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她一定可以进入「厉海」。
必定能再次见到周禹京。
许祁坚定地完成诵吟,铿锵的声响在空旷的海岸边发出阵阵回响。
只是……绿光仍然未曾出现。
她并没有就此结束。
直挺着腰杆再次发出诵唱的声音。
许祁抬头朝屹立的灯塔顶端瞥了一眼。
继续诵唱的同时,她一把拉开了灯塔的门,朝着旋转石阶跨了上去。
“北壬癸水,云雨须臾——”
「周禹京,这一次换我来救你。
坚持住……再等我一小会儿。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她一步一步踏着石阶上行,一脚将因地震倒落在面前阻挡的木架踢得粉碎。
“覆映吾身,包罗天地——”
「我不再害怕。
就算前方有再多困阻,亦会成为我踏入明日的砖瓦。」
她步至灯塔之端。
推开露台的门,倒灌的海风夹杂着干旱、了无生机的气息吹进她的胸腔。
她紧握着双拳,手心微微出汗。
“养育群生,诵持万迎——”
「我在此祈祷。
你与我都会再次拂在海风之下眺望明天和未来。
站在灯塔之巅凝望满目星辰。」
她行至灯塔高台的边缘。
朝下方退潮后露出的万丈石峭看了眼,薄雾形成的云层遮盖着石峭上的狰狞。
她轻缓闭上了眼睛。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周禹京。
不要放弃……
许祁。
不要犹豫……」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动。
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已经没有了恐惧,只剩下坚定和决心。
许祁张开手臂,脚尖轻轻用力。
从高台上跃起,向着地面俯冲下去,像一只跃入海洋的鲸豚。她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如同一颗流星般扎入云层。
坠落的狂风刮痛着她的脸颊,一字一顿地唤出最后一句。
“使我自然,生——生——不——息——”
跌坠中,许祁耳边好像听见窃窃细语。
那好似万物复苏呓语。
是日月经天、江河行地的澎湃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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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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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祁感觉自己好像是坠进了水里。
浑身轻飘飘、软乎乎的。
剧烈的耳鸣让她脑袋放空。
任由自己如一只衰败的气球缓缓坠落。
她的身子好轻,轻得没有重量。
就好像是——失去重力般。
许祁猛地睁开眼睛。
不对。
这是在「厉海」里。
她进来了,她成功了。
许祁调转身形,拼命地睁大眼睛,让眼前的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
然而这并不是她熟悉的「厉海」了。
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入眼之处,全是「旱魃」。
饥饿、贪婪……
它们吞噬着所见的一切,如蝗虫过境般不留下任何残渣。
密密麻麻的「旱魃」拥挤在她的视野里,充斥着「厉海」的每个角落,甚至连「水下古城」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看着那不断蠕动的身躯,许祁身体不受控制地发出干呕。
这些……都是什么?
等等。
周禹京呢?
一望不到头旱魃刺痛着许祁的眼球,她强忍着不适扫视着「旱魃」所形成的“浪潮”。
这些「旱魃」都是从哪里来的?
这些数量……足以将整个世界分食。
然而等许祁抬头望向「厉海」的天空时,才瞧见了「旱魃」出现的源头。
巨大的裂缝犹如把天空撕开一道口子。
如开天辟地般将天地撕裂开来。
源源不断的「旱魃」正是来自于那道裂缝。
它似乎连接着「旱魃」原本的空间,攻破了「厉海」的屏障。
而在裂缝之上,那几乎快要被「旱魃」淹没之处。
许祁终于是发现了鲸鲲的身影。
周禹京——
她想要发出呐喊,可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鲸鲲像是拼命用身体阻挡着被「旱魃」撕开的时空裂缝。
他的一部分身躯已经纤维化,鲸纹在纤维化的过程中,几乎形成和「墙」一致的纹路。
周禹京在用自己身躯修补被撕开的缝隙?
他已然要化为了残骸。
可是……
「旱魃」早已遍布他的身躯,肆意地啃食他的躯体。
他如同螳臂当车般,怎么可能挡得住这数以万计的「旱魃」。
「旱魃」非常狡猾。
显然它们上一次已经吃过周坤叔叔以身为壁的亏,不会再让周禹京得逞。
那道触目惊心的裂缝在扩散、在膨胀。
周禹京并不能完全阻止它。
鲸鲲在「旱魃」的啃食中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闷的鲸鸣。
可他却没有挪动半分。
他扇起尾翼,想要将身上如蝼蚁般的「旱魃」驱赶下去。
可蚂蚁吞象遍布全身,不稍片刻,便会夺去他的全部生机。
周禹京……
脚下一只「旱魃」早已发现了头顶的许祁,它咧起獠牙,跳起身子撕咬着想要触碰到她。
它的眼中满是贪婪。
许祁坠落的速度虽然不快,但迟早便会落入它口。
就在它以为自己即将饱腹一顿时。
迎接它的,是一道令它恶寒万般的水流。
许祁双眼瞬间变得碧蓝。
绑住整个左臂的绷带顷刻间散开,露出了几乎要覆盖全身的波纹。
她一道水流迎击在身下,将觊觎她肉身已久的「旱魃」全部逼退。
再在脚下形成一滩浪涌。
乘浪而上。
朝着周禹京所在的方向快速奔去。
密密麻麻的「旱魃」队列活生生被许祁劈开一道口子,涌流的浪潮激怒着被满脑子全是饥饿覆盖的「旱魃」。
不过凶猛的激流让它们望而生畏。
拥挤着四散退开。
而在躲避中,稍躲慢半步的「旱魃」,瞬间便在涌流的眷顾下化为一缕白烟。
许祁所控制的水流,对于「旱魃」而言是致命的。
可惜这种致命的畏惧在庞大的数量上,显得是那般微不足道。
「旱魃」阵列很快便对她这不速之客反应过来。
在一声声号召下,「旱魃」开始赴死般迎着涌流冲了上来,一头撞在水流之上化为白烟。
第二头、第三头……
许祁眉头紧皱。
在这种自杀式袭击下,她脚下的涌流变得越来越稀薄。
迎击「旱魃」的同时,她所控制的水流也在消耗。
见到颇有成效的「旱魃」变得更加兴奋起来,争先恐后地朝着遍布涌流的许祁扑了过来。
好似只要再近一寸,它们就能品尝到许祁鲜活的血肉。
许祁伸出右手紧紧抓着左手手腕。
拼命地激发掌心处的菱形印记。
她手背因为使劲而变得颤抖。
她能感受到身上的波纹在蔓延,几乎要顺着她的脖子长上来,直至长上眉心。
不够……
还是不够……
她需要更多力量。
刹那间,争先恐后的「旱魃」在她面前堵成一座山丘,阻挡着她的必经之路。
在乘浪的高速行驶下,许祁肯本来不及调转方向。
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下一秒便撞击在由「旱魃」身躯堆成的山丘之上。
剧烈的白烟飘起。
如同烧得通红的铁片掉落进水缸。
像是要把空气烧得沸腾。
「旱魃」们用身体组成的山丘不断涌动。
后方的「旱魃」填补着化为白烟同类的空隙。
只花了片刻。
那如一颗蚕蛹般的山丘中的凸起就在「旱魃」的涌动下逐渐平复。
许祁用激流在「旱魃」队列中撕开的口子,也以极快的速度复合起来。
遍布的「旱魃」再次淹没着这片大地,许祁就像从未出现过般,昙花一现。
归于平静。
「不够……
这想要击败我,还远远不够!」
眼看着即将归于平静的“山丘”再次变得沸腾起来。
先是一缕一缕白烟升腾。
而后只看见一道激流涌起,如子弹般弹射而出,在半空之中留下由水流形成的天桥。
在那水流之端。
便是许祁的身影。
她的头发散落开来,在「厉海」低重力空间中如波浪般飘荡。
全身的波纹伸出两根细支,汇集在眉心之处,凝聚成一颗菱形印记。
她伸出手,在海浪的冲击力下,向着那片巨大的时空裂缝扑去。
周禹京——
她想要喊出对方的名字。
看着伤痕累累、近乎失去全部生机,身体就算完全纤维化也无法阻挡裂缝延伸的鲸鲲。
许祁莫名回想到了两人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在迷茫、没有半点光亮的深海之中。
她的脚下如同被绑了千斤重的水藻,完全束缚。
她肺部的空气即将全部耗尽。
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将她吞噬。
那时的她,伸出手。
祈求无论是谁都好,求求她。
那病急乱投医的模样,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是啊。
深海之中,又有谁能救得了她。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坠入冰冷深渊之时,是一只温热的手紧紧握了她。
一般在海水中碰见遇难的人,是不能贸然伸手去救对方的。
濒临绝境的人毫无意识地挣扎,会将搭救之人也扯入险境。
但偏偏那只手,好似有无穷无尽的力气般。
一把将许祁从海水中拉了出来。
她还记得对方被溅起的海水打湿了额前的碎发。
还记得破开水面荡起的浪花被斜阳折射出好看的光晕。
还记得周禹京笑眼看向她那时的狼狈模样。
还记得对方口中唤起的那句“许祁同学”。
周禹京。
别放弃。
「这一次,换我来拯救你。」
许祁在激流的推进下,跃进了鲸鲲所处的时空裂隙。
她眼前所见一阵白芒,让人睁不开眼睛。
她盯着灼人的光芒,迎面跨入其中。
“周禹京!?”
“周禹京,你在哪……”
她好像恢复了发声的能力,开口唤着对方的名字。
盛芒导致的短暂失明后,许祁逐渐看清了周围的面貌。
没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旱魃」,也没有触目惊心的时空裂缝。
她此时身处一片白皑皑的世界。
整个世界被冰雪覆盖,是一片洁白无瑕的景象,静谧而庄严。
脚下像是踩着厚厚的积雪,一脚踩上去深不见底,也不知道积了多少年。
头顶飘荡着鹅毛大的雪花,大片大片落在许祁的身上,又被她的体温所烤化。
“周禹京!你听得见吗?”
大雪下的土地让人难以行走,光是迈出一步便会陷入其中。
许祁只能一步又一步艰难地跨起步子。
她想到唤出水流。
可抬手却发现手背上已经没有了波纹。
大雪纷飞的世界中,仅有一片虚无。
除了许祁行走留下的脚步痕迹外,几乎没有任何的痕迹,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
如羽毛般坠落的雪花遮挡着许祁的视线,让她眼睛的能见度很低。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走向何处,是否走对了方向。
她只能漫无目的地朝着某处行径。
当眼前没有了参照物,世界一成不变之时。
人对于时间的流逝已经失去了概念。
许祁不知道自己在这雪地中待了多久,又喊着周禹京的名字几百次、几千次。
她只知道,自己绝对要找到对方。
也不知走了多久。
一小时,又或者五小时,……更或者一天?
许祁的声带在长时间的呐喊周禹京姓名中,已经变成了机械式地发声。
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混沌。
精神开始涣散。
甚至让她怀疑。
周禹京是谁?
她为什么要喊这个名字?这对她意味着什么……
就在许祁几乎力竭之时。
她模糊间好似看到前方的大雪之下有一道身影。
或者说是半道身影。
那人像是被埋进了雪里。
身体的大半部分都藏匿在雪地之下,只留出肩膀和头颅。
那人垂着头。
看不出生死。
在大雪滂沱的雪野里,显得那般孤寂和无助。
许祁血液快速往上翻涌。
眼睑瞬间红了起来。
她跨步用尽力气在雪地里朝对方奔去。
口中哽咽着唤出对方的名字。
“周禹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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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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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好冷。
像腊月的寒风顺着衣领子吹进背脊般寒冷。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
那些啃食自己的「旱魃」呢?
去哪了。
算了。
比想象中要好些。
至少……已经不痛了。
周禹京垂着头,闭上双目,感受着冰雪将他层层覆盖。
他原以为在自己生命的尽头父亲会来接他。
但对方却并没有出现。
也许是……
自己让父亲失望了吧。
吶。
对不起,父亲。
让您失望了,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