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手链呢,你的手链还在。”岑檐时刻注意着祝诀的手链。
“或许还没到时间。”祝诀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手链。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来到林源村,林晓筝已经在车站等着了。
“怎么在这里等?”严冀还打算去小山丘那儿先坐会儿,“天这么冷。”
“闲着没事,毕竟你是客人。”林晓筝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蹲了太久,站起来的一瞬间眼前黑了一片。
“今天准备收拾东西吗?”
“嗯,收拾得差不多了,今天还是在村子里转转吧,下一次冬天回来,就已经上大学了。”
严冀跟在林晓筝身后,林晓筝看出他有事想问自己,让他有什么话就说。
“也没什么,只是,之前听你说你从小就跟爷爷奶奶在一起生活,慢慢地什么生活技能都掌握一些,你有厌烦什么都要自己处理,自己想办法的时候吗?”
“实不相瞒。”林晓筝转身,又像上次那样面对着严冀倒着走路,“不止是厌烦,还有恐惧。”
“恐惧?”
“当时年纪小,有一次,周末的午后,我去田里给爷爷奶奶送水,再把他们喝完的水壶带回家盛水。那天的太阳特别大,田里的小飞虫也特别多,怎么挥手也赶不走,那时候我突然觉得很害怕,我害怕一辈子都要待在这个村子里,能看见的世界只有从我家到田里这段距离。”
“后来呢?”
“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太久,我爸妈从北京回来,挣了点钱,我就要去市里生活了。我在村子里最好的朋友小名叫毛豆,从我离开村子的那天起,我的人生和她的人生便成了分岔路,哪怕我寒暑假会回来,再见面也不是小时候的感觉了。”
“因为太久没联系吧?”
“也可能是因为,我们都长大了,不再是一只蜻蜓就能玩一下午的年纪。长大后,需要共同话题,才能玩到一起。”林晓筝转过身,和严冀并肩,“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小时候对需要自己处理问题这件事,是恐惧大于厌烦的。但当我离开村子,竟也时不时会想起那段日子,什么都要自己处理,反而意味着什么都能自己决定。”
“你的恐惧随着你离开村子消失了。”
“童年也是。”林晓筝笑了,“小时候的日子,情绪是那么丰富,每天都有新鲜的事要忙,说不上来是现在的日子好还是曾经的日子好,或许,每个阶段的每个考验,都是上天的礼物,是越过这道坎后,会回头怀念的时光。”
严冀点点头,虽然他心中的种种疑惑还未得到确切分明的答案,但心情放松很多。二人随意聊天,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不知不觉走到林晓筝说的,叫毛豆的女生的家门口。
傍晚,游乐场即将闭园,祝诀去了趟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甩着手上的水:“游乐场连卫生间都要排队。”
“过年刚开业,人多。”岑檐把水还给祝诀,祝诀拿到手又猛灌了一口。
一整天的时间,他们把游乐场的项目都试了一遍。
“还得回去好好谢谢徐阿姨,破费了。”
刚从酒店回来的那天,徐阿姨在厨房里做饭,她和祝诀聊到徐稔。其实假如徐稔真的面对外公外婆的离世,并不会如祝诀所说大哭一场,她反而会在人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只是偶尔露出低落的情绪。
祝诀那么说,只是觉得徐阿姨需要大哭一场,心里积压的情绪需要释放,否则一定会出问题。
所以,突然拿出游乐场的优惠券,不止有快到期的原因,更多的是对祝诀的感谢。
那晚房间里出来隐忍的哭泣声,祝诀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放下。
祝诀看着客厅里提前买好的部分年味儿挂件,放空很久。
徐阿姨的生活,总要重新开始。
“不用客气啦,徐稔知道了也会很开心的。”
“但愿。”
祝诀放下矿泉水瓶,检查身上东西有没有带齐,打算离开游乐场。
岑檐正点头笑着,笑容渐渐凝固。
“你......你的手链呢?”
祝诀抬手,手链真的不见了,她摸遍衣服口袋都没找到,二话没说打算回卫生间找,可卫生间正排着长队,一时很难进去,祝诀被岑檐拉住。
“别着急,等快到闭园时间,保洁阿姨会来的,大家也就离开了,我们到时候再跟阿姨说一声,进去找。”
过了几分钟,保洁阿姨拎着大桶小桶做清洁工作,卫生间门口的人渐渐散开,离开游乐场。
祝诀抓紧时间冲进卫生间,却什么也没找到,保洁阿姨让祝诀别找了,闭园时间一到,要出去很麻烦。
没办法的祝诀只好给保安叔叔留下电话,并拜托保洁阿姨如果找到一条白色手链,就交给保安叔叔。
“别担心,会找到的。”岑檐安慰道。
“嗯,我们先回家。”祝诀心绪不宁。
回家第一件事,祝诀先找出日记本来,记录着手链在游乐场丢失的那一页,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原本空白日期的位置,出现了今天的日期。
“看来我们之前的预测都是对的。”岑檐站在祝诀身后,伸手想要揽住祝诀的肩以示宽慰,又收回手。
“一定还有其他什么是日记想要告诉我的,不然为什么一定要弄丢手链?手链出现其他状况也可以啊。”
岑檐张张嘴,如果日记真的有这层含义,难道是指那件事?
第55章 心结
晚饭后,祝诀把寒假作业里不会做的题目挑选出来,整理在一起。
“和方修时联系过了吗?”岑檐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向祝诀。
“嗯,我说早上九点半,他说他提前去,到时候在那儿等我们。”
“那么积极?”
“可能不想待在家里吧。”
“也是,正好,我还想去看看音乐老师,她下学期就不来任教了。”
“那我们下午可以早点结束,我也有事想跟林晓筝说一下。”
岑檐擦干头发上的水,毛巾铺在肩膀上,坐到祝诀身旁。
“嗯,手链也找回来了,挺神奇的,居然就在洗手台子那里?”
“我进去找的时候,洗手台也找过了,没看见有。”祝诀把整理好的一科试卷递给岑檐,“是挺神奇的。”
“要明天去拿吗?”
“明天我有事,可能得麻烦你去拿一下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黎语儿找我,也不知道要多长时间。”
“行,那我去拿。”
二人不再闲聊,安静地做卷子。
接近凌晨,岑檐内心挣扎着,最终还是开口。
“我小时候,在游乐场走丢过。”
祝诀手中的笔尖一滞,她愣住,缓缓抬头:“嗯?”
“你不是觉得手链丢了另有暗示吗?我想到,我小时候也丢过,而且也在卫生间。”
“是在邻市吗?”
“嗯,那时候快小升初,刚从妈妈家里回去,我又被‘退货’了。爸爸心情很不好,但变脸也快。他问我想不想去游乐场玩,明天带我去。当时我还以为爸爸觉得我回不了妈妈家了,想要认真带我,还很高兴。”
“对不起......”祝诀面露歉意,“我不知道你在游乐场有这样不好的回忆,早知道不去了。”
“干嘛道歉。”岑檐笑了,语气里带着温柔的抚慰,“我还要谢谢你呢,你知道吗?昨天我玩得很开心很开心,如果昨天没有去,以后我对游乐场的回忆,就只有小时候被丢弃的画面了。”
而现在,新的、鲜活的、快乐的回忆,覆盖过去。
“那,你后来回家,你爸爸什么反应?”
“在游乐场里一切正常,我甚至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所以我放下戒心,闭园前去了卫生间,出来后,爸爸就不见了。”岑檐平淡地说,“我没有带家门钥匙,身上也没钱,游乐场离我家很远。我找路人借手机打电话,爸爸直接挂断了。”
“那你是走回去的?”
“嗯,借路人手机打电话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间,一边走一边找人问路,一直走到晚上,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了,进了一家便利店,店里墙上的钟告诉我,我居然已经走了四个小时。”岑檐都惊叹自己的毅力,“便利店的店员见我面色苍白,问我要不要打110,我让他千万别打,我撒谎说家就在附近,很快到了。他放下电话,请我吃了一份关东煮。”
“幸好,幸好有东西吃。”
“出了便利店,我继续问路,同时需要加快脚步,我担心天色越来越晚,外面的路人越来越少,那就真的找不到家了。就这样又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家。”
“你爸爸他......”
“我在外面敲门,他一开始还不开,我就一直一直敲,后来他也许是担心邻居出来看吧,终于开了门,他什么都没说,没有道歉,没有安慰。”
爸爸开完门,懒散地躺回到沙发上抽烟,一言不发。
岑檐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语气,努力保持冷静:“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我一定会报警,警察来了你还是得让我住家里,我说严重点你可能还需要进局子,你自己想想吧。”
爸爸抬头撇了岑檐一眼:“警察来了,我跟他们说让你妈带你。”
“当时怎么判的,现在就得怎么执行,而且我是未成年人,需要尊重我的意愿。”
“你的意愿?”爸爸冷笑一声,“你愿意和我住一起?”
“没什么好不愿意的,你也不需要太在意我的存在,你负责我的生活就行,其余我们互不打扰。”
“我给你钱,你到外面自己租个房子,怎么样?你今儿都能自己摸回来,证明你生活自理能力不错嘛。”
岑檐知道爸爸冷血,但也没想到他能嬉皮笑脸地说出这种话。
不行。岑檐在心里想。
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爸爸,哪怕他给自己钱保证在外头的生活。但日子一长,他很有可能像今天一样,丢弃自己,甚至搬到另外一个城市,到时候一切都完了。
“未成年没法独自租房子的。”岑檐身体僵硬,不知道是不是吹了几个小时晚风的缘故,他控制住自己不要倒下,“除了给钱,你别管我就行,你就当我是空气吧。”
岑檐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晚上,他用几乎恳求的语气,请求自己的亲生爸爸把自己当作空气。
荒谬极了。
爸爸不想和岑檐再掰扯下去,他起身,走进卧室。
岑檐僵直的身体终于有机会放松下来,他去阳台找自己的衣服,打算洗澡。
热水流在身上的那一刻,岑檐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得先生存下来,得先为自己以后的日子积攒资本。总有一天,自己一定可以毫无羁绊地离开这个爸爸。
小小的岑檐能想到的,最直接有效积攒资本的方法,就是学习。
“你为什么不报警呢?”祝诀听完,不禁打了个寒颤。
“报警对他来说不一定有用,那次不报警,他心里兴许还会有些愧疚,哪怕只有一点点愧疚。我跟他说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他心里有数就行。”
祝诀握住岑檐捏紧的拳头:“都结束了。”
“嗯,都结束了。”岑檐缓缓呼气,“讲出来真的舒服多了,谢谢你愿意听我说。”
客厅只有茶几那一块亮着灯,夜里湿气很重,徐阿姨倚在客厅隔墙后,很久没有缓过来。
“你想进去看看吗?”严冀问,“你不是说,她是你曾经最好的朋友吗?”
林晓筝站在毛豆家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大堂,摇摇头,又点点头。
“晓筝啊。”毛豆妈妈抱着一扇簸箕粮食从大堂侧边的小房间里出来,看见林晓筝很是惊喜,“找毛豆的吗?”
“嗯,阿姨新年好。”事已至此,林晓筝不再纠结,“她在家吗?您帮我叫她出来吧,就说我们去放烟花。”
“好嘞,她在房间里写作业呢,我这就去叫她。”
毛豆妈妈把簸箕放在门口的小桌子上,回了房里。
“她过年的早上还写作业啊。”严冀挠挠头,“那我们待会儿去买烟花吧。”
话音刚落,毛豆妈妈出来,一脸难堪:“呃,毛豆还在睡觉呢,可能作业写累了,又爬上床睡会儿。”
“没事阿姨,那我们不打扰她了,我们先走啦。”林晓筝没有戳破阿姨的谎言,简单道别后拉着严冀离开。
严冀一头雾水,被拉着走了一段路后,试探地说:“她骗我们的吧。”
“嗯,毛豆不想见我吧。”
“你们闹过矛盾啊。”
“不算矛盾,只是有心结。”林晓筝迅速从失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算啦,我们去放烟花吧,明天就回市里了。”
严冀皱着眉,刚刚发生的这些,让他想起什么,走着走着,便落在林晓筝身后。
林晓筝也明显心不在焉,严冀和她之间隔了段距离,她也没有发现。
严冀跟上前:“所以,如果两个人有心结,是不是很难见面。”
“那要看情况了,我和毛豆的心结,很难很难解开,因为连具体的原因是什么都不知道。”林晓筝轻笑,话锋一转,“但你奶奶和汪婆婆,不一定。”
被看穿心思的严冀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你说话还带拐弯的。”
“你一直在担心怎么劝奶奶吗?”
“嗯,我奶奶的脾气,还不知道怎么劝才能劝动。”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她们只要见一面,这些都不是问题呢?我一直相信,拥有深刻感情和紧密联系的人,就算很久没联系,就算有什么心结,离和好,只差一次见面。”
“会吗?”严冀还是持怀疑态度。
“会的,而我和毛豆,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林晓筝叹气,“严冀,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我和毛豆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说。”
“好。”
林源村的小卖部都是一次性进好几天的货,严冀和林晓筝去买的时候,只剩几盒仙女棒。
“婶婶,烟花卖这么快啊?”林晓筝都有些吃惊。
“是啊,小孩儿都回村过年了,我明天还得再进城进货呢。”
“那就都买了吧,今天回头再来买估计都没了。”林晓筝对严冀说,在口袋里摸钱包。
“好,我来付吧。”严冀抢在林晓筝前面把钱递给婶婶。
往矮山丘去的路上,二人又聊起祝诀。
“不知道祝诀在岑檐家怎么样了,她爸妈应该快回去了吧。”林晓筝在路边摘了几根狗尾巴草,扯着玩。
“是快了。”严冀想到什么,“祝诀的病一直好不了了吗?这样下去,高考还是会很吃力的。”
“呃......”林晓筝意识到严冀并不知道“穿越”事件的存在,只好先应着,“难好。”
“你之前不是问我和祝诀有过什么交集吗?其实我有一件事没告诉你,高一升高二的暑假,我白天补课结束回家,中间祝诀上车,车上位置很多,但她坐到了我旁边。”严冀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