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宁霎时愣住,半张着唇说不出话。
好半晌,戈宁稳住心神,缓缓道:“你凑近些听我说……”
伙计当即附耳过去。
“夫人夫人,您要的蜜饯果儿奴婢都找来了,奴婢递给您尝尝。”
云起云舒捧着一碟碟蜜饯回到后厅,绕过屏风,却见戈宁皱着眉头,神思不属。
云舒上前一步,推了推戈宁的手臂:“夫人?”
“你们来了……”戈宁恍然回神,笑容勉强的说:“云起云舒,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云起云舒忙丢下手上一堆东西,一左一右围拢上去,小心搀扶起戈宁。
云起笑着接话:“奴婢心里也纳闷呢,往日这时候,夫人早闹着要歇午觉了,今儿逛到这会也不见夫人喊困。”
若是寻常时候,戈宁定要与她们闲聊几句,偏此时她心里记挂着事,闻言只是弯弯唇角。
云起云舒只当戈宁不想说话,于是顺着她心意安静下来。
从东街回平康坊不算远,进了内城马车再行驶一刻钟便能到。
和第一次进府差不多,都是下了马车再换轿子。
先前戈宁从未觉得哪里不对,此刻细想起来,哪哪都有问题。
“云起,咱们家是在平康坊吗?”
云起:“是呀夫人。”
“咱们家邻居是大将军吧?”
云舒:“是呢夫人。”
戈宁笑了笑,接着说:“想来是那蜜饯铺的伙计记混了,非说平康坊没有姓方的人家。”
云起云舒闻言顿时不敢吱声,两人面面相觑,而后偏头偷瞧戈宁,想从戈宁脸上看出些什么。
戈宁没听到声,心中已有了判断,她们确实瞒了她许多,只等她证实。
两人推推攘攘,互相催促着开口,好一会后云起才硬着头皮道:
“平康坊有东西两门,那伙计许是走错了门弄混了各家府邸。”
云起信口胡编,不过是想着戈宁从未来过京城,不晓得京城是何种布局,推脱坊市之间容易混淆。
戈宁未置可否,垂眸深思。
念头起伏间,轿子停在正院中央,云起云舒岔开话题,比铺子里的伙计还要热情周到的伺候她。
“夫人快喝杯茶。”
“夫人可要歇一觉?”
戈宁有诸多疑问与猜测在脑海中生盘旋,无暇应付云起云舒,随口道:“不必了,再等等。”
等什么,戈宁不说,云起云舒问起她只摇摇头。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守门的仆妇提着食盒进了正院。
“夫人,李记蜜饯铺的东西送来了。”
戈宁眼睛一亮,噌的一下起身。
云起云舒吓一跳,一人疾步上前虚扶戈宁,一人匆匆去厢房门口接应仆妇。
听到云舒领着人进了门,戈宁忙问:“李记的伙计亲自送来的?”
仆妇:“回夫人,是伙计亲自送来的。”
戈宁闻言停顿几息,舔舔干涩唇角,一字一顿的开口,语气是不同寻常的郑重小心:“食盒上可有什么东西?”
听戈宁如此问,仆妇胳膊用力,两架四层的食盒高高提起。
云舒凑近些,目光在雕花食盒上四处搜寻,一下子瞥见提手内侧的缝隙处夹了一支蔫答答的海棠。
“这伙计忒不细心了,怎的还送来一支海棠。”
云舒捻起花枝。
戈宁的神情有一瞬的空白,短暂的无措后,旋即语气急促开口:
“再瞧瞧,真的是海棠?柳枝呢,可有柳枝?”
不止云起云舒,连仆妇都觉着戈宁有些失态。
云起:“夫人,没有柳枝,只一支海棠。”
戈宁像是受了惊,踉跄后退两步,随即双腿一软,一下子跌回春凳上。
“夫人!”
云起云舒齐齐惊呼,忙凑过去扶住她。
云舒:“夫人,这海棠有什么不妥?”
仆妇:“天杀的伙计!莫不是他要暗害夫人?夫人,那伙计还在门房等赏,老奴这就着人抓了他来。”
“不!”戈宁低呼一声阻止仆妇,缓口气,颤着声说:“他做得很好,给他些赏赐。”
仆妇迟疑一下应答,而后退出厢房。
云起云舒见戈宁不知因何而急急慌慌,连唤几声,可她似是没听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早在李记铺子里她便起了疑心,为了探寻真相,戈宁改口让伙计把蜜饯送去将军府。
她特意嘱咐伙计要对将军府的守门护卫说东西是送给方夫人的,若是将军府的护卫收了食盒,他要在食盒上放一支海棠,若是护卫没收食盒将他驱赶抑或是他寻到了方家的宅院,便在食盒上放一根柳条。
戈宁心乱如麻,思绪更是乱糟糟一团理不出头绪,她摸着云舒递来的那支海棠,无意识的轻抚柔嫩花瓣。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里不是方家,她进京以来住的都是将军府?为什么?
夫君为什么要骗她?身边的丫鬟仆妇为何也要瞒着她?
云起云舒头一回见戈宁如此情态,茫然的,慌乱的,困惑的,复杂神情在俏脸上急速变幻,她们无法视而不见。
“夫人可是身体不适?不如让奴婢请了太医来?”
戈宁仍旧默不作声。
好半晌,她眉头微蹙,“老爷去了哪里?”
云起:“老爷一早出城去了,说是明日回来。”
戈宁轻呼气,她要食言了,有些事她必须找到夫君问个清楚。
下定决心,戈宁立即吩咐道:“去套马车。”
她不敢说自己要去京营寻方大勇,生怕云起云舒通风报信。
云起亦不觉得戈宁是要去寻大将军,毕竟戈宁这几日正生气呢。云起不曾多想,唉了一声,转身出门。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1~2章恢复记忆
第48章
◎难怪夫君总是不着家(已修改)◎
“夫人,不能再走了,拐去前头那条街就到北门啦,要出城了。”
戈宁故意模糊了目的地,一出内城,她便凭着还算清晰的记忆不停指使车夫,直到距离京城的北城门还有一刻钟的路程。
“就是要出城,去京营!”
戈宁神情严肃,不像是玩笑,莫说云起云舒,外头的车夫跟着呆住。
“这……好端端的为何要出城?夫人,天色不早,这会儿出城怕是不妥。”云起劝道。
戈宁也知道自己鲁莽了,此时赶去京营怕是要到日落时分才能到达,可她有一肚子疑问急待方大勇解答,一刻都等不得
“若是赶不上回城便去……南山县的别庄住一宿。”
戈宁早已想好后果,只是提起别庄时忽然停顿了一下,她无法确定,南山县所谓的别庄会不会也是大将军的。
戈宁性子倔,打定了主意谁都劝不动,云起云舒只得让车夫驾车,到时候她们放机灵些,提前找人给大将军送消息。
戈宁没空管她们有何打算,一路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平日里,咱们家和将军府有什么来往吗?”
戈宁百思不得其解,在将军府借住了数月,还不知要住到什么时候,夫君为何不与她明说?
这般偷偷摸摸,遮遮掩掩,难不成还有更重要的事得瞒着她?
云起觉得夫人的问题意有所指,但是她不太懂,思及夫人今日的怪异,她迟疑着回答:“鲜少来往。”
与其编纂一些会被戳破的谎言,还不如撇清关系。
戈宁闻言捏着下巴沉思,一个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一个是京营的小小千户,便是从前再信重方大勇,也没得让人拖家带口住在府上的。
可这么说来就更奇怪了,既无来往又为何收留他们?
找不到头绪,戈宁心里烦躁,克制不住的胡思乱想。
想着想着,戈宁忽觉脑袋针扎似的疼,零碎画面流星一般划过,熟悉的陌生的,一个接一个,惹得戈宁一阵心悸。
会是她失去的记忆吗?
戈宁想抓不住那些画面,可惜稍纵即逝,空留一腔惆怅悲戚。
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夫人您怎么了?要不咱们回去吧,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见夫人揉着脑袋似在强忍疼痛,云舒忧心的望着她。
戈宁摇摇头,深呼吸,打起精神问:“老爷最近在为大将军办差?”
云起摇头,小声答:“奴婢不知。”
戈宁冷不丁开口:“你们听说过大将军……好男风的传言吗?”
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大将军看上她家夫君了!
出于补偿心理,大将军接她回将军府治病养身,既是安夫君的心也是防止流言传出中伤大将军,一举两得。
戈宁不由想起那一夜,她好奇追问夫君大将军是否好男风时,夫君的语气明显冷下来,显然是她在无意间戳破了他们极力隐藏的见不得光的秘密,惹得夫君羞恼。
戈宁被自己走偏的思绪吓到了,可转念一想又不无道理。
“难怪夫君总是不着家……”
难怪大将军对方大勇甚是优待,她成婚那年甚至送来了贺礼。
难怪方大勇不计较戈家从前拒过他的提亲,她一找上门便二话不说的答应娶她。
难怪他宁愿憋着也不愿碰她……
原来是背着她和大将军卿卿我我,为大将军守身如玉!
戈宁一堆问题,前言不搭后语,可连在一起,云起云舒不多想也不行,吓得神情一阵扭曲。
云起慌忙道:“夫人!莫要胡说,叫人听见……不好。”
若说方才是戈宁无端的揣测,可云起云舒倒吸一口冷气,语气亦是惊慌急促,戈宁一下子笃定了。
显而易见,她们并非一无所知,说不得知道的比旁人多得多,只瞒着她一个可怜人。
戈宁一直都知道京城权贵好男色的不在少数,哪成想让自己给碰见了。
荒诞离谱!一想到自己被人愚弄戏耍了数月甚至是更久,戈宁顿时怒气高涨,气着气着,她的眼眶霎时通红,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身边是夫君的人,亲人远在家乡,戈宁连个为她撑腰张目的人都没有,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无助。
“我想回家……想回洪州。”她抽噎着说。
云起云舒真的慌了,夫人今日不知怎么了,不仅举止怪异,情绪亦是起伏的厉害,上午还眉目含笑的逛街,不过几个时辰就捂着脸蛋哭哭啼啼。
“哎哟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咱们马上就要到京营了,您快别哭了,让老爷瞧见,还以为是奴婢们犯上,欺负了您。”
云舒抽出手帕就要为戈宁擦去泪水,戈宁扭过脸躲开,她现在不想理睬任何人。
戈宁觉得自己太倒霉了,自及笄后,什么腌H事都让她遇见,抹着眼泪为自己的遭遇而愤懑、伤心。
“夫人,前头就是京营啦。”云起掀起帘子,望着外头戒备森严的营地,扬声说。
戈宁果真被她的话拉走了注意力,她捏起袖子粗鲁随意的一抹。
马车还没靠近营地就被守门的士卒叫停,缓缓停下后,披甲执锐的士卒警惕上前盘问。
不等云起云舒下车答话,戈宁气鼓鼓地探出头,先一步问:“方大勇可在?我们是千户方大勇的家眷,有要事来寻他。”
负责守卫的士卒瞧见马车上的萧字愣了一瞬,再看到泪眼朦胧的妇人,暗暗猜测她和将军府的关系。
听她只是来寻人,士卒和缓语气,如实回道:“夫人寻错地了,镇北军有不少千户大人,但是没有姓方的。”
二人闻言立即扭头去瞧戈宁,心里一边叫糟一边想着如何圆慌。
戈宁一路上都在思索如何与夫君质问,猛地听到士卒的话反应不能,怔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回驳他:
“不可能!我夫君还跟着大将军去了边州打龟兹,立下许多功劳,回京不久就升为千户……大哥,你再打听打听,是不是弄错了?”
云起忙接话:“是呀是呀,肯定是弄错了,我们老爷今儿还早早出门当值去的。”
士卒不懂小丫鬟为何冲着他挤眼睛,他只知道自己被人质疑了,梗着脖子说:
“隶属镇北军的千户我都认识,就是没有姓方的。夫人您要找的人,咱们这里确实没听说过。”
戈宁都懵了,喃喃道:“怎么会……我、我夫君曾是大将军的亲卫,他很高,约有八尺,他……”
戈宁语无伦次的描述着夫君外貌,然而分别多年未见,她早已记忆模糊,后来又失忆失明,夫君如今什么模样穿什么衣裳,戈宁一句都说不出。
士卒见她这般反应,料定戈宁是被哪个登徒子冒充镇北军方千户给骗了,他斜一眼几次试图插话打断他的丫鬟,狐疑的说:
“大将军身边确实有个亲卫姓方名大勇,可那都是一两年前的事,人家早在边州阵亡啦,如今坟头草都快有人高了。”
士卒说得信誓旦旦,不似作假,何况士卒与她并不相识,无缘无故没必要骗她。
戈宁身子一颤,手掌紧扣窗沿,“不对!夫君明明还活着,他、他还……”
前几日他们还同睡一榻,戈宁甚至能说出他健壮身躯上有多少伤疤。
她虽不甘示弱的与士卒争辩,但心里阵阵发慌,脑子跟着乱哄哄。戈宁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自己又能信谁的话,一边慌神一边疑神疑鬼。
夫君若是阵亡了,那这数月来唤她夫人的男人又是谁?
疼,像针尖扎进了心窝,更多画面争相涌入脑海,脑袋也在隐隐作痛。
戈宁一下子白了脸,捂着心口喘息。
“夫人莫要听他胡说,镇北军那么多人,他一个守门的哪记得住?”
“对对对,夫人咱们先去别庄,回头让仆妇去传话,有什么事咱们等老爷回来再说也不迟。”
守门的士卒瞪着眼睛想要反驳,云起云舒根本不给机会,一人一句,语速极快。
云起云舒在戈宁心里被划分到夫君那一边去了,戈宁自是不肯信她们的解释。
她还要再问些什么,忽听有人叫唤。
“婶婶!婶婶你怎么在这?”
马蹄声NNN,由远及近,戈宁确认没听错,少年清亮的嗓音确实是在唤她。
听到卫嘉言的声音,戈宁泪水一下子涌出来。
“义父您快来,我没瞧错,真的是婶婶。”
卫嘉言扬起马鞭,得意地冲着身后方向挥了挥。
一声义父,戈宁慌乱不安的心瞬间安定,旋即怒气直往脑门顶。
守门的士卒眯起眼,迎着金色光辉望向不远处,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队列整齐。
是大将军带着卫小郎君和亲卫回来了!
士卒下意识昂首挺胸,余光瞥见小丫鬟狠狠刮了他一眼,他刚想回以冷哼,就见那小丫鬟提着裙摆奔向大将军。