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真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突如其来的关怀了。
车内冷不防传来阮言文这一声,让利一一惊,脊背僵的笔直,嗓间干涩道“自然,不过殿下看世子格外投缘些。”
阮言文闻言掀开了窗帘往外头看去,不轻不重道“原是如此。”
倒也不是他多想,他十四五岁便跟着父亲离家,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在攀往权贵的路上,不晓得吃了多少亏,自那以后,他待何事皆先观摩待望,总是以最坏的恶意揣测,譬如太子殿下。
他总觉得他是有事要谋算的,只目下却想不到是为了什么。
利一只得干涩的又应付了两句,心里却是叫苦连天,这事儿合该禄二那滑头的来做才是,自己这笨嘴拙舌的,就怕露了马脚,让人发现太子殿下在觊觎自家小妹,到时候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一路上他便这么吊着心眼,待马车稳稳停在了长临山下,才堪堪放下。
“世子这便去吧,小的在这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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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临山三危观上
阮言文到时已是未时,今日非香客来往祈拜的日子,是故山路行来,倒也算快。
刚到观前,久等的五恣忙迎了上来。
“世子,姑娘已在清风斋等着了。”
阮言文嗯了一声,脚步不停往里头去,拇指搓着手上那扳指,淡淡敛眉问他“近些日子,小妹怎么样?可有什么事情?”
自阮瑶清上山后,他便将身侧两个心腹留在她身侧护着,近些时日,他刚入大理寺为官,诸事繁杂推脱不开,近半个月他只来了两三回,只得从五恣的信里头知道些她近况。
五恣身型一顿,心头盘算姑娘似拜了莫须为师这事儿,是好是坏,今日晨时的事儿,信件虽传到山下去了,但想必世子还未这风尘仆仆来,定是还没瞧见。
他眉目一凌,语气沉了三分“怎么回事?”
“姑娘今日晨时……”
“大哥!”
话还未说完,便叫远处一声娇俏声音打断,阮言文闻声寻去,便见不远处少女身着青色粗布道袍缓缓而至,道袍宽大,将她衬的娇小无比,头发绾起个玉冠,面施淡妆,似个小仙童般,眼瞧着她便翩然到他身侧。
“大哥怎才来?午膳可用了?”说着环着他臂膀将他往清风斋引。
阮言文上下又看了看她,有些迟疑“你这一身是?”
“嗯,好不好看?”说着她松开了抱着的手臂,在他面前晃了晃。
她扬起一张天真笑颜解释道“整日在观里,若是金钗璎珞锦绣罗衫出入真人神仙面前,实不大合适,婳婳便朝师父借了几身道袍穿穿,这一身洁衣,行走做事很是方便呢。”
这番解释,阮言文很是受用,果见他点了点头。
说着她便将阮言文往清风斋引“小妹知道你这一路风尘仆仆来,定是还未用膳,先去我屋里吧,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了些食膳,待用完膳咱再下山家去。”
她边说着,再阮言文看不见的地方边朝着一旁的五恣使了使眼色,让他勿要多言生事儿。
五恣领悟,面上有些犹豫,思索再三到底是乖乖的垂下了头。
反正那书信他早上已传到了府中,虽现在未瞧见,但下山后世子总该是能看见的,再者,他不说,菱月那丫头也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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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用了膳,阮瑶清一行人便去找莫须辞了行。
莫须眉眼带笑的送他们到了观前,看阮言文浑身透着疏离之意,也不甚在意。
他那双似参透万物的黑眸,仔细看了眼阮言文,而后便见他朝阮言文曲身一福“世子慢行,和尚我见你煞气行身,该是杀戮过多,与你一物挡挡,望世子安福。”
是个镂空的玉壶环佩,通体沁白,一眼看去便是价格不菲。
阮言文向来不信这些,让阮瑶清来此已算是勉强,但瞥了眼面色有的紧张的小妹,撇了撇嘴客套了一句“多谢。”便让五恣收下。
阮瑶清见他满脸的敷衍,怕他不重视,忙抢了先,将把东西收下,边收着边走到他身侧为他系在腰间上“兄长,这东西妹妹可看着,你务必日日带着,要是哪日不带,可别怪妹妹给你眼色看,师父给的宝贝,旁人……”
阮言文眉头稍敛,他怎觉得,小妹此番回来,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
什么时候开始信起神佛之事了?
见她还要絮叨,开口打断“知道了,我带着就是。”
说着边朝着莫须辞行。
这长临山陡峭险峻,上山已经难行,下山更是难走,一路下来到了山脚下,已日落西山。
阮瑶清待瞧见山底下稳稳停着的车马,轻轻的松了口气,心叹总算到了。
她让阮言文放下自己,拿出绢帕替他擦了擦汗,诚然,她虽身子较弱,但到底也不至于他这副看护模样,前半程还肯放她自己走的,后半程见她气息不稳便硬是要背她下山。
她也知道,他这是在弥补亏欠之意,他缺席了四五年,在见她时,虚弱至极险些在他面前丢了性命,那种歉意近乎要将他吞没。
她知道的,便由着他了。
她收了帕子,随意看了一眼那车马,见车上跳下一人,竟是有些熟悉,那身型像是在哪见过,心头莫名有丝不安划过。
是利一!
怎会是他,那徐元白呢?他可是来了?
阮瑶清身子猛然一滞,细葱的手抓紧了那素白道服,眼睛一顺不顺的盯着那处,唯恐从马车里再出来一人。
“怎么了?可是哪有不适?”阮言文极其敏锐地察觉到阮瑶清的不对,见她面色苍白的盯着车马处,有些压抑。
她紧盯着那处,见当真无人下来,才略松了口气,摇了摇头虚弱苦笑道“没什么,回府吧。”
上车时,阮瑶清似不经意般又看了眼利一,才掀起车帘进去。
车内铺着软垫,还有着靠背,她靠在上头,思绪渐渐回笼,倒了杯茶,双手捧着细细衔着,眼眸一转问道“这车夫我瞧着眼生,是哥哥新买的下人?”
阮言文摇头“那是太子门下亲卫,哪里是什么新买的下人。”
“太子?殿下的亲卫怎会在这儿?”
阮言文见她好奇,边便缓缓道来缘由,待说完,车已经行到了西市。
“皇后娘娘病了?可有大碍?”她垂下眸子问了一声。
前世皇后待她这个媳妇很好,徐元白虽是冷落她,但皇后待她是真心实意的,唐氏虽是她亲侄女,但皇后从不纵着她跋扈的性子,多次见她骄纵将她罚了,为她这个皇后做主。
想到她那孱弱的身子多病多灾,阮瑶清不免也有忧心。
阮言文搁下茶盏,轻搓着那青瓷的花样“本也是好转了的,但今日见那嬷嬷的样子,像是要不好。”
她叹了口气,手半撑着娇面,点了点头,前世是婆媳,今生无可能再有关系,无她碍着,那人当是会顺利娶到他表姐,是后是妃都可,左右她再不会被搅进去了,不再受那无端屈辱。
心想着就看开了,便不再聊宫中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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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
徐元白尤为疲累的叹了口气,见着面前这几十卷画轴,就觉得头疼,他已被绑在这坤宁宫三四个时辰了,眼见着天都要黑了,皇后还无要放他离去的意思。
他也不知道真假,明明方姑来寻他时,说的甚是严重,他揣着心惴惴不安到了坤宁宫,见到的却是他母妃甚是悠哉的靠在软榻上,面色红润气息匀透,一看这就是头疼症大好,哪里有半分复发的样子。
他满目疑惑,责问方姑。
皇后却是悠悠的替她开脱道“见到我儿,头疼病才大好。”
皇后既然这么说,徐元白只得抿唇放过,心下失望,白白丢了见阮瑶清的机会。
他心有不甘正准备离去追赶,却又叫皇后叫住。
“你既来了,那便刚好,这些画卷上的闺秀你且挑一挑,方姑,你诉清这些闺秀的家世,性情,年纪都说与太子。”
第14章 阮家
徐元白只觉得脑仁直突突的疼,他闭了闭眼,待方姑口干舌燥说完最后一位闺秀,深吐了一口气。
那副模样活似瘦了惨绝人寰的折磨。
唐皇后越是看着,越是觉得头疼,她宽袖一甩,方姑领会闭了嘴。
她拿起跟前的茉莉茶,轻轻吹了口气才问道:“二郎,你告诉母后,可心哪家的?”
徐元白捏了捏鼻梁,有些疲累道:“倒也无特别可心的,再瞧瞧吧。”
皇后搁下茶盏,玩着手上的护甲睨着他“那倒是难了,这满京城里的闺秀,但凡适龄婚嫁的,都列席再这儿了,这都无特别可心的?那你预备如何。”
都在这儿了,也不尽然,他方才听了一圈,就独独没听着阮瑶清的名字。
要是有,他倒也不必费事了。
诚然,这也怨不得皇后,这阮瑶清初初才到京城,又从未展露过头角,整个京城都未必知道:阮家有这号闺秀待嫁,不在这花名册上实属正常。
徐元白心头一动,啧啧嘴道:“都在此了?那倒是不尽然。”
“怎个意思?难不成还真有余下的?”她边说边看向一旁的方姑。
这画轴册子皆是方姑亲自督着底下人办的,她甚是确信的冲皇后摇了摇头。
徐元白看着皇后懒懒的掀掀眼皮,点了点头道:“自是有的,好比就今日,听武成侯世子他家有个妹子在京,我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一个姓阮的姑娘在册。”
顿了一下又道:“可见这册子遗漏的也不知凡几了。”
皇后皱眉问道:“武成侯家有个女儿?”
她复又看向了方姑,方姑也甚是困惑,也无论真假了忙低头认错道:“许是底下人大意,稍漏了几人,奴这便再去查缺看看。”
皇后心思一动看向徐元白“怎么,你是看上阮家的女儿了?”
徐元白嗤笑了一声,道:“儿臣目下连她的面都未见过,哪里知道:瞧得上瞧不上的事儿。”
这话未往死里说,皇后亦是听了出来。
皇后准备再问,徐元白在无心应付,她要查便让她查就是了。
若是太刻意了,反倒是惹了皇后的眼。
他向皇后施行一礼,看向外头已晚的天色“母后,儿臣需得告退了,东宫待批的奏章快赶上山高了,再拖下去明日该挨父皇批了。”
有关公务,皇后向来重视,既听他这么说,忙道:“那便回吧,待明日查清了,我在寻你来便是。”
徐元白未答,起身退了一步道:“那儿臣先告退。”
皇后颔首。
他掀起衣袍,脚步不停的便往坤宁宫外去。
自他走后,皇后便一直静立不动,坐在那软榻上深思许久,不知多久,茶水渐已凉透。
方姑重沏了一杯,送到她手上。
她伸手握住有些微热的茶水,忽而回神,柳眉微微蹙起,看向方姑道:“太子今儿是几个意思?”
好端端的,怎又提到了阮家的女儿。
方姑拿了把摇扇缓缓替她扇着,摇了摇头“太子殿下心思向来深,奴婢哪瞧的透?”
“也是了,我这个当母妃的都瞧不透他。”
她起身要往寝内去,方姑走到她身侧扶她,却听她道:“查查吧,阮家那女儿,若是真有,便寻她画像来。”
方姑闻言一默,而后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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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白进了东宫尚未坐稳,便让人去传利一。
“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
他跪拜在地“殿下,已将阮家小姐安稳送回了府。”
徐元白点头“她看着身子可好些了?”
她身子太弱,一病下便久治不愈,这些日子虽然极想见她,但心头最记挂的便是她那堪折的弱体。
利一答“奴看姑娘,脸色好了些许,也爱动了,看着就是大好了。”
大好便好,大好便好。
闻她境况变好,徐元白虚浮的心,总算是堪堪放下了些。
他甩了甩手,便让利一退下。
利一点头,退了出去,将门扉掩上,守在了门外。
夜已渐深,烛火微微闪闪,照的人影晃荡,似躁动的心跳,摇摆不止。
男人深呼一口气,预备再次回神,细看手中的奏章,奈何,脑子里皆是那人倩影晃荡,叫他几乎魂不守舍,眼前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不自觉稍稍一用力,奏章叫他撕破了页。
他想去看看她,她现在不在方州,不在山上,离他很近,前所未有的近。
那种浓烈的渴望近乎将他吞并。
不知过了多久,已至深夜。
天上的云朵已全然散开,月渐渐爬上了高空,月光照着人影微漾。
东宫紧闭的门发出“吱嘎”一声。
门被人从里头推开。
利一禄二低头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去寻身夜行黑衣来。”
两兄弟闻言皆是一怔,禄二最先回神,忙答道:“殿下稍等,奴这便去寻。”
说着戳了下利一,拉着他下去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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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成侯府
夜已深深,万物俱籁,侯府廊下烛火被夜风吹的微漾,将檐下廊柱影子拉的斜长。
偶有三两个家丁手执灯笼夜巡而过,人影与灯光渐渐消失。
夜黑之处,又是三道:身影在廊下闪过,随机又默到了暗处,仿若方才发生只是眼花。
菡萏院
今夜有些闷热,人睡的有些不安稳。
阮瑶清不知怎的,心躁难安,辗转难眠,她在床铺上翻腾了许久,眸子合了又合,硬是半点睡意也无。
她翻身而起,叹了口气朝外喊了两声“菱星。”
少顷才听到隔间小屋里传来一声应答。
待那人拿着火折子过来,印着微弱的火光,阮瑶清认出那人不是菱星,而是菱月。
菱月披着衣裳,将寝殿内的灯烛点亮,拿到杌子上问她:“姑娘,怎么了?”
阮瑶清眨巴了下双眼,一双黑瞳里水汪汪的满是精神,她嗡道:“想喝水。”
“我去拿,姑娘等等。”说着边转身去桌上拿着茶盏。
“菱星睡了吗?”
菱月拿了茶盏送上:“她睡的沉,该是今日太累了。”
少女拿着茶盏顿顿饮下,待喝了一杯,将茶盏递给她示意还要。
菱月拿着茶盏转头下去添茶。
只听少女声音脆脆传来:“那你不累吗?我看你今儿也没闲着。”
菱月莞尔:“不累的,婢子练武的,身子骨要强些,轻易倒是不容易觉得累的。”
她乖巧的点了点头,曲着腿蜷抱着,小脸窝在膝上,睁着一双澄清的眸子霎时可爱。
“姑娘睡不着?”
阮瑶清点了点头:“今夜也不知怎的了,就是不困,菱月,半开下窗子吧,有些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