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相信吗,贝拉?”伏地魔轻声说,“凯尔特海人鱼部落的成功撤离、英德边境巨人们的临时倒戈、亚克斯利没能成功刺杀麻瓜的财政大臣、还有我的食死徒们在北安普顿郡和伯明翰的那两场惨败……居然都和眼前这女巫有关。”
“怎么可能呢,主人?”贝拉特里克斯惊慌地问,“谁都知道,伊薇特·坎贝尔从不直接参与凤凰社的战斗。”
“是啊……是啊。我们都没想到她有这么强大的影响力。”伏地魔慢慢说,“但是我看到了她的记忆,贝拉……她为人鱼族预言了灾祸的降临,也向巨人的首领发誓说,倘若他们跟随我,会举族灭绝于黎明到来前的最终决战……当然也是她警告了财政大臣的傲罗保镖要格外注意有火的地方……至于北安普顿郡和伯明翰……我早该想到她能算出战斗爆发的时间和方位,是不是?那么也就意味着……凤凰社一定对我们的动作早有防备。”
“我们不能让她留在邓布利多身边。”贝拉特里克斯激动地尖声说,“让我杀了她,主人!然后把她的尸体展示给小天狼星·布莱克!”
伏地魔举起手打断了食死徒狂热的求恳。
“我知道你对那个纯血叛徒心怀怨恨,贝拉。”他慢条斯理地说,“但是,不行,我们留着她,还有更大的用处。”
他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命令道:“把魔杖还给她。”
“主人?”
“还给她。”伏地魔说,“然后让她把记忆原封不动地抽出来。这个女巫头脑中的信息太过庞杂繁琐,我需要充裕的时间来好好看看……好好分析……”
贝拉特里克斯依言将苹果木魔杖塞回到伊薇特手里。
如同听到了一个无声的指令般,伊薇特一言不发地将魔杖抵住太阳穴,平静地从中抽出一缕缕银白色的轻薄烟雾,将之导入不知从哪儿飘出来悬浮在眼前的透明玻璃瓶中。
与此同时,伏地魔用审视货物的目光,无声而露骨地从上到下打量着女巫。
“摘下她的戒指。”他突然开口说。
贝拉特里克斯一把拽起伊薇特的手腕,依言将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银戒指褪了下来。
食死徒的动作太过粗鲁,咬着牙的样子像是打算将她的指骨整根掰断。伊薇特在夺魂咒的作用下无法感知到一丝痛楚,却在那枚戒指彻底脱离的那个瞬间,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左手的手指,似乎是在对某个无法履行的承诺,做出徒劳而绝望的挽留。
贝拉特里克斯嫌弃地甩开她的手,将那枚朴素得近乎暗淡的银戒指恭恭敬敬地呈到主人面前。
“这枚戒指将是我们捕获恶犬的钥匙。”伏地魔沉吟着自言自语道,“……而那只恶犬,贝拉,毫无疑问将会把他们可笑的救世主,带到我面前。”
他看都没看向忠仆掌心中那枚廉价而无足轻重的战利品,只是用贪婪的目光凝视着伊薇特面前的小玻璃瓶,似乎是透过那不断充盈着的乳白雾气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胜利,那双猩红的竖瞳中闪烁着愉悦而残忍的危险光芒。
“我们抓不到波特家的那个男孩,主人!”贝拉特里克斯急切地说,“就算我们抓到了小天狼星·布莱克——”
伏地魔举起一只苍白细长的手,打断了她的话。
“告诉多洛霍夫做好准备。”他命令道,“在合适的时候,我要他不惜一切代价接触到哈利·波特。”
“是啊……贝拉,我知道。这将会为邓布利多提供一个极好的理由,把我们派去的督学赶出霍格沃茨。”
“但是。”伏地魔最后轻声说,“从明天起,我们就不再需要督学了。”
**********
小天狼星从瞌睡中猛地惊醒。
心脏狂跳着,呼吸也不稳。他仿佛刚结束一场漫长的逃亡,挣扎着从某个无止境的噩梦中醒来,却怎么也不记得梦到了些什么。
小天狼星下意识去触摸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素银戒指。
金属冰凉的触感使他稍稍清醒过来,而血肉中安静流转着的牢不可破誓言则使他略微安心。连接着他和伊芙的这个灵魂之结并无异样,也就是说,他妻子此刻的状况也平稳如常。
他眨眨眼,又晃了晃头,坐直身体,抬起头,茫然地环顾自周,似乎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坐在猪头酒吧角落的一张小圆桌旁。
莱姆斯坐在他斜对面,默默地对着一支瓶装的黄油啤酒出神。蒙顿格斯伏在吧台上打鼾,脊背起伏时像是一团会呼吸的破烂抹布。从爱丁堡赶回来的唐克斯则倚在窗边,透过肮脏蒙昧的玻璃,注视着霍格莫德的街道。
也许还有人正在赶来,也许这些就是邓布利多匆忙间能召集到的全部人手。
凤凰社还不清楚乌姆里奇乍然来访的真正用意,因此也不宜有太过显眼的举措,否则反而也许会将自身的行动、人手和计划暴露在敌人密切的注意中。
小天狼星握住了自己面前的那个玻璃杯。
杯里装着的火焰威士忌懒懒地冒着泡泡,酒渍在杯壁上残留着令人不适的黏腻触感,似乎有意为此刻的焦灼等待再添烦恼。
他将剩下的火焰威士忌一饮而尽。
玻璃杯搁回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叮”的声音,小天狼星抬起头,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一只猫头鹰悄无声息地自远方的天际滑翔而来,静悄悄落到了猪头酒吧的窗框上。
靠墙站着的唐克斯推开窗,将猫头鹰放进来。它在屋内盘旋几圈,最后扑棱棱落到小天狼星的手臂上,将嘴里叼着的牛皮信封放到他面前。
“给我的?”小天狼星问它。
猫头鹰又扑棱棱地从敞开的窗口飞走了。
莱姆斯坐直身体,视线投向小天狼星手中捏着的信封。
信封上只写着一个简略的名字,“收信人:S·布莱克”,连地址都没有,当然也没写是从谁那里寄来的。小天狼星把那信封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没闻出任何毒药或黑魔法的气味,这才三下两下扯开信封。
唐克斯从窗边凑过来,好奇地探头往信封里看。
小天狼星毫不客气地把挡着自己视线的那颗淡紫色脑袋扒拉开。
信封里并没装着一张信纸。
不仅没有信纸,也没有卡片、便条、邀请函这些写着字的东西。看清楚的唐克斯不由得困惑地“咦”了一声。
小天狼星掂了掂信封,察觉到里面并不是空无一物,于是将信封倒转过来,封口朝下,轻轻抖了抖。
有一个光滑的、小巧的、沉甸甸的东西从信封里滑落出来。
在它还没有掉落出来之前,坐在一边的莱姆斯就看清楚了——那是一枚银色的戒指。
看清这枚戒指的瞬间,莱姆斯的脑海中掠过一片模模糊糊的不详阴影。
这枚戒指可能所具备的各种含义——无论是威胁、警告,还是提醒——总归不是什么好兆头。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沉沉地落下去,脊柱升起一种针刺般的危机感。但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不详预感的源头何在,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了。
那枚戒指从信封里滑落出来,无声地掉到小天狼星的掌心上。
在冰冷的金属接触到男人皮肤的同一个瞬间,戒指绽放出妖异的微蓝光芒。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以托着那枚戒指的手掌为中心,小天狼星整个人就化成了一阵扭曲的旋风。
如同是被强行拽入戒圈之内的某个空间,他凭空消失在了猪头酒吧昏暗的前厅中。
**********
伊薇特仰头凝视着漫天的焰火。
夜空下是无数绚烂夺目的火花,铺天盖地般绽放,那样近又那样闪耀,几乎像是要坠落在她眼中。亮蓝和金红的光彩在夜色中勾勒出霍格沃茨城堡的轮廓,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上朦胧而梦幻的美妙色泽。
她被小天狼星揽在怀里,头刚好能靠着他的肩。
她能感觉到他的嘴唇不时落在自己发顶,留下贪恋不舍的吻。他轻而温热的吐息拂过她的耳畔,总像是含着低沉而慵懒的笑音。
透过夏季的轻薄衣料,年轻男性的炽热体温顺着相贴近的身体传递过来,不断填满着她内心被剜走一块似的可怕空洞。从灵魂深处涌出的安心感是如此真实而熟悉,几乎让她想要落下泪来。
她的确想要落泪。
因为内心深处有一个被极力捂住的声音在尖叫不已,不断提醒着她,今夜之后,他们将就此分别,从此迎来十多年的颠沛和痛苦,迎来四千余个日夜的自我拷问和自我折磨。
但此刻她太幸福了。太幸福了。
心脏像是被浸泡在蜂蜜牛奶里,她的思想变得轻盈、甜蜜而迟钝。幸福将一切示警和悲鸣都隔绝在外,她沉浸在云朵似的美梦里,并不认为自己需要醒来。
“你不要去希腊。”小天狼星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不想你离开。”
伊薇特仰起脸看他。
他深灰色的眼瞳,映着漫天的璀璨碎光,晶石般夺人心魄,当中只映着她一人的身影,天然显得深情。
他的脸年轻而英俊,笑容同她记忆中没有任何分别,那样快乐、那样骄傲,让人想起被魔法停驻在最饱满时刻的烟花,永远不会有半分的褪色,无论怎样的时光、无论怎样的苦难,都不能够使他变得黯淡、颓唐。
多耀眼啊。
她多想留下。
不去希腊。也不去未来。
不再一意孤行地去走那条艰难又孤独的、布满刀尖血火的没有出口的死路。
也别回到那不见曙光的残酷战场中去,即使那是她不得不直面的“现实”。
……
“我想留在这儿。”伊薇特小声说。
“你当然可以留下来,伊芙。”小天狼星说,“你做得已经足够多、足够好,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
“即使我还没找到让我们两个都能活下来的那条路?”
“我们从一开始就不需要那样的路,伊芙。”小天狼星笑着说,“像你和我这样的人,活着是比死去更艰难和痛苦的差事,不是吗?”
“是。”伊薇特低低地回答,“是啊,没错。”
“而且死亡也不会将我们分开。”小天狼星说,用手指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心满意足地说,“记得吗?有一部分是连接着的。”
——连接着的吗?
伊薇特有点茫然地将左手举到眼前,出神地端详着那枚银戒指。
——可是为什么……我没法感受到你的气息了呢?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恐惧像是平地而起的飓风,狂暴地席卷了她的世界。
甜蜜而轻盈的云朵破碎了,她轻飘飘浮动着的心脏重重地砸在地上,四分五裂、沾满泥泞。伊薇特惊慌地四散张望,可那令人留恋的幻境已经开始消散了。她感受不到他,也触碰不到他了。
“小天狼星。”伊薇特低泣着,绝望地小声呼喊,“小天狼星……”
无名指的指根开始隐隐发烫,那是牢不可破誓言凝结而成的咒戒在血肉中急切地运转流动。誓言另一端的戒指主人此刻的焦灼情绪,正透过相连的咒语,不断冲击着伊薇特的心脏。
夜空下的绚烂焰火渐渐暗淡下去,美梦般的漫天色彩中开始出现漆黑的瘢痕——三强争霸赛的最后一场比赛中被烧毁的眼睛,在脱离了夺魂咒的伪装之后,开始逐渐恢复到现实的失明状态。视野中不断扩大的黑斑如同蔓延的黑洞,将幻觉中虚假的光彩、喜悦和幸福都一一吞噬殆尽。
年轻的小天狼星的脸庞最终彻底消失时,伊薇特忍不住闭了闭眼。
有一个极短暂的瞬间,似乎一切都熄灭了。宇宙万物同时化为灰烬,又在她睁开眼的那一刻排列重组,构成了一个陌生而冰冷的世界。
有什么东西在这个瞬间永久地改变了。
在无法遏制的眩晕感中伊薇特疲倦地睁开眼,随即意识到,她仍身处在莱斯特兰奇家的地牢。
她没什么力气,只能软软地靠着墙,倚坐在冰冷而粗糙的石砖地上。伏地魔和贝拉特里克斯背对着她站着,注意力被别的什么事情占据,并没有察觉到她已从夺魂咒中醒来。
寒意从每一个毛孔钻入身体,伊薇特感到自己的灵魂正无休止地坠入虚空。但她头脑被夺魂咒搅乱,此时思绪仍不甚清醒,尚不清楚心脏处传来尖锐痛楚的缘由。
然后她看到了小天狼星的脸。
熟悉的、亲切的——她的爱人的脸,比幻觉中更沧桑也更成熟,那是因为岁月和苦难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无法抹去的痕迹。可此刻他的脸色却灰败而没有生机,神情被定格在一个绝望而担忧的僵硬状态,虽然还睁着眼,那只深灰色的眼瞳却殊无神采。
小天狼星的身体蜷曲着伏在地上,右手则笔直地伸向伊薇特所在的那个阴暗的角落,仿佛是在生命最后一刻仍想要竭力触碰到她。他落在冰冷地砖上的指尖和她垂散的长袍衣摆之间只有短短几英尺,他们之间却如同横亘着无法逾越的深渊,那充满恶意的深渊缝隙,足以吞噬宇宙间过去和未来一切光明、喜悦和美好的存在。
意识迟于身体一步才有了反应。
她直到这时才察觉到,在幻觉中隐隐发烫的咒戒已变得冰冷寂灭,无论怎么用心,都无法感受到流转的生机。维系着灵魂的牢不可破誓言像是断了一半的线头,可怜而无所依凭地飘落到尘埃里。
因为这条线的另一端——她的爱、她的希望、她的勇气、她在这世上仅存的牵绊和归处,那个人的灵魂已经不在了。
……小天狼星·布莱克已经不在了。
耳边传来一声嘶哑的哀嚎,几乎像是在她身体里尖叫、发狂、哭泣的那个意识的具象化。但已经逐渐清醒过来的伊薇特明明白白地知道,那并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伊薇特木然地循声看过去。
哈利·波特不知为何也出现在这地牢里,跪在小天狼星的尸体旁边,被看不见的绳索所束缚,挣扎着、哭喊着,却怎么也不能靠近教父分毫。贝拉特里克斯用魔杖指着男孩,睁大眼睛,发出兴奋而得意的尖利大笑。
伏地魔的手指微微一动,地牢中回荡的哭喊声立刻被掐灭了。
他身边漂浮着一排小玻璃瓶,瓶里装着他从伊薇特脑海中攫取的思想和记忆。黑魔王得到了他最需要得到的情报,又通过某种手段将救世主扣在手里……凤凰社似乎已经全无希望了。
伊薇特蜷缩在地牢无人注意的角落,将视线从满脸泪痕的男孩身上移开。
她什么都没思考,什么都感觉不到。好像自己的灵魂也随着小天狼星的死而被完整地从□□上剥离下来,幽灵一般游荡,漠然地俯瞰着地牢中的一切。
从那枚咒戒消散的那一刻起,任何事对她来说都不再重要了,任何目标也都不再有意义。
哈利·波特是怎样被转移到这里的?这男孩就此死去能怎样?战争结束能怎样?侥幸存活下来又能怎样呢?哪一方获得最终的胜利、英国会迎来怎样的未来,这些都已经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