人认识他,还挺舒服。
阿布一边逛着,一边把空矿泉水瓶子在手里拧着玩。他准备走了,在乱七八糟的方言中,一声彝语从他的肩后传来。
“布吉罗博?”
作者有话说:
阿布的彝族名字没有姓。是他妈妈的命宫+一个名字。
嘿嘿。
布吉,妈妈生他的时候数着那个命宫图是西方,西方就是布吉。
罗博,就是月亮!
所以阿布的名字就是,西边的月亮。
(我没有彝族朋友,全靠自己疯狂搜索,如果有彝族朋友知道月亮的直译汉字具体是两个,就请告诉我。我会改的~
第86章 帕乌
◎小拉日◎
阿布停下了脚步。
「死就死了,活了莫要记得我!」
「也别记得你是谁。」
阿达死前的话他这辈子都忘不了,他的声音喊得和破布似的,带着汗,带着血,还有眼泪。
他怎么可能忘得掉。
对于那声呼唤,阿布没有回头。他只是站在这里,背对着它,把一双乌黑的眼眸藏进草帽帽檐下的阴影。
也许是仅仅见他停下脚步的反应就足够笃定他是谁了,阿布的肩膀被一只戴着金表的手轻轻拍了一下。
(彝)“你是布吉罗博不?”那个人还在问。
别记得你是谁——
“不是。”阿布摇了摇头。
他迈开脚步往前走。
没走两步,他就又停下了。
阿布半转身子,他扭头看向刚刚叫他的那个人,他正站在原地抓着头发看着别处。
那人看起来比阿爸年纪还大,个子挺高,又黑又瘦。头发很多,有点长,不大干净,打着卷。
穿着深蓝色看着很随便的T恤和一条牛仔裤。
那人原本一脸丧气,在转回头后发现他正盯着他之后,嘴巴一歪,露出一个笑。
(彝)“是你吧?”他甩着胳膊拖沓着脚步走过来问。
(彝)“我在手机上看着你就像。”他走近了,又用手一把拍了一下阿布的后背,“这么一看,和阿芝莫一个样一个样嘞!”
他叫出了阿嫫的名字,阿布动了一下嘴唇,他一直没说话,这人就张着脖子看他。
这人就是看着年纪大,走近了也看着挺年轻的。瘦归瘦,手上力气不小。
他眼角尖,每次一笑,鹰钩鼻的尖鼻尖拉着两边眼角往下掉。
脸瘦长,眉骨也高。迎着太阳一皱眉,眯着眼呲着牙。眉压眼,带着一脸狠样。
(彝)“不认得我了?”
阿布还没点头,他的手使劲拍着阿布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