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眨眼,又晃了晃头,坐直身体,抬起头,茫然地环顾自周,似乎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坐在猪头酒吧角落的一张小圆桌旁。
莱姆斯坐在他斜对面,默默地对着一支瓶装的黄油啤酒出神。蒙顿格斯伏在吧台上打鼾,脊背起伏时像是一团会呼吸的破烂抹布。从爱丁堡赶回来的唐克斯则倚在窗边,透过肮脏蒙昧的玻璃,注视着霍格莫德的街道。
也许还有人正在赶来,也许这些就是邓布利多匆忙间能召集到的全部人手。
凤凰社还不清楚乌姆里奇乍然来访的真正用意,因此也不宜有太过显眼的举措,否则反而也许会将自身的行动、人手和计划暴露在敌人密切的注意中。
小天狼星握住了自己面前的那个玻璃杯。
杯里装着的火焰威士忌懒懒地冒着泡泡,酒渍在杯壁上残留着令人不适的黏腻触感,似乎有意为此刻的焦灼等待再添烦恼。
他将剩下的火焰威士忌一饮而尽。
玻璃杯搁回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叮”的声音,小天狼星抬起头,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昏暗的猪头酒吧里银光一闪。
无论是出神的、打鼾的、还是沉思着的男女巫师,立刻变得警觉,同时转头,望向缓缓从半空落向蒙顿格斯面前吧台的银色守护神。
来的是一只虎斑猫。
“警报解除。”米勒娃·麦格的声音从猫口中流出,语气疲惫,却仍旧简洁而干脆,“乌姆里奇和埃弗里刚刚离开了霍格沃茨。才出校门就幻影移形,一个人都没留下。”
靠在窗边的唐克斯轻快地吹了声口哨,站直身体活动四肢。莱姆斯也露出放松的表情,向后靠在椅背上,按了按眉心。
小天狼星长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还没等他悬着的心落回胸腔里,灵猫身周的银亮光芒忽然产生剧烈的波动。唐克斯脸上的轻快神情逐渐凝固,莱姆斯也慢慢挺直了脊背。
第二只散发着银色光芒的虎斑猫落在尚未消散的同伴身边,宛如要打哈欠般大大地张开嘴。
麦格的声音再次在房间中响起来。这次她的声音更急迫、更紧绷,话语中所传达的信息,也更令人不安:
“刚接到的新消息——神秘人纠集人手入侵了魔法部。”
小天狼星“嚯”地站起来。
“……我们需要尽可能多的战力前往神秘事务司守住那个预言球,金斯莱已经向为凤凰社效力的傲罗发出讯息,邓布利多本人也将即刻动身。但校长希望你们能够留守在霍格沃茨附近,以防学校警卫不足。”
话音才落,两只灵猫就同时消散了。
猪头酒吧里一时谁都没说话。
半晌,小天狼星“哐啷”一声推开椅子,沉着脸绕开圆桌,朝门口走去。
站在窗边的唐克斯敏捷地一步迈出,挡在他前面,稍稍仰起脸,无声而倔强地盯着他的眼睛。而在小天狼星身后,对他的背影投以忧虑注视的莱姆斯,斟酌着词句,镇静地说:
“我想我们最好按照邓布利多的吩咐——”
“伊芙就在魔法部。”小天狼星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莱姆斯愣了一下。
“你确定吗,小天狼星?”他耐心地说,“现在这个时间,也许她已经回去了。”
“她的助理今早被法律执行司带走了。”小天狼星说,“伊芙是要去带她回来的。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她肯定会让我知道——但我还没收到任何消息。”
莱姆斯皱起眉,似乎也觉得棘手。
但他沉吟片刻,仍旧选择温和而坚定地提醒他:“邓布利多希望我们留在哈利身边。”
小天狼星霍然转身,面对好友。
“你会照看哈利吗,莱姆斯?”他单刀直入地问,语气咄咄逼人,“假如我没从阿兹卡班逃出来,你会拼上性命保护他不受伤害吗?”
莱姆斯沉默一会儿,疲惫地沉声回答:“你知道我会,小天狼星。”
“我知道你会。”小天狼星接口说,“你也一定知道,莱姆斯,如果不是有必要,我绝不会主动从哈利身边走开一步。”
“即使如此,你仍然……”
“我仍然要去魔法部。”小天狼星说,“因为我相信你会留在这儿保护哈利,绝不会让他出事。你会。唐克斯会。还有留在学校的麦格、金斯莱和海格,你们都会不顾一切确保哈利的安全。”
“但是,”他直视着莱姆斯的眼睛,声音渐低,神情中几乎有了一丝绝望而苦涩的恳求意味,“——她只有我了。”
莱姆斯没说话。
方才率先挡住小天狼星去路的唐克斯,却在这时退开一步,把门口让了出来。
莱姆斯不赞同地看向唐克斯,年轻的傲罗则直率地迎上了他的视线。
“神秘人亲自去了魔法部,显然他们真正的目的是预言厅。”她说,“食死徒既然孤注一掷,集结全部人手也要确保神秘人能拿到那个预言球,就应当没有多余的心思在这种时候试图接近哈利——霍格沃茨不会出事的。小天狼星不在也没什么。”
唐克斯语速极快,像是怕被打断似的一气不停,口吻却和一位老辣而极富经验的优秀傲罗没什么分别,那样从容、自信而笃定,几乎与平时的跳脱飞扬判若两人。
小天狼星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最后朝莱姆斯点了一下头,经过唐克斯时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推开猪头酒吧的木门,在刺耳的铃铛声中大步走到霍格莫德的街道上,眨眼间就幻影移形消失了。
在他走后,莱姆斯将视线转向唐克斯,开口时语气中并无谴责之意,却具有一种隐晦而沉重的肃穆。
“——我仍然认为我们应当首先听从邓布利多的吩咐。”
唐克斯站在门边,抱着双臂,似乎要借此抵挡某种酷寒透骨的空气。但她仍旧直视着莱姆斯的眼睛,眸光澄澈而坚定。
“是啊,莱姆斯。也许我们是该听邓布利多的。”她小声说,语气悲哀,同时却奇异地饱含希冀,“但邓布利多不是也说过吗?——爱是最强大的武器啊。”
**********
小天狼星幻影显形到伦敦时正是深夜。
他一落地就察觉到,魔法部附近的氛围不同寻常。
三条街区之内的麻瓜居民都被以“煤气泄露”为由疏散了,在警戒线之外探头探脑地张望议论。他一眼就在人群中捕捉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凤凰社的人正隐藏在维持秩序的警察之间,极富技巧地朝围观的麻瓜们施混淆咒和遗忘咒,以确保他们不会被牵扯到地下的魔法世界正在进行的战斗中去。
借着夜色,他变化成黑狗的形态悄然越过警戒线。
离魔法部的访客入口越近,就越能感受到魔力的强烈波动。柏油路裂开不详的细小缝隙,地面也隐隐震动,仿佛有某种危险的庞然巨兽,正要从泥土中轰鸣着挣扎而出。
跃进红色电话亭的同一个瞬间,他就换回人形拨了号码,然后一边随口应付冷漠女声所问的“来访事宜”,一边抽出魔杖,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等电话亭终于停稳了,还没等门彻底打开,小天狼星就从缝隙中挤了出去。他并没有理会从金属斜槽里滑出来的那枚来宾徽章,当然也没按要求在安检处为他的魔杖做登记。
金色大厅里空无一人。
早过了下班的时间,往常灿烂堂皇的大厅一盏灯都没亮着,两侧供职员上下班使用的壁炉也都是熄灭的。小天狼星点亮魔杖照明,径直冲进其中一部升降梯,按下“地下九层”的按钮。
栅栏门哐啷哐啷地闭合起来,往地下坠去。
小天狼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在不断下沉、下沉,直到完全被未知的黑暗所淹没。
......牢不可破誓言仍旧没有示警,这也许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他不知道伊芙此刻会在哪儿,只能往战斗中心去。
才下电梯,就能听到隐隐的呼喝声。
小天狼星跑了起来,穿过亮着幽蓝火焰的狭长甬道,跑进神秘事务司的圆形大厅。战斗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不确定该走进哪扇黑门。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其中一扇黑门毫无预兆地猛地弹开了。
一个人影从门内跌出来,踉跄了几步也没站稳身体,在跌倒在地的过程中,仍旧勉力扬起手,朝那扇敞开的黑门内发射了一道闪电般的魔咒。
一闪而过的光束短暂地照亮了一张伤痕累累的丑陋脸庞——阿拉斯托·穆迪正艰难地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疯眼汉!”小天狼星奔过去搀扶他,急切地问,“你怎么样?”
亮蓝色的魔法义眼在傲罗眼眶里疯狂地打转窥视,防备着潜藏在暗处的敌人。他的另一只眼睛则死死瞪着小天狼星的独眼,牢牢地握住他的手。
“就你一个来了吗?”他粗声粗气地问。
“其他人在看着哈利。”小天狼星回答说。
“没人会去理会他!”穆迪咆哮道,“能打的食死徒都来了——就为保证神秘人能亲手拿到那个预言球!霍格沃茨有麦格和沙克尔看着那男孩就够了,让其他人立刻都到这儿来!”
小天狼星立刻挥动魔杖变出守护神,去给仍旧守候在猪头酒吧的同伴送信。
“里面发生了什么?”他着急地问,“我们的人有伤亡吗?你看没看见伊芙?”
疯眼汉没理会他。
他的木头假腿不知在先前的战斗中掉到了哪儿。傲罗正骂骂咧咧地用魔杖变出来一条新的假腿,随即粗暴地接到膝盖上,一瘸一拐地走向将他甩出来的那扇黑门。
“邓布利多被法律执行司绊住了。”他咳喘着告诉小天狼星,“我们得坚持到他来——他肯定很快就……”
小天狼星忧心忡忡地紧紧跟在他身后。
越过穆迪的肩膀,他能看到黑门后面的景象——房间的地面是下陷的,像是个巨大的石坑,中央则是一个凸起的石台,石台上立着一扇挂着帷幔的高耸拱门。海丝佳·琼斯在陡峭的石阶上弯腰躲过一道绿光,朝不远处的罗道夫斯射出一记昏迷咒;拱门附近的石台上,德达洛·迪歌和爱米琳·万斯正同时与多洛霍夫搏斗,两个人的长袍和脸上都有烧焦的痕迹。
就在小天狼星想跨过黑门进去帮助他们的时候,身后原本空无一人的圆厅里,传来了一个熟悉到令人厌恶的声音。
“——看看,看看。”埃弗里拖长了声音说,“黑魔王总是料事如神。”
穆迪这会儿已经蹒跚着冲进战场,正怒吼着对打算偷袭海丝佳的克拉布扫射魔咒。小天狼星紧随着疯眼汉的脚步一顿,随即果断地退了一步,将黑门在自己面前关好,转过身,留在圆形大厅中,独自面对从另一扇黑门中悄然走出的食死徒。
埃弗里并没带着同伴,但小天狼星才不相信伏地魔会放心这样一个总也办不成事的属下独自在这儿埋伏人——他身后黑门的阴影中,果然有什么东西正蠕动着从角落里移动出来。
那是一大簇魔鬼网。
在盘旋交错的绿藤之间,小天狼星先是看到了黑色长袍满是褶皱的衣角,随即看到了一只戴着素银戒指的纤瘦的手。
然后他看到了妻子的脸。
被蛇身般的藤蔓所缠绕,却毫无所觉。伊薇特的身体深深陷入藤蔓的束缚之中,双眼闭合,神情安宁,仿佛陷入了沉睡。
蛇身般的藤条缠住了她的手腕和脖颈,但她仍然一动不动。
小天狼星没有犹豫,扬起魔杖召唤出火球,使它们扑向魔鬼网的方向。
站在魔鬼网不远处的埃弗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嗤笑。
食死徒游刃有余地挥动自己的魔杖,用咒语将那些本该驱散藤蔓的火球一一撞碎。
小天狼星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视线落在埃弗里身上,如同凶戾可怖的野兽盯住猎物,他似乎想用自己的目光将眼前的人撕扯、绞碎。
从学生时代起,埃弗里就没能从这夫妻两人手中讨得到任何便宜,还常常为此遭受黑魔王的严酷惩罚。新仇旧怨相叠,他早就恨他们入骨。
眼下伊薇特生死未知,小天狼星无计可施,他自觉终于能够踩到他们头上,内心不禁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甚至相当享受此刻的境况。
“贝拉特里克斯想让你知道,”埃弗里拿腔拿调地说,“她很想在这儿亲眼看看你现在的表情……可惜你们夫妻两个捆在一起也没有黑魔王一根手指重要,布莱克,所以这差事只好交给了我。”
“你就那么有把握赢我吗,埃弗里?”小天狼星冷冷地反问他。
“别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埃弗里狞笑着说,抬脚踢了一下伊薇特的小腿,得意洋洋地炫耀道,“没看到我有这么一个好用的盾牌吗?”
闪电似的冷白光束毫无预兆地一闪而过。
小天狼星并没出声,甚至没挥动魔杖。他只是站在原地,用憎恶和愤怒的目光盯住敌人,满腔无处化解的恨意就那么流过手臂,蹿出杖尖,化成利刃般的魔咒,准确而凶狠地劈向埃弗里那只不安分的脚。
“你怎么敢——”埃弗里狼狈地跳起来,“阿瓦达索命!阿瓦达索命!”
绿光交错袭来。
小天狼星一偏头躲开两记死咒,同时举起魔杖,朝伊薇特的方向再次甩出一道火焰,试图趁食死徒不注意时,逼退缠绕着她的魔鬼网。
烈焰犹如暴怒的恶龙,咆哮着露出利齿和尖爪,要驱走入侵领地的强盗、夺回被人掳走的珍宝,可接触到藤蔓中沉睡着的爱人时,火舌却变得安静、轻柔,而温驯,连她散落的发丝都没被燎着一缕。
魔鬼网在这滚烫而耀目的火焰下有了一瞬的退避。
“你得先解决我,布莱克!”埃弗里狂怒地大叫着接连射出毒咒。
小天狼星敏捷地一弯腰避开,咬着牙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战斗之中,他实在没法分心救护妻子,只好咬牙调转魔杖,转而使火龙扑向埃弗里,打算首先尽快解决掉食死徒。
即使有黑魔法的帮助,论起施咒的精确和迅速,埃弗里一向是远远比不上小天狼星的。
但有一会儿他们的对决不分上下,因为埃弗里总是有意无意站在伊薇特身后,用她的身体当做盾牌,来限制小天狼星气势汹汹的进攻。
他们其实都不想这么僵持下去。
埃弗里害怕邓布利多随时都会出现,小天狼星则记挂着被藤蔓缠住的妻子肯定难以呼吸。黑门之后其他人战斗的动静一直没有停歇,不知道黑魔王是不是已经拿到了那枚预言球……
“行了,布莱克!”埃弗里吼道,“你应该比这聪明得多——黑魔王一定会拿到那个预言球,你也一定救不了这女巫——所以别反抗了!”
小天狼星不答话。
他侧身避开埃弗里的一记恶咒,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朝他接连射出几道红光。
食死徒狼狈地左右闪避,最后干脆低下头,把自己藏在了被魔鬼网缠绕的女巫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