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天，这会是她人生中最后一个诅咒。
黑色的烟雾从梁如琴的心口位置冒出，她紧紧咬着牙，没人看到，遮盖在衣服下的皮肤漆黑如烧干的木炭，由心口处开始，向外逐渐蔓延。
由心口开始，上身，下肢，脖颈，直到还剩下唯一完整的头颅，梁如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颤抖着嘴唇：“母亲和弟弟……拜托家主……了……”
随着这句话说完，原本坐在那里的人，就完完全全成了一具挂着衣服的人形干黑木炭。
而听到这话的卫家家主眼皮微动，端起茶壶给这具干黑木炭前的杯子里倒茶。
红色的茶水从紫砂壶的壶嘴落进白瓷杯，几滴水珠从杯子里跳出，直到杯子里的茶水溢出来，老者才缓缓停手，撤回来给自己添了半杯。
茶香徐徐散开，带着水汽的温和味道让整间书房芬芳四溢。
卫水柔看到手下发出的信号弹，便知道时机已到，转身，带着人从松树林中走了出来。
“我说米哥，你这能力还真不错啊，咱们这么多人走到现在，硬是连只雪兽都没惊动到。”队伍中扛着一把大刀的少年朝身旁一脸沧桑的中年男人打趣道。
“跟你这些能打架的比起来，我还差得远。”中年男人习惯性地低头，避开少年的视线，腼腆笑笑。
“不能这么说，各有各的好。”少年大大咧咧揽住他的肩膀，眼睛弯弯，“听说，你靠着这手削弱存在感的能力，奸杀了不少女人，被基地城防小队通缉，才被卫家抓到？要我说，你覆盖范围挺大，一个人多没意思，下次把兄弟我也叫上，那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对不对？”
被他揽住的男人挣了一下，见挣不脱，好脾气地解释：“我现在进了卫家，犯不着再去做那些了。”
“够了。”卫水柔不耐地打断他们，“执行任务期间，不要多话。”
她一发话，扛着大刀的少年撇撇嘴，不情不愿站好：“不就是两个人嘛，能有多厉害……”
十二人的小队重新安静下来，分散成包围状，逐渐靠近远处那个孤零零的山洞。
“十八，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十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为什么，说不上来的一股烦躁充斥在心间，“我们出去看看吧。”
“怎么了？两个小时前我们才巡了一遍。”十八不理解，但为了老大的安全，还是站起身跟在十五后面走了出去。
“早就说了，这里很隐蔽，没有人会……”
十八未说完的话断在嘴里，面色忽地一变，从十五身后走出来。
看着不远处穿着打扮各不相同的人，还有为首年轻女人的那张脸，十八眼神中逐渐染上杀气。
“卫水柔，现在退出去，留你们一命，否则，以山洞为界，越过此线者，死。”十八不客气道。
卫家的人很明显是针对老大来的。
十八和十五不知道卫家到底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两人此时心底都有些沉重，这些人的出现，意味着老大的位置泄露了，而卫家绝不会放过她。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哪怕赔上自己的命，都不能让这些人打扰老大的突破。
“不过是卫家的叛徒，你们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卫水柔眼尾一挑，笑得灿烂，“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那就是没得谈了。”
十八见没办法继续拖延时间，索性右手拔枪，左手抽出匕首握在手里，在她身后，十五缓缓从腰后抽出一对峨眉刺，双手抖动，蓄势待发。
那扛着一把大刀的少年最先忍不住劈刀砍来：“烦死了，两个女人而已，废什么话！”
十八毫不犹豫开了一枪。
咚！
一张黄色荧光盾牌挡在他身前，少年的速度并没有变缓，直直朝着这边冲来，十八后发先至，在他劈下的一瞬间，单手用匕首抗住他的刀，把人推开后，拉开距离，朝着另外几人每人点了一枪。
荧光的盾牌再次显现，正是一名中年女人控制着这些盾牌。
锁定目标后，十八转守为攻。
下一秒，十五消失在原地，转而出现在中年女人的身后，峨眉刺穿胸而后，直破中年女人后心，那人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一切生机都在这一刻断绝。
趁此机会，十八对着少年发问：“刀不错，哪里来的？”
“卫家研究所配备――”
突然出现的问题让少年的动作肉眼可见的顿了顿，十八当即抬枪点了过去。
血花炸开，来不及闪避也没有防卫盾牌的少年就这么躺在了地上。
十二人的小队瞬间少了两人，卫水柔怒道：“她们也是进化者，不要听她的问题！”
她这次带来的人都是刚接受完卫家训练的进化者，能力高但默契不足，还需要继续磨合，这么想着，卫水柔朝着某个方向挥了挥手。
另一人自觉补上了中年女人的位置。
这场战斗，不过才刚刚开始……
而月亮湖底，正在感受化臻境界的卫樊离对此毫无所查。
一尾红色的银鱼缓缓从石头后面游出，顶着难以言喻的威势在水中潜行着，在最靠近那个水中人影时，不动声色，砰然炸开。
银鱼鲜红色的血肉中飘出一缕黑雾，藤蔓一般蜿蜒缠绕在人影身上，而后消失不见。
刹那间，正在感受化臻境界的卫樊离，脑海中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展开，在她面前开始回放。
原来冲破第九层瓶颈后，还会有这么一出？卫樊离虽然惊讶，但还是看着这些回忆。
她重温了自己的过去，好像很轰轰烈烈，却又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从小在暗卫团长大，记事起就跟在教官们身后学习，直到十五岁，被安排跟这一批的人造人暗卫一起训练，接任务，出任务。
她在外面认识了很多人，有的是朋友，有的是仇人，手上沾了不知道多少条人命，也曾伸手就能触碰到死亡。
卫樊离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些记忆，她背叛卫家，带着暗卫们换了个活法……
细说起来，她小半辈子的生活好像也什么能让她大笑出声的记忆。
直到，收了个小徒弟。
卫樊离自己都没意识到，唇边早已勾起一抹笑，眼角带着暖意。
小徒弟很成熟，很稳重，很活泼，很淘气，第一次杀人手还会抖。
她带着她去了苍山悬崖，又把她让送进了蔷薇斗兽场，后来把人从研究所揪出来，想让她接触接触同龄人，沾点同龄人的热气，就又把人往学校里送。
她想给薪火找一条路，她不知道那条路应该是什么样子，但直觉告诉自己，小徒弟一定知道。
回忆的走马灯播放的最后一幕，卫樊离看着那些记忆，心里想的却是小徒弟有没有听话。
哗――
走马灯放出来的记忆遍布在卫樊离的脑海，密密麻麻围绕着她，呼吸间，却从最初的那一幕开始，逐渐褪色、消失。
带着色彩的画面成了大片的空白，过往的记忆被全部抹去。
卫樊离心底忽然涌上一股不安。
这是？
这难道就是……代价吗？
水底的人影猛然睁开眼，一瞬间，卫樊离从水底冲出，落在湖边时，浑身没有一点水渍。
卫樊离面色惊恐，死死抱着头的手甚至微微带着颤抖，垂头盯着脚下洁白的落雪，用慌乱的视线看了一圈空无一人的周围。
她的记忆在消失！
她会忘记一切！
不能忘记！不可以忘记！
“啊――”
双膝一弯，脚下压出两道雪痕，困兽一般的嘶吼从卫樊离喉间闷声响起，手臂青筋鼓起，喊出一声仿佛滔天波澜的长啸，带着从地面掀起三丈高的雪浪，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外摧残着，所过之处，直立的雪松纷纷拦腰截断。
宛如神明一怒的力量涤荡开，不小心埋在地下的雪兽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可动了动爪子，却始终用不上力气。
山洞这边还在持续的战斗被突如其来的吼声打断，十八和十五心里一惊，开枪的动作有了瞬间的迟缓。
砰！
“小心！”十五挡在十八身前，硬生生抗下了这颗子弹，子弹穿进她左肩，带的她踉跄了一下。
“十五！老大那边出事了！”十八顾不上十五的伤势，“你快去看看，我拦住她们！”
说罢，将十五往后一推，自己孤身迎了过去，十五没有停顿，融进自己影子，在能操控的最远距离跳出来，向月亮湖的方向再次跳跃。
“不能让她们过去，杀了她们！”卫水柔厉喝一声，朝着身侧抬手挥了一下。
她身侧，一直没有出手的男人睁开眼，空手比了个手枪的形状，指着十五的背影，无声启唇：“砰。”
没有子弹，但空气灼热，撕声而去。
十八想要挡住这枚看不见的空气弹，却被另外几人缠住，大意间，身上添了好几道血痕。
她神色愈发冷峻，脸上再没了任何表情，整个人仿佛又成了那个不知疼痛，只知道完成任务的卫家暗卫。
第124章
十八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宛如一潭死水般毫无波澜，浑身散发的杀气让面前的小队不禁心底一凉。
“你们休想越过去。”
匕首挡在胸前，十八直直挡在那枚看不见的空气子弹前, 巨大的推力让她忍不住后退了三步。
“找死。”卫水柔气急，缓缓开口，面上却带着不屑的笑意, 抬起手臂, 白皙修长的手指缓缓向下一压。
砰！
侧面突如其来的子弹飞过, 远处刚从阴影中现身的十五, 身上骤然飙出一注血花，倒在地上。
“狙击手……”十八惊恐回头。
趁她不备，卫水柔身侧的男人再次启唇, 这次, 对准的是十八的膝盖，无声开口：“砰。”
“唔！”
十八单膝跪在地上, 却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不死心地盯着远处。
入目而见的，却是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人影，还有她身下被鲜血染红的一滩雪花。
“如果不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卫水柔站出来, 语气温柔, 但眼神中对于两名叛逃暗卫的看不上遮都遮不住。
“你们以为卫家是那么容易就能摆脱的？”
“卫家养了你们那么久，就算是条狗都该养熟了吧, 偏你们不知好歹, 还想着离开卫家反过来跟我们作对, 今天这个下场，都是你们应得的。”
十八垂着头, 对卫水柔的话置若罔闻。
站在胜利者立场的卫水柔也不需要她回答什么，正如她认为的那样，对待恩将仇报的工具，死了才是对卫家最大的回报。
她抬起手，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单膝跪在地上的人影，眼中归于平静，这两个小喽只不过是她这趟任务顺手要解决掉的麻烦罢了。
“你们死在无尽雪原异兽区，这里没有人，也没有联络信号，你们的尸体会在我们离开后被雪兽吃光，她卫樊离天大的能耐，终归不还是得回到卫家。”
因为这句话，垂着头的人微微颤动，有了反应。
楚飞沉在异兽区外是安排了接应的人的，但现在看样子，应该差不多都死在了卫水柔的手里，还带来了这么多进化者，她们这边棋差一招，这里只有自己和十五，老大那边还出了问题。
十五已经倒下了，她不能死在这里。
该怎么办？
她动了动受伤的腿，被子弹打碎的膝盖没有办法撑她起身，十八不禁有些恨自己觉醒的能力这么无用。
就在卫水柔开枪前的一瞬间，没人注意到，远处躺在地上的黑影，悄然融化进影子中。
卫水柔这一颗子弹最终还是没能从枪膛里飞出，十八看到，她们脚下影子的形状忽然发生了改变。
“什么东西？！”
“影子？是影子！那个女人没死！”
“救我，拉我一把！拉我――”
片刻间，一阵惊呼响起，众人脚下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化成了一圈阴影，里面伸出一根根黑色的手臂，将他们往下面的沼泽般的阴影中拉去。
猝不及防之间，整个小队的人被拉下去了一半。
十五浑身是血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卫水柔的身后，手中峨眉刺对准了她的脖子，没有任何犹豫，这一击若是刺下去，卫水柔的脖子里的大动脉瞬间就会被刺穿，三秒后就要去找阎王报道。
可卫水柔像是早有所查般，微微侧头，带着凌厉风声的峨眉刺穿过耳边，她脖子上多了道细长的血痕。
调转枪口，动作的瞬间，枪下的十八顿时暴起，扣住她想要扭转的手臂，转瞬间缴了她的枪，牵动膝盖的伤，平衡不稳，又摔在了一边。
手中失去武器，卫水柔目光一凝，翻手握住颈边的峨眉刺，顺着峨眉刺抓住十五的手臂，脚下发力，想将人一个过肩摔把人从背后摔到十八眼前。
察觉到她的意图，十五像是感觉不到身上的伤痛，整个人蛇一样缠住卫水柔，一连串的借力把人带倒在地，用手死死压住卫水柔的身体。
她呕出一口鲜血，却不是如同之前的液体，而是化成点点星光，如果牧小满在这里，一定能认出十五现在的状态。
她此时身体的征兆，与当初六月在蔷薇斗兽场拦住献祭阵时，一模一样。
十八想到的问题，十五比她还要早些发现。
卫水柔她们有备而来，说不定老大那边的动静也是卫家搞的鬼，按照卫水柔的说法，她们不会杀了老大，她们来了这么多人的目的，是要把老大带回卫家。
她凭什么这么笃定能把老大带回去？
想到之前老大的那声长啸，十五的心里已经做了决定。
另外还剩下的四名进化者，被影子中伸出手臂牢牢困住，为了不像队友那样被拉进阴影中，开始各显本事。
远处的狙击手还在静静等待机会。
现在十五压在卫水柔身上，冒然开枪，子弹会连着卫水柔一起穿透。
因为另外几个进化者的挣扎，十五握住峨眉刺的手有一瞬间的松动，但还是硬撑着抬起头，掀起的眼皮下面，是布满了血丝的眼白，乍一看，黑色的瞳仁仿佛掉进了两汪血泊中。
“……走，快走……”
十五张开的唇上下颤动着，说出的话带着气音，像是下一秒就会昏过去。
“十五！”十八想哭，可能是眼睛太干了，也可能是从来都没有哭过，她的眼睛流不出眼泪。
暗卫的本能让她哪怕在这样的时候，浑身的肌肉都在用力绷紧。
“快走，去找人……”
十五顿了顿，一股暖流从心脏处涌出，给她无力的身体重新注入了力气，也有了说话的力气。
“十八，你要逃出去，告诉他们，老大出事了，是被卫家的人带走的，我们两个不能全都死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