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说的磕磕绊绊,急的抓耳挠腮,半天也说不清,沈易就这么静静看着她,黑到深邃的凤眸没有什么情绪,许久扯了扯唇,慵懒的倚靠在红柱上,不知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别人:
“去吧,去找你最重要的朋友去吧。”
“你……”阿沅眉心拧起深深的沟壑,总觉得沈易这会儿情绪不对,她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转身离开。
沈易死死盯着那道纤细的背影,看着她一步一步离开他的视线,居然一次也不曾回头。
一次也没有。
他嘴角挂着笑,喉头却翻滚着腥甜的味道,他浑不在意,视线随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渐行渐远,就在阿沅一步跨过门槛就要离开宫殿时,后方陡的传来一道冰凉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
“你去了也没用,他很快就要死了。”
阿沅一愣,僵在原地,缓缓的转过身,盯着那道倚在红柱上修长的身影,此刻银月去了另外一边,那人面目全藏匿在无尽的黑中,她看不清。
“你说什么?”
沈易从黑暗中缓缓走了过来,直直走到离她只有一丈的距离才堪堪站定脚步。
他高她许多,因此俯身看她总带了点儿居高临下的意思,就像一座山一样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尤其是现在——
阿沅仰头看着那双漠然的凤眸下,殷红的薄唇一字一句道:
“我可以救他,前提是,你不可以再去找他。”
第128章 128 ◇
◎“你问他怎么样怎么样……怎么不问问我现在怎么样?”◎
冷宫。
晚风刮过, 老旧的木门随着晚风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啪嗒”一声,合上了。
公公心中一喜, 连忙将手中的银盆放下, 急急转身:“沅姑娘你总算来了!殿下他浑身烫的吓人,许是……许是撑不住了!沅姑……”
话滚到喉头霎时一顿, 木门前空空荡荡的, 空无一人。
“奇怪, 最近是怎么了,总是看错……这个点沅姑娘早该来了才是, 莫不是被什么拖住了?”
公公一边嘟囔着, 一边弯腰拾起银盆, 手还未碰到银盆的边,整个人骤然倒了下来,不省人事。
来人正是沈易。
他走到床榻边, 居高临下盯着床榻上的少年。
少年清俊的面容一片赤红,细细密密的汗珠覆于他身上。沈易指尖一点,盖在他身上的薄被便落了下来, 露出一片密布汗珠的白玉胸膛。
沈易凝着少年眸色很淡很冷,他忽的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眼时, 凤眸一片璀璨鎏金。
金色的瞳孔映着少年遍覆青鳞的胸膛, 那一身的青鳞仿佛会流动的碧水,一直蔓延到耳廓, 随着少年炽热急促的呼吸, 胸膛上下起伏着, 好似碧水泛清波。
沈易见状没什么表情地嘴角一扯, “啧”了一声。
有些遗憾。
余光瞥见案桌上尚未干涸的徽墨,牙关咬了下拇指,拇指于徽墨之上落下一滴金色的血液。
那金色的血液顷刻间溶进了黑墨之中,消失无形。沈易提起狼毫,沾了沾黑墨直接于那青鳞之上挥毫,才落下一笔,摩柯一直紧闭的双眸倏然睁开,露出一双凶恶的赤色的眸,沈易并未看他,只盯着笔尖下的字,在摩柯被青鳞覆盖的手即将穿透他的胸膛前,沈易眼皮也未曾动过一下,薄唇轻启,斥了一声:
“孽畜,滚回去!”
霎时摩柯浑身重重一颤,目眦欲裂,仿佛被定住一般浑身僵硬如石头,欲穿透沈易胸膛的手也僵在半空中。
沈易便就着这个姿势,在摩柯遍覆青鳞的身上写下密密麻麻的铭文。
一刻、两刻,一炷香,两个时辰过去了。
天色将明。
阿沅在门外焦急的踱步,见里头迟迟没有动静,再也等不下去,正要推开门时,木门自己打开了,沈易俊容微霜从里面走了出来。
阿沅忙道:
“怎么样怎么样,他怎么样了?!”
沈易轻嗤了声:
“死不了。”
他想了想,终究没有将里面发生的一切告诉阿沅,阿沅只道是邪风入体,摩柯才高烧不下,听沈易这么说狠狠松了口气,他既然这么说,摩柯就一定死不了!
不过还是得自己亲自看了她才能彻底放下心来,她欲绕过沈易闯进去看摩柯现在怎么样,还未走出两步便被沈易一胳膊扣住腰,就像拎一只小猫般轻巧,他竟然就这样扣着她的腰将她整个打捞起来!
阿沅愣了下,扑腾着双脚拼命捶打他的胳膊:“喂!你松开我!”
奈何环住她腰身的铁臂犹如铁钳般将她禁锢,不仅没能让他将她松开,她的双手反而疼得要命!她哪里看得出来这厮看上去这样清风晓月的人物居然一身蛮力!
“你干什么!”
沈易并不看她,捞着她兀自大步走着:“回去。”
阿沅双脚腾空,腰悬身,几乎这个人都窝在这厮的怀里,他似乎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儿,随着这厮的疾走晃荡着,阿沅既不安,横亘在她腰间的铁臂无疑是不安感的来源却又诡异的让她充满了安全感,她知道自己不会掉下去却也知道这厮不会轻易放她下来,两种矛盾的情感互相交织,阿沅既惊且怒理不清,既然怎么捶打这厮也不肯放她下来,阿沅头脑一热张口就在他的臂上咬了下去!
沈易眉心登时一拧,却还是没松手,阿沅心一横,愈加重的咬下去,忽而下颚被人一把捏住了。
动弹不得。
沈易也终于停了下来。
从方才出来就一直寡淡的面容倏然双眉紧拧,将她放了下来,钳住她下颚的手却没有松开,阿沅被迫仰着头,微张着唇。而他单膝屈下,视线与她持平,俊容前所未有的冷峻,钳住她下颚的长指忽而探了进去。
直到那柔软的指腹触上那颗小小的虎牙,阿沅一怔,恍似被电触了下,立时要挣扎着要推开他,沈易淡淡瞥了她一眼,她便不再动了,老老实实呆着。
“你答应过我什么?”
阿沅:“……”
钳住她下颚的手力气之大,阿沅从未见过他如此肃穆的神情,一时被镇住了,僵硬着身体,怔怔看着面前这人柔软的指腹摩挲过她的虎牙,其实只有短短一瞬的时间,却有度日如年那般那么久,等到面前人将指尖探出,阿沅才骤然松了口气,这才惊觉自己一直忘了呼吸。
不过看到沈易指腹之上薄薄的一层莹光以及指尖上勾连的银丝,不争气的小脸爆红。
尤其是她发现,面前人也发现了。
沈易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会儿,视线缓缓落在阿沅同样莹着一层水色的唇,唇角同样有道银丝勾连着……眸色渐深。
阿沅登时屏住气,扁了扁嘴:“……”
我不活了!
她咬了咬牙,用手背狠狠抹了抹唇闷头就想跑,忽然听到面前人说:
“幸好,万一咬破了我的血,你几条命都不够花的。”
阿沅皱了皱眉,终究抵不过好奇心,忍住了想跑的冲动,小声道:“…什么意思?”
“我以吸收日月精华修炼,血液脉搏里都是天地灵气,你这样的肉体凡胎承受不住的。”话说到一半,沈易忽然顿了下,轻笑了声,“不过,不论你死了几次我都会把你救活,这倒提醒我了,教你个咒法几天都学不会,太慢了,这要猴年马月才能出宫?索性吸我的血吧。”
阿沅愣住:“…啊?”
沈易觑了她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一口血抵得上你十年修为,笨蛋,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怎么样,想试试么?”
见阿沅傻愣愣的盯着他,沈易忽然眯了眯眼,微翘的嘴角有些邪气,低沉的声线带着某种诱惑,“我要提醒你一点的是,吸我的血……可是会上瘾的。”
阿沅眨巴眨巴双眼,果断拒绝了:“算了吧。”
沈易扬眉:“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阿沅摇了摇头:“这事我做不来……”
沈易不解,只道她胆小:“吸口血的事,笨蛋,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阿沅瞥了眼他指尖上还未干涸的血迹,方才在里屋他亲口咬下的,阿沅虽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却也不难想到,他定又……又耗尽了自己的修为。
阿沅偏过头,紧了紧拳,打断他:“不要!”
沈易一顿,凤眸里细碎的笑意又消失了,静静地看着她。阿沅却不敢直视他,转身就走,身后那人叫住她:
“你问他怎么样怎么样……怎么不问问我现在怎么样?”
阿沅顿住不答,沈易却不肯放过她,凤眸直直盯着她的背影,一字一句道:“我既救了他,你便不能再见他了。可还记得?”
阿沅沉默半晌,咬了咬下唇:“……记得。”
不知何时他们回到了那鬼屋一般的寝宫。
小猫遥遥跑过来咬着阿沅的裙摆撒欢叫着却又碍于对沈易的恐惧,只敢躲在阿沅的身后总小脑袋拱着她。
阿沅抿了抿唇:“我记得的,我不会再找他了……“蓦的,补了一句,”谢谢。”
阿沅逃似的回了屋,沈易沉默地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走人宫门内,再也没叫她。
凤眸飞快的划过一道鎏金又归于黑沉沉的死寂。
他垂眸看去,指尖上勾连的银丝早已不加了,可那濡.湿感犹在,他眸光一动,指尖摩挲着紧紧攥了起来。
不急。
朝阳的第一抹金辉穿过枝丫,落在布着青苔的墙角上,那里一只雀儿侧仰在地,挣扎着,怎么也爬不起来。
沈易漠然看了许久,缓缓走上前蹲下,略略将雀儿扶正,下一秒雀儿便挣开了翅膀飞上枝头。
沈易扯了扯,心情陡的又好了起来。只可惜手上没有把趁手的折扇。
他扬了扬眉,唇角挂着浅笑,无声对自己又道了遍:不急。
不急。
他最有耐心了。
作者有话说:
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九点更新哦!
第129章 129 ◇
◎“横竖不过一个丫鬟而已,想要便去得好了。”◎
因着昨夜的事, 阿沅来迟了。
她抱着猫匆匆赶到的时候,日上三竿了。
管事嬷嬷兜头就是一顿骂:“多少人在等你,怎会迟到这等时候!”
这并不是阿沅第一次迟到。按理来说, 她只要把猫顾好就行了, 但自从上回二皇子玉宵非要点名她去前殿之后,一切都变了。
不知怎的, 她觉得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
或许是为了看热闹, 也或许是为了看她这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宫女何以得了两位殿下的青睐, 总之从那以后阿沅的日子不好过极了。她忍着被众人注视的怪异感以及彻夜未眠的不适感向管事嬷嬷跪了下来,将猫放在一侧, 伸出了双手, 掌心向上:
“是我迟了, 请嬷嬷责罚。”
等了许久却没等到想象中的打手心,阿沅还在等嬷嬷责罚呢,嬷嬷忽然自己改了口径:“呀, 倒是我忘了,你还住在原先的宫殿是吧?”
阿沅愣了下,还未答, 便见管事嬷嬷自顾自说了下去,“原先的宫殿离现下的玉泉宫确实远了些, 你迟来也属正常, 不如就直接搬来……”
“啪!”的一声, 阿沅重重磕在地上,大声道:“嬷嬷大人大量我却不能厚着脸皮接受!跟远近毫无关系, 全是因…因奴婢太懒了!奴婢就是懒得起床, 懒得早起向嬷嬷、向殿下们请安, 我配住这么好的寝宫吗?我当然不配了!嬷嬷你罚我吧, 你不罚我我我我我心里不痛快!”
阿沅将额抵在双手上,跪伏在地,预想中嬷嬷勃然大怒的情景没有出现,倒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这么想受罚?”
阿沅一愣,是……二皇子玉宵的声音。
“见过二殿下。”
“见过二殿下。”
“见过二殿下。”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叩拜声响起,阿沅心里暗叫不好,果然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双绣着盘龙祥纹样式的长靴。
她硬着头皮,深深跪伏:“求二殿下恕……”
“恕什么?”头顶传来玉宵的轻嗤声,“你一个丫鬟睡的比主子还迟,还敢求宽恕?”
阿沅哪里想的到玉宵这么不留情面,竟然真的跟她计较上了,不过至于……至于和一个宫女计较吗??
阿沅不理解,她唯一确定的是,玉宵是真的讨厌她。
阿沅登时心头一凉,余光瞥见玉宵屈尊降贵的弯下腰来,将依偎在她身侧的肥猫抱了起来,这猫被她养的极好,圆墩墩的一大只,即便是玉宵都有些惊奇。
玉宵抱着怀里的猫,一脸嫌弃:“这是猫么?果然物随其主,这分明是猪吧。”
阿沅:“……”
这是她的猫么?
这不是她替他养的?
阿沅抿了抿唇,咽了进去,也不敢抬头,大有听候发落的意思。
阿沅有些绝望的想,上次仅仅因为瞪了他一眼就被丢去祭河神……这次呢?
这次……这次……
不知不觉指甲狠狠嵌进掌心,阿沅浑然不觉,直到管事嬷嬷一巴掌重重打在她的肩上: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二殿下!”
阿沅愣愣的抬头,这才发现二皇子抱着猫早就走远了。
管事嬷嬷又是一巴掌打在她的脊背上:“平常看你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候犯蠢?!快跟上去啊!”
“……哦,是!”
阿沅不敢多言,慌忙着抓着裙摆便跟了上去。
玉宵并没有回三公主玉陶的玉泉宫,而是转道去了自己的寝殿的书房。
阿沅看着整整铺满一桌小山似的凌乱奏折,楞在原地。
“父皇南下日久,积攒了许多折子,全是近日黄河决堤,官员上奏。这些须得在三日后父皇回来前整理完。子时之前讲这些分门别类收拾好…”玉宵说完见阿沅还对着一桌奏章发愣,眉心蹙了蹙,直接抄起一份奏章在她脑门敲了敲,“发什么愣?今日整理不完这些,治你死罪。”
阿沅这才彻底明白玉宵没想真让她死,猫瞳陡的一亮:“……是!”
玉宵抱着怀中小猫,一边轻抚着怀中猫的脊背,一边盯着身前忙前忙后的小小身影,嘴角勾了勾。
好半天阿沅才整理出一块空地来,她正要去收拾其他的,忽然听见玉宵道:
“会研磨么?”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不会,又听见玉宵道:“有手就会吧,过来磨。”
阿沅:“……”
“……是。”
又是好久好久,阿沅手酸到不行,玉宵终于大发慈悲放她走,临走前又问她:
“识字么?”
阿沅本想说不识字,临到口又觉得玉宵可能想要的不是这个答案,果然玉宵根本不等她回答,或许自始至终都不在乎她的回答是什么,直接丢给她三本残书:“给你三日时间将它们修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