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终于知道季陵这对妖深恶痛绝的恨从哪儿来了,完全是季无妄这厮不遗余力灌输的!
“妖就是妖,狡诈难驯,本性难移,我辈中人,自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似你这般如何降妖?!”
一掌当胸击去,季陵重重被击飞落地,他一口吐出淤血,双眸异常明亮的望着季无妄,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全是孺慕之情:“是,儿谨遵父亲教诲!”
阿沅:“……”
“妖生性残暴,越是漂亮的妖越狡诈越会愚弄人心,似你这般如何能敌?”
又是一重重的肘击,少年被打趴下来,双眸却仍是明亮的,大声道:“父亲说的是!”
阿沅:“………………”
阿沅呆了一刻便呆不住了,再多听一刻钟,她怕她会当场气出病来。
然而她白天躲得过去,晚上却躲不过去。
少年对春娘对所有人都无话可说,他将所有的话都说给了兔子听。
“我知道……我就知道父亲不是故意这样对我的……他是走火入魔了才这样,他控制不了自己……”
是是是,哪怕快把亲儿打死了他也只是“控制不了”自己嘛。
小兔一边舔祗自己的爪子,一边暗自催动海灵珠给少年疗愈伤口。
“我知道的,父亲是因为被妖重创了才走火入魔的,不能怪父亲,全是妖的错。”
小兔皱了皱眉,没说话。
少年沉默了好久,就在阿沅以为少年不会再说话时,少年忽然道:“父亲今天……还为我擦拭伤口了。”
少年摸了摸自己左臂上一道寸长的伤口,恍然道:“就在这儿。”
阿沅:“……”
季陵一手将小兔捞了起来,放在自己胸膛前,一双好看的桃花眸落在她身上,眼神亮晶晶的:“小兔,是我一直误会了父亲,他是因为妖才变成这样的,是我误会了他!他是剑圣,他是大侠,他是所有人仰慕的大英雄,我也要像他一样,做个除魔卫道的除妖师!”
小兔红红的双眸一眨不眨盯着他,不管怎么样,你确实做到了。
季陵凝着身前的小兔,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她头顶的绒毛,忽然道:“真奇怪,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能听懂我说的话,我甚至还梦到过你化作人形的样子……”
小兔蓦的,双耳竖了起来。
少年却又紧接着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会有妖敢混到我家来?不要命了吗?”
阿沅:“……”
小兔的耳朵跟着蔫儿蔫儿的,耷拉在少年的胸膛前,整只小兔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阿沅感受到少年捋着她的毛,如梦呓般轻声道:“你就这样一直、一直做我的小兔,我将你揣在怀里,我要带着你走过很多很多地方,看很多很多山水,我们就这样一直一直在一起……”
少年的声音蓦的一顿,恍然道,“如果你真像我梦里那样,能化作人形……”
小兔本耷拉的耳朵悄悄又竖了起来。
半晌听到少年的嗤笑声:“不可能的,你不会化作人形的,我不喜欢你化作人形,你化了人形……就不理我了……”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小兔的兔耳都凑到了少年的薄唇前,蓦的听到一串均匀的呼吸声。
阿沅:“………………”
混蛋!!!!
第80章 80 ◇
◎谁偷了老李的糖人儿?◎
季陵又做了那个梦。
这反反复复梦境里是同一个女孩儿。
瘦瘦小小的, 皮肤很白,眼睛总是红红的,看人的时候总是怯怯的, 眉心有一瓣好似燃烧的一团小火焰似的花瓣印记。
对了, 她还有双兔耳朵。
很可爱。
她总是夜半来,总是悄悄给他包扎了伤口就走了。
像个善良的田螺姑娘。
不, 她就是田螺姑娘。
她看起来很胆小, 但脾气不是很好。
总是训他。
昨天训他为什么不小心点, 今天训他:
“你是人不是动物,为什么不反抗呢?”
是啊, 为什么不反抗呢?
连她都看出来父亲是怎样将他如一个木偶般训斥、凌虐了。
所以他反抗了。
他第一次拿剑对准了父亲。
那天那个长着兔耳朵的女孩儿如约来给他包扎了, 那天少见的没有训他。
可季陵却觉得空落落的, 也不能说他喜欢被她教训,他就是……想听听她的声音。
一句也好。
可那天她什么话也没说,季陵翌日醒来看到睡在身侧的, 盘成一个小雪团的小兔总觉得怅然若失。
他有一个荒唐的想法,那个女孩就是小兔变的。
可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的。
小兔就是小兔, 那个女孩儿……只是一个梦而已。
他分得清。
虽然少年这样想着,可他依然期待每夜午时女孩儿的来临, 甚至因此, 父亲的毒打也显得没有那么难捱了。
每次女孩来, 他总是装睡。他有想过要不要睁开眼,要不要和女孩儿结识一下, 可直觉告诉他, 最好不要这么做。
她不喜欢这样。
甚至他心里莫名的笃定, 如果他睁眼了, 女孩儿就会走。
一定会的。
她是属于梦里的女孩儿,就这样让她藏在梦里,不要去惊扰她,不要去吓她,这样……就很好。
每次带着这样的心情,季陵睁开了双眼,天又亮了。
小兔正盘在他的肩颈处,小胸脯微微起伏着,睡得很香很甜。
季陵莫名觉得胸腔那块暖洋洋的,有什么满溢了出来,今天的阳光也很好,一切都很好。
他提起深渊剑轻手轻脚走出房门,轻轻合上门。
漫长的一天开始了。
不多时,小兔也睁开了双眼,脚步轻轻一跃攀上了窗沿。
自那日季无妄将深渊剑给了季陵后,父子俩似乎解开了某种心结,季陵也就不再限制阿沅的出行了。
阿沅自在季无妄面前碰了灰之后,识趣的不再往他面前凑了,虽然是在境里,剑圣仍是剑圣,哪里是她能敌的。
阿沅惜命的很,当然不再去触剑圣的霉头了,至于春娘那边……她还有些事情需要确认一下。
小兔一路小跳至春娘的窗沿,正巧春娘正在埋头缝补着什么。
阿沅多看了一眼,几件一看就是季无妄的宽大的外袍,剩下都是季陵的,包括各种小衫、外袍、靴子,都堆成一座小山丘了。
一模一样的桃花眸,异常的关心,甚至一脉相承的巫蛊术,不需要再证明什么了吧,只是看来季陵并不知春娘……就是他的母亲。
事实上,阿沅从未听季陵说过他的生母。
春娘又为何不说呢?
阿沅想着想着就想起季无妄一张臭脸,该不会是他瞧不起妖,世人皆轻视妖宠,只怕季无妄更不会要一只妖做他儿子的母亲吧……
阿沅越想越生气,什么人呐!
当下也不愿回去,又去听那些仇恨、鄙视妖的谬论,几个小跳翻出了墙,优哉游哉的在路上晃着。
此刻她身上有些灵力,自然不畏惧人了,不过也不能太过大摇大摆,她沿着熟悉的墙角缝隙、各种犄角旮旯走,这些日子为了在境里寻找薛时雨、书生他们,她也快把这境都摸透了。
可惜仍然没找到他们。
甚至这条街来来回回的人她都识透了。
忽的,一道清脆利落的声音传来:“大婶,请问剑圣季无妄季师父的家往哪儿走?”
阿沅愣了一下,连忙避到墙角的阴影里,微微探出半颗脑袋,一双兔眸倏地圆睁睁的!
是薛时雨!
是十六七岁的时雨姐姐!
阿沅眼前一亮正要跳出去时,彼岸花连忙叫住了她:“主人!她不是薛时雨!不对!她不是真正的薛时雨!她是季陵在境中的投影罢了!”
阿沅硬生生止住脚步:“……不是时雨姐姐?”
“主人你仔细看是不是比现实中的薛时雨年轻一些?”
阿沅仰头望着薛时雨那张明媚的侧脸,确实,比起她认识的时雨姐姐,更多了些青涩。
阿沅骤然升起的喜悦忽的又散了,不过很快又开心了起来,能见到少女时期的时雨姐姐也很好!
少女时期的时雨姐姐也好好看啊 !!!
“你也是来找季师父的啊?”
“是的,家父和季师父是故交,季师父曾有恩于家父,此次前来便是家父所托……”
“主人,梦兽既然将薛时雨几人藏匿在境中,可能是不会让他们有神识的,定是将他们的神识封印在了某处……”
阿沅正一眨不眨看着薛时雨,忽然一个师傅推着小车一路吆喝着过去了:“糖人儿喽,新出锅的糖人儿呦……”
阿沅匆匆看了一眼,本不太在意,忽的瞪大了双眸!
那小推车上的一排糖人儿……不就是缩小了的薛时雨、书生、空师父、摩柯、沈琮和月儿他们吗!!!!
“主人!!!追!!!!!!”
阿沅当即顾不得薛时雨了,撒开腿就冲向了小推车,那老叟看着哆哆嗦嗦的,推着小推车前瞻后顾的,阿沅撒开腿去追居然也追不上!
只好隐藏在某一处化作了人形,连忙冲那小车追了过去!
“老人家等等!老人家!”
小推车停了下来,老叟回过头,双目浑浊,半晌聚焦不到阿沅身上:“姑娘……你叫老头子我啊?”
阿沅足足喘了大半天才喘匀了气:“是……是我……您老身体真好……”
老叟嘿嘿一笑:“姑娘叫我老头子什么事啊?啊,想买糖人对不对?”
“……对!”
阿沅看着小推车上的那一排小糖人,果然是按薛时雨姐姐他们那样捏成的!
“主人!我感受到他们的气息了!就在这些糖人里!”
阿沅在最右边的那个糖人身上视线多逗留了一会儿。
是书生。
这些糖人做的极好,并不追求完全一模一样,而是追求个形似。
书生的这根糖人尤其做的好,身姿修长,玉树临风,一把折扇虽然遮住了半张脸,仍能看出其风姿不俗,简言说,骚包的很。
像他!
阿沅大手一挥:“老人家,这些糖人我都买了!”
老叟笑眯眯道:“姑娘,这些糖人可都不便宜啊。”
阿沅摆了摆手:“不管多少,这些我都要了!”
老叟小秘密伸出一根指头,阿沅道:“一文钱?”
老叟摇了摇头:“是一锭银。”
阿沅瞪了双眼:“不就是糖人吗?这么贵!”
阿沅在腰间摸了摸,倒真叫她摸出了一锭银,她想起来,是时雨姐姐塞给她的,叫她饿了就去买香烛,不要想着省钱。
……时雨姐姐真好啊!!!
老叟又摇了摇头:“是一根糖人一锭银,姑娘若要全买了去……得给我老头子十两金。”
阿沅:“!!!”
阿沅当即失声道:“太贵了吧!你黑店来的吧!!!”
老叟搔了搔头,神情看上去倒比她更茫然:“老头子我也不知道……反正……反正必须要这些钱,老头子我才能把这些糖人交给姑娘,否则……甭谈!”
阿沅梗住:“你……”
“主人!一定是梦兽对他下的指令!这只狡猾的臭老鼠!”
阿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笑笑道:“老板……就不能便宜点吗?”
“不能!”老叟当即回绝了,片刻后又道,“姑娘想要将这些全买下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挑一个,姑娘就挑一个吧,糖人吃多了对牙齿也不好,是吧?”
阿沅:“……”
“……是呢。”阿沅勉强的笑了笑,攥紧了手里的一锭银,视线从第一个“沈琮”掠到最后一个“空师父”,最后停住在那摇着折扇的骚包糖人上。
阿沅的手指向中间:“我要这个。”
“呦,漂亮的女娃娃自然要选漂亮的女娃娃啦。粗粗一看,这个女糖人还和姑娘有些相似呢。”
老叟笑着将“薛时雨”递给了阿沅,阿沅一手接过,正欲转身走,那老叟忙道:“姑娘!还没给钱呢!”
“哦哦!瞧我这记性!”阿沅讪笑着转过身,将一锭银递给了老叟,忽然降低、拉长了声线道,“老人家……可要接好喽!”
老叟顿了一下,只见那锭本该落在他掌心的银子忽然被少女抛高,老叟本就一双老花眼,看也看不清,只听见清脆的一声银子落在了地上,他忙蹲下探头看时,小车上的糖人被阿沅一扫而空!
老叟扶着老腰站起时,小推车上的糖人全空了!
老叟蓦的一声惨叫:“小偷!抓小偷哇!!!!”
“老李咋回事啊?”
“老李你的糖人呢?”
“老李……”
老叟指着阿沅奔走的方向,深深吸一口气,骤然大喝道:“抓小偷啊啊啊啊啊啊!”
登时小巷上的人齐刷刷看向阿沅,均是双眸漆黑,面无表情的模样。
阿沅:“……”
阿沅怔了下,拔腿狂奔!
小巷的另一头,头发枯黄的少年对季陵道:“陵哥,老李的糖人被偷了!”
季陵蹙眉,莫名其妙:“糖人没了就没了,很重要么?”
少年也拧着眉道:“……是啊,很重要么?奇怪,我怎么这么着急啊……”
季陵拧着眉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到底没放在心上。
很快又一少年跑到他身前,焦急道:“陵哥陵哥!老李的糖人被偷了!”
又来一个。
季陵简直莫名其妙:“不就一个糖人,偷就被偷了,怎么了?慌什么?”
“是啊,我慌什么啊……”少年莫名其妙的拍了怕自己的脑袋,似乎自己也没想明白。
季陵本是出来寻小兔的,方才枯黄头发少年的话他没放在心里,但此刻又来了个少年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并且两人的反应同样的怪异……
由不得他不怀疑。
季陵狐疑的视线落在两个少年身上:“你们……”
很快,又来了一群半大的少年,争先恐后的对他道:
“陵哥!老李的糖人被偷了!”
“陵哥陵哥!老李的糖人被偷了!”
“陵哥!老李的糖人被偷了!”
“陵哥……”
……不对劲。
季陵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骤然大声,止住这些少年慌张无措的声音:“慌什么?不过一个糖人而已,你们究竟在慌什么?”
方才还一脸惊慌失措的少年们陡的静了下来,一个个均是如梦初醒般的恍然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