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经过几天休整,她身上好了大半不过还是有些怏怏的提不起精神。
她在想事。
她在想老叟会不会放过她,会不会还在找她。
如果老叟还是不肯放过她的话,那她必须藏起来,最好藏在人群中,可她现在……
她看着自己破烂似的一身,反而惹眼的很。
她正苦恼着,少年在一旁小心翼翼道:“我们……可不可以换个装再去?”
阿沅一顿,今天第一次正眼看他:“为什么?”
少年似有难言之隐,斟酌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开口,倒是阿沅主动为他解了围:“你真是瞒着家里偷偷跑出来做和尚的?”
少年一顿,点了点头。
阿沅:“……”
后面仿佛为了验证阿沅的猜想,少年将她带到裁缝铺里,一片金叶子就要换一件衣裳时被阿沅狠狠拦住,“你知道这片金叶子买他十间铺子都够了么!”
少年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阿沅:“……”
最后还是以一片金叶子换得了两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灰色长衫。
从裁缝铺出来后阿沅就一直长吁短叹,时不时敲敲胸口,少年甚是体贴:“不过一片金叶子罢了,你若喜欢我这还有……”
“不用了!”
阿沅狠狠扭过头,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也强迫自己不去想那金灿灿的叶子,闷声催促道:“你不是要去白马寺么?快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少年一愣:“你是要……”双眸骤然迸射火花,“小兄弟你要和我一起出……”
“出你个头。”阿沅戴上一顶毡帽,“等我有钱了,我是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人,我们不是一路的。”
她想进白马寺不过是因为白马寺烧香拜佛的人多,老叟定找不到她。
少年苦笑:“好吧。那你又为何独自一人……”
“与你无关。”
阿沅冷冷道。
少年顿了下,低声道:“……抱歉。”
然而第一天他们就吃了闭门羹。
小沙弥双手合十:“静一大师正在闭关暂不见外来客,请施主回去吧。”
少年连声道:“无妨无妨,晚辈改日再来。”
然而后面的几天皆是如此,少年永远好脾气道:“无妨,晚辈下次再来便是。”
可永远也等不到静一大师。
连一向好脾气的阿沅也怒了:“大师到底何时出关,不如给个准信?”
小沙弥却也支吾着,拿旧话搪塞她:“静一大师说了,等到该出关的时候自然会出关的。”
阿沅最烦这些出家人打哑谜,她正要说什么少年已然拽住了她的胳膊,对小沙弥连声抱歉,扯着她的胳膊将她拽走了。
“你别扯我。”
少年立马松手:“…抱歉。”
阿沅端详着他一张春风晓月一般清润稚嫩的面庞,嘴角甚至还好心情的勾起,阿沅蹙眉看他:“你不生气吗?”
少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为何生气?”
“那秃驴天天放你鸽……”
少年当即蹙眉纠正她:“那是静一大师,不可对静一大师不敬。”
阿沅冷哼:“我看你捐个一叶金叶子,那和尚肯定巴巴跑出……”
余光瞥到少年一脸不虞的模样,阿沅不耐烦的抓了抓头发:“行吧,他若一直不肯见你,你也要一直等下去吗?”
少年毫不犹豫点点头:“自然。有志者事竟成。我怎能因这点小事就……”
阿沅懒得听他这些大道理,直接打断他:
“我们分开走吧。”
少年一顿,再开口时带着显而易见的错乱:“……为什么突然分开走?这段时间我们不是、不是相处的很好吗?”
阿沅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是说好我身体好了就分开走吗?”
少年一顿,噎住。
垂于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阿沅挠了挠头:“你自去出你的家,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早点分开不是更好么?”
不是的。
实际上是因为她在白马寺内看到了小桃。
虽然是匆匆一瞥,但她不会认错,那就是小桃。
小桃身旁是老叟。
看来小桃已经被抓住了,不知其他人有没有被抓住。
其实几日前阿沅就曾在街上看到车夫,是以她镇日跟着少年去白马寺碰鼻子,原也是为了躲车夫,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白马寺也不安全了。
她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了。
少年觑着阿沅的脸色斟酌着:“这么快吗?不如…等这个春天过了……”
阿沅想也不想:“不可能。”
少年一顿,负于身后的拳紧了紧,再开口时仍是清透的声音和明亮的笑颜:“好。只是……你可以给我一刻钟时间么?”
阿沅眉头微拧,正待开口少年却不给她拒绝的时间,“放心,至多一炷香的时间我就回来了!”
少年倏然跑的没影,阿沅木木的看着他消失在街角,半晌才道:“……什么嘛。”
见有人过来立马将帽檐压了下来。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至多,等看到姗姗来迟的少年阿沅几乎要遏制不住坏脾气,可等到少年将琳琅满目的东西强塞到她怀里时,她就哑了火的炮仗一样说不出话了。
少年满头的汗,一边喘着气一边对她说:“抱歉抱歉,我来迟了!我让裁缝铺给你裁了三件新衣裳,还有我知道你喜欢野味,买了点肉干和东边铺子的点心。啊,对了,还有一些蜜饯,你路上解闷……”
少年忽的呼吸一滞,是阿沅隔着这小山似的物件抱住了他。
她的身高仅在他的胸口那处,阿沅以额抵着他的胸膛,吸了吸鼻子,瓮声道:“……谢谢。”
怔愣之后是如海棠花开般淡雅的笑,可惜阿沅没看到,少年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右手轻轻拍了拍阿沅的头,若非她带着帽子,他一定是要揉她的发的。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少年有好多话想跟她,临到口只有一句:“路上小心。”
阿沅吸了吸鼻子,从他怀里仰起头,自他们认识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你也是,还有……不要被人骗了。”阿沅忽的想起了什么,声线有些颤,“你买这些花了……多少金叶子?”
少年当真想了想:“差不多……差不多花了有……”
阿沅及时打断他,深呼吸一口气:“行了,就这样吧,我走了。”
少年盯着阿沅远去的背影忽然大声道:
“我叫摩柯,你呢?”
阿沅站定,许久没有声音。
少年想起了什么连忙道:“你不告诉我没关系的……”
“我叫‘姜沅’。”阿沅转过身,指尖微微挑起帽檐,“羊女姜,三点水加一个金元宝的‘沅’。”
猫瞳微微眯起,琥珀色的瞳孔漾着一层浅笑,“‘姜沅’,别忘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个时候的摩柯还没瞎哦。
还有一章晚点发!
第108章 108 ◇
◎“傻子,尽给我添麻烦!”◎
阿沅终究没能赶在宵禁前离开这座城镇。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从她和摩柯来到这座城镇之后到今天,镇上巡逻的官兵变多了。
她有想过会不会是老叟派的人,不过转念一想,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叟有这么大能耐么?而且就为了抓她们几个孤女至于么?
可是那日, 马夫唤老叟“公公”一事一直在她脑海里徘徊,老叟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人伢子么?
而且她发现她出不去了。
好端端的城门说封就封了, 难不成……那老叟真有这么大能耐???
除了这事令她郁闷, 还有一件事简直令她火冒三丈。
她在摩柯给她的衣裳之间发现了一袋沉甸甸的金叶子!
阿沅对这那袋金叶子发了好久的呆, 得出的结论便是她不能用。
她得还给那傻子。
问题是怎么还呢?
她离开容易,想要回去却是难上加难。一是街上忽然出现成群结队的官兵,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叟的人, 白日只能呆在客栈, 万不敢抛头露面。只有到了傍晚才敢遛出来,而这个时间点,摩柯一定又在白马寺碰一鼻子灰。
所以兜兜转转她还是得去白马寺寻他。
阿沅恨恨的盯着那袋金叶子:“傻子, 尽给我添麻烦!”
翌日,她乔装一番,跟着香客混进了白马寺。
白马寺名扬天下, 香客络绎不绝,阿沅一心两用, 一边于人海中找摩柯, 一边还要留心小桃和老叟还在不在这儿。
可惜一连三日, 她既找不着摩柯,也没见着小桃。
城门自然还是封着的。
她基本可以确定了官兵是在搜查着某个人, 然而搜查谁没人知道。
奇怪。
梅雨季尚未过去, 天色乌泱泱的, 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
阿沅想, 今日她再找不到摩柯这厮,她就不找了!
不幸的是这日她遇到了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是披头散发的春杏于人群之中拽着她,满目凄惶:“你是姜沅对不对?我……我没看错,你一定是姜沅!你一定是姜沅!”
阿沅连忙捂住她的嘴:“别叫了!”
春杏却还在喊着,神情癫狂,见周围聚拢的人越来越多,阿沅咬咬牙,心生一智,从袖口内拿出一枚金叶子抵在春杏的唇上。低声道:“安静下来,我就给你。”
果然春杏一见到金叶子就静了下来。
阿沅瞥了眼四周,隐晦道:“跟我走。”
春杏直接张嘴将那金叶子咬在嘴里,生怕阿沅拿走的模样,身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阿沅只好又补充了一句:“听我的话,还有金叶子。”
春杏眸光闪了闪,彻底安静了下来,乖巧的跟在阿沅身后。
现下香客太多,出去反而引人注目。阿沅只要引着春杏到了寺庙一角偏僻的角落。
见没人,春杏先是打量了一遍阿沅周身的穿着,终于忍不住道:“阿沅,你……你哪来的钱买衣裳?还有那金叶子。”
说到金叶子春杏连忙将口中的金叶子吐出来,用牙咬了咬,一双眸锃亮的看着阿沅:“是真的!是真的金子!阿沅你从哪儿弄来的?你……你是不是还有?”
说着目光逡巡游移在阿沅身上,甚至还想动手去搜。
她在打量阿沅的同时,阿沅也在打量她。
春杏比她们分离之前似乎过的更不好。
本就褴褛的衣衫此刻更破烂了,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她也似乎更瘦了些,颧骨都凹陷进去了,身上隐隐的异味还有显露在外的肌肤上有深深浅浅,青青紫紫的伤痕。
阿沅拧着眉避开了春杏伸过来的手,脸色不太好看:“你们难道没有逃出去么?”
看来是的,小桃和老叟出现在白马寺不是偶然。
只是只有小桃被抓了还是她们几个都被抓了?
阿沅越想越不对劲,拧着眉问她:“你们不是一起逃么?难道途中分散了么?”
不知哪句突然刺中了春杏,春杏一瞬间面色扭曲,直接往地上啐了一口:“都是小桃这个贱人出卖了我们!”
往后一段时间春杏絮絮叨叨的咒骂着小桃,阿沅也从她这些难以入耳的脏话中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话。
她们四个结伴而逃,可毕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怎能跑得过车夫,兼之又落下了一场大雨她们被困在山坡之下无处可逃,春杏便提议故技重施,由一人去引开车夫,索性她们之前编的藤网还缠在腰上,还有用处。
可问题是没人愿意当那个引诱车夫的人。
四人在山坳子里争过吵过也闹过,最后决定票选,三人均投给了小桃。
春杏说到这一张瘦黄的小脸全是怨怼和憎恶:“小桃这个贱人居然一出山坳子就出卖了我们!她居然跪在了那车夫面前,以揭露我们的踪迹为筹码求车夫放过她!如果不是这个贱人我们怎么可能会被抓!都怪这个贱人!她怎么不去死啊!”
阿沅听到这面色淡淡,没什么表情。
后面便是她们几个走的走,散的散,据春杏所说,其他人全部被抓了,只有她一个侥幸逃了出来。
春杏舔了舔干燥的唇,眸光自上而下,从阿沅干净整洁的发丝落到身上裁剪周密的衣衫,这么近的距离甚至还能闻到衣衫上好闻的皂角的香气。最后目光落在阿沅的宽大的衣袖上,就是从这里阿沅给了她一片金叶子。
“阿沅,你从哪儿……哪儿偷的?真好。”春杏一边说着一边艳羡的扯了扯阿沅的衣摆,“真好啊,我这辈子还没穿过这么舒适的料子呢,真好看。你是从哪儿偷的?”
阿沅不耐得从她手心扯出衣摆,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周围:“不是偷的。”
春杏却笑了,她笑着轻轻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暗沉的眸子讥讽的剐了阿沅一眼:“不说就不说呗,怕我也去偷啊?还是怕我抢了你的活?切,没想到你这么小气。”
阿沅有些生气:“我说了我没偷。”
“好好好,没偷就没偷……”春杏一副明显不信的样子,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紧紧盯着阿沅,嘴巴一扁居然要哭了出来,“阿沅你是不是在气我们没有按计划潜伏,反而自己逃了?”
春杏话落,周遭陡的静了下来,阿沅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一双过分冷淡的没有什么情绪的猫瞳已经说明了一切。
春杏嘴巴一扁竟然真的哭了出来:“阿沅你听我说,不是我们不想救你……是小桃,是小桃说的,她说我们几个一定是斗不过他们的,折回去就是自寻死路,我是中了邪轻信她的话,我们不是故意要害你的,而且你知道……你知道他们有多厉害对不对?我们哪里跑的过他们……”
春杏说着又要去拉阿沅的手,被阿沅避了开去,她倒不气馁:“阿沅,你是不是还有金叶子?我们不管她们了好不好?她们都是群狼心狗肺的东西,若是没有她们扯我们的后腿,我们早就逃出去了!我们……就你和我,我们拿着这些金叶子逃的远远的,我们去置办一些良田,我们能过的比任何都好都……”
“想什么呢。”阿沅漫不经心的打断她,“这些金叶子都是我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春杏神色一僵,刹那又柔和了下来,带着哭腔:“我知你怨我,可是你置身处地想想,若你是我,你也会……”
“我不会。”阿沅冷冷打断她,“是你们负我,不是我负你们。沦落到现在这幅田地也是你们咎由自取,给你一片金叶子还不满足吗?如果我是你,乖乖拿走这片金叶子不要再来烦我。”
话落,阿沅不再管春杏,径直走去,身后忽然传来春杏隐隐带着癫狂的声音:“我不满足,我要的是你全部的金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