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宫里来的人精, 侍卫霎时明白过来,感情公公是拿那丫头做替死鬼啊。侍卫忙点头哈腰:“公公说的极是!公公高明!早在十八里坡奴才就听闻那丫头邪的很, 不管九皇子挺不挺得过去, 反正横竖只有那丫头在轿里……”
冯寅斜了他一眼:“慎言。”
侍卫登时噤若寒蝉, 不敢再说。
冯寅遥遥觑着那轿子,方才那声尖叫他不是没听到, 方才他也心里咯噔了下, 不比这侍卫好多少。然而那一声尖叫之后便没了声响, 恍似方才只是个错觉罢了。
冯公公左手指尖轻扣着右手掌心, 耐心等了一会儿,眸光晦暗不明,许久才道:“里头要什么给什么,盯紧点,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是!”
暗香浮动的香车内。
一抹冰凉贴在面颊上激得阿沅猛地睁开了眼,对上了一双浅棕色的眸,是摩柯歪着头打量她:“醒了?”
阿沅怔怔的看着他突然一把将他推开,猛地朝轿子外跑去,被摩柯一把抓住手臂:“怎么了?你跑什么?”
摩柯毕竟大了阿沅许多,阿沅一下被抓住眉间一蹙,只觉得他力大无穷,他原来……力气这么大的么?
抓住她的手是温热的,不再那么冷冰冰,阿沅怔怔的回过头望着他,胸膛还在起伏着,急促喘息着,怯怯的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
摩柯松开了抓住她的手,紧紧盯着她:“……你怎么了?”
许久阿沅才恍如溺水的人骤然得到浮木,骤然松了口气,浑身冷汗岑岑,她颓然的滑坐在地上,双手掩面:“我……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双……”
“梦魇么?”摩柯突兀的接过话头,同样蹲下,于她的面前,右手轻轻抚了抚阿沅被冷汗汗湿的发,轻声道,“别怕,不是真的,你做噩梦了。”
“……噩梦?”阿沅缓缓放下双手,近在咫尺的少年白的肤黑的发,许是舟车劳顿兼发烧的缘故,脸颊消瘦了不少,可仍是她熟悉的澄澈的棕色眼眸,温润而泽,纯良无害的模样,她怎么会……怎么会看成一双竖瞳?
“看来真是我做噩梦了……”阿沅喃喃着,忽的又想起了什么,猛地凑到摩柯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只要稍稍往前一靠,两人的鼻子便能贴在一处的程度。
尤其阿沅忽然双手捧住了摩柯的脸,摩柯怔了下,长睫猛地一颤,呼吸错乱了一秒,手里才拧干的巾帕差点掉了下来。
太近了。
实在太近了。
近到阿沅的长睫根根分明,近到他能看清那双琥珀色的猫瞳里小小的自己的倒影,摩柯不由屏住了呼吸。
“奇怪……”阿沅端详着眼前这张宛如上好瓷器的俊容,果然是天家养出来的人,一身细皮嫩肉的,竟然一点瑕疵也没有,阿沅心里低叹着,伸出指尖去触碰少年微微上扬的眼角,“那日我明明撕下那…那蛇皮一样的玩意儿……难不成也是做梦不成……”
将要落下时,少年蓦的偏过头,阿沅的指尖便扑了个空。
阿沅顿了下,便听到摩柯状淡淡道:“是你累糊涂了,你整整睡了一天一夜还未进食,先喝点水吧。”
阿沅一面接过摩柯递来的茶盏,一面拍了拍胸口狠狠松了口气:“是梦就好,是梦就好,我怎么会做这么可怕的梦啊……幸好幸好。”
摩柯垂眸将案桌上的瓜果全推到阿沅面前,状似不经意道:“你梦到了什么?”
不说还好,一说阿沅连忙将茶盏放下,两手伸到眼前比了比,一脸后怕的模样:“我梦到了你的眼睛变成了竖瞳!这么大颗!好像蛇一般!身上还是蜕皮呢,真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幸好!幸好!”
“有……这么吓人吗?”
摩柯似乎笑了笑,他声音太低,阿沅并没有听见,连连喝下三杯水,入口只觉得甘甜清冽,没想到水也能这么好喝,更遑论这些瓜果点心,阿沅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时胡吃海塞,都顾不上摩柯在面前了。
少年垂眸静静看了她许久,直到阿沅的发丝都沾染上了糕点的碎屑,终于忍不住伸手拂去,恰时阿沅的手抬了起来:“对了,你身上的烧退了没?”
两人的手打在了一处,阿沅眼尖的瞥见少年的腕间留有血迹,她愣了下,两腮鼓邦邦的,越发像一只猫,还是只贪吃的猫,口齿不甚清晰道:“你…肿(怎)么了?受伤了?我看看。”
阿沅正要将他的手抓来看,摩柯已将手背在了身后,摇了摇头:“没事,你看错了……我去换盆水,你接着吃。”
话落不等阿沅回答,便直接端着水盆揭开车帘,下了马车。
直到无人处时,将水泼在了地上,水盆也被置于地上。
他半跪于溪边,直接将双手置于淙淙的溪水之中,剧烈摩擦冲洗着腕间以及指腹,不多时溪水已被染红,很快又清澈如初。
澄澈的溪水映着他抿紧的泛白的唇以及看不见的、被隐藏在衣袖下的,手腕之上斑驳的指甲抓挠的血痕以及青色的、宛如鱼鳞般的纹路。
此时日上三竿,炙热的阳光撒在身上摩柯却觉得遍地生寒,本就白皙的肌肤于艳阳下苍白好似透明,他小心的将衣袖的褶皱抚平,将双手遮掩的好好的,这才拿起水盆又打了盆清澈的水一路端了回去。
一路不疾不徐,忽的于马车前一顿,余光瞥了眼湿漉的衣袖严丝合缝的贴于腕上,微不可见的吐出一口气,嘴角僵硬的扯了扯,勉强扯出一道笑弧才弯腰掀开车帘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大家端午快乐哇!明天见啦!
第111章 111 ◇
◎摩柯就是个大骗子!!!◎
摩柯嘴上说着无事无事, 可是第二天还是病倒了。
有时额头烫的好像火炉,有时又冷的像冰块,不过不像上次那般严重, 起码神志还算清醒, 认得清人。
阿沅端来干净的清水,还未走近便听到马车内隐隐传来郎中的声音。这是冯寅请来的第六位郎中了。
果不其然又是长长的一声叹:“这、这太奇怪了, 看似无碍, 高烧却迟迟不退……老夫……老夫实在无能为力……”
话还未说完老郎中便被冯寅一脚踹了下来, 阿沅一时不妨,“乓”的一声水洒了一地。
冯寅一脸戾气:“滚!再去寻一个来!”
老郎中和侍卫急忙退下, 阿沅也待收拾好狼藉退下时被冯寅叫住了:“去哪儿呢?”
阿沅一顿, 垂眸盯着手里的银盆, 低声道:“回公公,我去重新打盆水来。”
冯寅眯眼盯了她一会儿,摆手道:“去吧。”末的, 又加了句,“不要以为有九皇子护着你就可高枕无忧了,等到了京都……”
冯寅话说到这儿却又不往下说了, 只留下一串意味不明的嗤笑声。阿沅在这样一串满怀恶意的笑声中长睫颤了下,不敢多停留, 抱着银盆闷着头走了。
过了会儿才端着水来到马车上, 此刻马车终于又只剩下她和摩柯两人。
良久的静默, 摩柯微微睁开眼看到阿沅面容微微发白,盯着掌心的手帕发呆, 眉头微微蹙了下, 从榻上起身:“怎么了?”
阿沅愣了下, 似如梦初醒, 摇了摇头:“……我没事。”
摩柯紧紧盯着她:“真的?”
阿沅笑了笑,拧干帕子递给他:“真没事,倒是你,你怎么做到的,怎么能骗过那么多郎中?”
阿沅是真的好奇,这些日子摩柯为了不让她再回到她那个暗无天日囚笼般的马车内,接连几天用了同一个招数——让自己高烧不断,他的额头好像有个开关,只要那些郎中接近便是滚烫的,但只剩他俩的时候又恢复如常,甚至较常人的温度更低些,就仿佛……仿佛阿沅是救他的一味药一般,借此逼迫冯寅不得不将阿沅留在这个厢车内,陪着他。
摩柯接过帕子,闻言从怀里取出两块鹅卵石大小的美玉:“这是两枚上好的暖玉,接触肌肤便可生热。”
“原来如此。”阿沅啧啧称奇,摩柯见她视线紧盯着暖玉便将暖玉递给了她,阿沅一只手拿着一个,果然入手温热,“原来世上还有这种好东西……”
摩柯垂着眸看着她笑:“你喜欢便给你了。”
阿沅连忙摇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收……不过这两颗石头也并没有热到哪儿去,我看你方才唇都干裂了,脸都烧红了……”
摩柯忽然打断了她:“不说我了,你方才是在为进京都的事烦恼吗?”
阿沅一顿,他猜对了。
其实她早就发现,摩柯看起来纯良无害,心也细的很,还很聪明,一猜就猜出来了。
她还是挠了挠面颊,小声嘀咕:“我有……这么明显么?”
摩柯望着她笑:“放心,长安很美,你会喜欢上的。”
“那…皇宫呢?”阿沅终是忍不住,“我们不过一介草民,为什么皇宫的人要抓我们进宫?那公公还点名了是什么二殿下……”
摩柯眼前登时浮现众星拱月般的两个少年人。
二殿下,玉霄。以及,说起二殿下玉霄便不得不提二殿下的胞妹,玉陶公主。
印象里玉陶天生体弱,永远是面容苍白的,父皇为了玉陶遍请名医无果,终是法正国师献了一计妙策,不过具体是什么妙计他无从得知,因为那时他已逃出宫了。
摩柯定定看了阿沅许久,诚实的摇头:“说实话,我也不知。”
阿沅顿时垮下脸,忽的一顿,发顶覆上一只微凉的手掌,她抬眸对上了一双含笑的温润瞳眸:“你放心,我大小也是个皇子,我…我一定会护着你的。”
阿沅怔怔地看了他许久,耳廓微热,许久点了点头。
一个月后。
长安。
皇宫。
大骗子。
摩柯就是个大骗子!!!
这是阿沅在心里第一百咒骂这厮,他明明说好了会护着她的,但到了长安他又病倒了,阿沅本以为是故技重施,没想到他他他他是真的生病了,神志不清的那种!任阿沅怎么呼喊都没有用!
左右全须全尾将九皇子带到了京都,皇宫自有御医在,冯寅本就疑心摩柯有意护着她,这下终于抓到了把柄,当即将阿沅又提溜进了暗房,阿沅便又和春杏四人聚首了。
春杏盯着她阴恻恻地笑:“还当你有个靠山呢,怎么,这么快就靠不住了么?”
阿沅没理她,将头面埋在双膝内不知在想什么。
她说的对。
没有人能靠得住,非亲非故的,亲娘尚且能为一块窝窝头几块铜板将她卖了,他又凭什么做她的靠山,让她依靠?
这不是她……早就应该知道的事吗?
牙齿狠狠咬住手背,顷刻间,一丝铁锈腥味弥漫口腔。
没人能倚靠的,她从来只有她自己。
是的,她从来只有她自己。
不要再忘了。
当夜来了几个嬷嬷,她们几个被嬷嬷一把揪到汤池里洗刷。
嬷嬷手上的力道大的很,阿沅怀疑自己都要被生生搓下一层皮来,她一边咬牙忍着,一边听见嬷嬷说:“你这丫头一双手粗的很,身上的皮倒是水灵。”
刷完她的皮,便来薅她的发,力气大到阿沅几乎要落下泪来,暴行终于止了。
她们统一换上了宫女的服饰。
嬷嬷抬起了她的下颚,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边才点点头道:“瘦是瘦了些,底子不错。”末的,又添了句,“可惜了。”
阿沅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又听见嬷嬷说,“记住了,待会儿见了二殿下,紧着你们的皮,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看的别看,听懂了么?”
阿沅抿着唇点了点头,一行人又被侍卫带去了另一处宫殿。
甫一进宫门,冯寅尖锐的嗓音劈头盖脸:“大胆!见着二殿下还不跪下?!”
阿沅等人当即跪了下来,胆小如小桃已然开始哭泣:“公公饶命……公公饶命……”
“你……”冯寅还待教训,被一侧男子清冷中带着威严的声音制止了:“罢了,不过一群丫头罢了。”
话落阿沅又听见这人道,“都是按法正国师的吩咐挑来的人?”
“回二殿下,这些都是小的十里八乡亲自挑的,殿下尽可放心,一时一刻不曾少,都是和玉陶公主生辰、年岁完全一致的丫头。”
阿沅一字不差听着,紧紧攥住了手。
男子似乎轻唔了一声,目光在这些丫头们面上游离,以阿沅的视线只能看到一双绣着金丝盘龙样式的属于男人的鞋缓缓走着,忽然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她呼吸一滞,紧接着便听到来自上方的不怒自威的声音:
“抬起头来。”
作者有话说:
书生很快出现了。(不是二殿下哦)
第112章 112 ◇
◎“你们人人都说爱我,人人都在骗我。”◎
阿沅抿了抿唇角, 缓缓吐出一口郁气才敢抬头,抬头便对上一张冷然又不失清贵的青年面庞。
阿沅看一眼便又低下头来,学着冯寅的模样毕恭毕敬道:“二殿下……恕、恕罪。”
头顶传来冷峻的声音:“我让你低头了么?”
阿沅一顿, 咬了咬牙复又抬起头来。
玉霄就这样蹙着眉, 冷冷俯看着她,许久, 久到阿沅面容渐渐苍白, 指尖嵌进了掌心里, 终于开口,一脸嫌弃:
“这么小?”
阿沅:“……”
二皇子玉霄拧着眉看向冯寅:“玉陶已是十四及笄的年纪, 其他几个瘦归瘦点尚且看得出年纪, 这个瘦猴似的…”两指掐住阿沅的下颚抬起, 左右好似打量货物似的瞧了一眼,“你确定年满十四?”
阿沅眉头一蹙,琥珀色的猫瞳直直盯着玉霄, 死死咬住下唇,唇色殷红。
一旁冯寅紧张的搓手:“老奴办事,二殿下放心, 别看这丫头瘦,都是饥荒闹得, 人人都瘦, 都瘦……”
玉霄俯视着身下倔强的猫瞳, 两指用了力,下颚上的力道大到几乎要将她的下巴捏碎似的, 阿沅两手抓住膝上的衣衫, 猫瞳死死瞪着玉霄, 即便下颚痛的几乎令她想要痛呼出声, 即便害怕得浑身轻颤,就是死活不肯张口求饶。
玉霄眯眼盯了她好一会儿,忽然道:“眼神不错。”
两指骤然一松,阿沅登时瘫在了地上,犹如溺水之人骤然脱身,不断地喘着粗气。下颚上两枚指印鲜红至青紫,脊背已然汗湿一片。
玉霄拿过侍女递来的巾帕擦拭手指,一面漫不经心说:“就她吧。”
冯寅一愣:“什么?”
玉霄横了他一眼:“蠢奴。”
话落径直走到屏风的另一侧,阿沅的余光跟了过去,只见屏风之上投来暗影,是玉霄走到榻前,榻上似乎……躺着一个女子。
女子投在屏风上的暗影轮廓秀美,玉霄弯下腰来似乎抚了抚那女子的发,下一秒阿沅便听到一声撒娇似的抱怨:“二哥,这就是你找的人啊,好丑啊,你就找这些人代替我啊,那牛鼻子老道出的破招能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